夏皎：“……咦？”

　溫崇月悶聲笑, 夏皎拉著他的手，有點惱又有些慚：“……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是的, ”溫崇月寬容地說, “我也經常這樣, 上次晚上就認錯了溫泉和小蝦米。”

　夏皎嘗試挽回：“看來以后真的不能再按眼珠了。”

　溫崇月頷首：“沒錯。”

　兩個人在醫院中散了一會步，郁青真那邊也完繳費。病房里面的紅——朱孟城也醒了, 他需要吸氧來緩解頭暈的癥狀, 現在頭腦還暈沉沉的。

　郁青真和說了沒幾句, 外面有護士出來，要和家屬聊一聊，而溫崇月去衛生間, 病房只有朱孟城。

　有護士過來在病床旁邊的記錄本上寫東西，離開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放著朱孟城書包的椅子。椅子晃了晃, 書包掉下來，里面七八糟的東西全噼里啪啦落一地，夏皎俯, 幫他撿起來。

　高中學生的書包里不外乎是課本和筆記, 這些東西都很尋常，算不了什麼。夏皎意外的是朱孟城的課本干干凈凈, 筆記本上也用清秀的字跡記著整整齊齊的筆記，這些和朱孟城給夏皎的印象完全不同。

　還以為朱孟城就是個不怎麼學習的壞小孩, 但這筆記上的字跡干凈, 解題步驟寫得清晰, 試卷也是仔細地合攏疊在一起。

　有本筆記攤開, 夏皎看到里面用鉛筆畫著的一幅人肖像, 雖然畫技有待加強，但仍舊清晰地認出上面的人。

　郁青真。

　旁邊板板正正地寫著的名字。

　多麼悉的行為。

　夏皎的手輕輕一頓，半晌，若無其事地裝好，就像什麼都沒有看到，將這些東西重新放在椅子上。

　朱孟城還在接吸氧，但他用手勢認真地比劃，是個道謝的作。

　他的長頭發已經全部剪掉了，包括那些紅的地方。剃板寸，干凈利索，其實他長相很清秀乖巧，只是之前紅 邋里邋遢的形象過于深人心，人覺他是一個小混混。

　現在看，也只是一個剛年的人罷了。

　夏皎笑著說沒事。

　郁青真那邊的事也理完了。

　夏皎悄悄留意，從郁青真進門，朱孟城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

　無論郁青真說什麼，他都點頭。

　乖的像鵪鶉，耳朵和脖子都紅紅的一大片。是了，青春期的喜歡怎麼可能藏得住。他連和年人社會打道的經驗沒有，更沒有藏好暗的經驗。

　在這件事，夏皎倒是無師自通。

　郁青真謝絕了夏皎送回去的要求，在離開的時候，心事重重，唉聲嘆氣：“你說這孩子，怎麼都年了，一點兒事也不懂？”

　夏皎說：“什麼？”

　“問起來爭執原因，”郁青真說，“說是有人開他的玩笑，說他和校外一個大姐姐談，造謠……嗨，我當是多大的事，原來就是這個，他就和人打起來了。砸得頭破流的，你覺著這合適嗎？”

　夏皎：“呃……”

　郁青真說：“我和小紅說，你現在年了，說實話也不算早。你和大姐姐談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謹防上當騙。”

　夏皎：“……呀！”

　郁青真聳聳肩：“然后他就紅著臉讓我不要再說了。”

　夏皎：“……唔。”

　郁青真看：“今天說話很貴嗎？你怎麼一個字一個字地蹦？”

　夏皎鄭重地說：“我只是忽然想到，當局者迷。”

　溫崇月原本正在拿車鑰匙，聞言，抬頭看了眼夏皎，忽而笑了一下。

　夏皎并沒有意識到來自丈夫的目。

　三人步行出了住院部的門，半明半昧，夏皎黑的頭發原本扎起來，現在有些松了，落了些在肩膀上。只是似乎并沒有察覺到，而是用手隨意地攏了攏，晚風如許，溫崇月看著燈下的妻子，在和自己的同事聊著一些有趣的瑣事，姿態悠閑。

　終于察覺到他的視線，夏皎轉過臉，看向溫崇月，有些茫然。

　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在看。

　溫崇月很難講通其中關節，喜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看沒有理由，只是一種本能，牽著讓他想要用視線去追隨妻子。就像現在，沒有理由的，他就想看著，牽著的手，就算沒有接吻擁抱和更親的舉止，就這樣牽著一路散步也是極好、極舒心愉悅的一件事。

　不是谷欠，勝于。

　夏皎抬手，茫然地了臉頰：“有什麼臟東西嗎？”

　“沒有，”溫崇月搖頭，“走吧，我的車停在那邊。”

　夏皎轉，又問一遍郁青真：“要不要讓崇月送你——”

　“哎呀不用，”郁青真不以為意，“離地鐵口這麼近，又不遠，我走過去就行了。正好散散步，就當鍛煉。今天麻煩你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啊。”

　夏皎不勉強。

　回去的車上，夏皎捧著手機，看一些廣或者銷售話語的經典案例。和有些客人打道，有作品是不夠的，還得下功夫好好包裝。夏皎看得迷，還是等紅綠燈間隙，溫崇月停下車子，示意放下手機：“別看了，線暗，對眼睛不好。”

　夏皎說：“我視力很好。”

　溫崇月忍著笑：“的確很好，十米之外，人種不分。”

　夏皎一下子坐起來：“只是意外……意外！”

　“是意外，”溫崇月頷首，“我承認夏皎同學視力很好，今天只是一個小小的特殊況——不過，為了避免下次再出現這種況，能否請夏皎同學現在稍微將手機挪遠一些，暫時閉上明亮的眼睛？”

　夏皎這才將手機放回去。

　溫崇月問：“剛才看了些什麼？”

　綠燈亮，他載著妻子，平穩地在夜空下穿梭，目的地是他們的家。

　夏皎說：“一些形容詞對銷量的影響。”

　溫崇月說：“比如？”

　這樣真的像極了提問，在學生自己預習過后，老師用提問的方式讓學生自己思考、總結。

　夏皎不討厭這種方式，有人說就是分，頗為認可這一點。有好多好多的東西想要和溫崇月分，包括剛剛了解到的一些小知識。

　比如現在。

　夏皎說：“有些商品的本質是在創造需求，比如說早餐機。很多視頻博主會它的使用視頻，展示，’瞧啊，用它做早餐多方便呀，幾分鐘就可以做個早餐餅。’其實不是這樣，早餐機的存在本就很肋，它甚至不如電餅鐺更方便。”

　溫崇月贊同：“還有嗎？”

　夏皎一邊回憶，一邊想：“還有就是以’多功能’為賣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宣稱又可以做沙發又可以做床的家，或者幾個凳子和收納盒拼起來的桌子……”

　一直到家，夏皎還在講，不過話題已經換了服，那些層次不窮的形容詞。什麼“法式”?“桔梗”“新中式”，甚至“復古油畫”“大藝家”“水墨氣質”“舞會”“富家千金”等等等等，它們會用大量的形容詞來描述出一種錯覺，那就是“你穿上你也會是藝家”“你穿上你也是富家千金”“你穿上后也會是江南溫婉人”。圖片，標題，都是極力營造一種氛圍。

　“這點很重要，”夏皎下了定論，“賣花也是這樣，’你買了我們的花，你的生活也會變得好’。”

　電梯門開了，溫崇月一手拎著今天買的菜，另一只手去解鎖房門。

　溫崇月：“這不是壞事，皎皎，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合理的花朵和植搭配能夠讓人神放松。買花的確不僅僅是為了裝飾品而消費，還有背后的神寄托——就像書。”

　夏皎點頭：“對，所以我在想，下次向客戶介紹我作品的時候，也可以適當加一些修飾詞語。”

　溫崇月拎著菜進了廚房：“比如？”

　夏皎拿起他的圍——溫崇月材高大，普通的圍在他上的確有些不太合適，家里面常備的幾個圍還是溫崇月找裁做的，尺寸大，花紋簡單，就是簡單的紅黃藍白四構的大大小小不均衡格子。

　溫崇月俯，等待著夏皎幫他系好。

　夏皎說：“就像現在，溫老師，您現在穿的不是圍，而是蒙德里安風超輕高分子新材料匠人戰袍。”

　溫崇月忍俊不：“現學現賣，今晚想吃什麼？”

　夏皎一臉高深莫測：“想吃法式酸甜口味番茄配特級一品蛋，還有春天頂級綠極細葉蔬菜搭配深海寶藏蝦之華與品豆類結晶。”

　溫崇月頷首：“番茄炒蛋，韭菜蝦皮煎豆腐，還有嗎？”

　夏皎系好了他背后的圍繩，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后退一步，笑：“沒了，剩下的請宇宙世界無敵第一賢夫溫老師自由發揮。”

　“今晚要不要喝碧粳粥？”溫崇月問，“今天的豆腐好，再來一個陸稿薦醬燉豆腐，一個咸鴨肫？喝湯就冬瓜魚丸湯？”

　上海話里有一句罵人的，就是“陸稿薦”，因為以前只賣生豬的店會寫上“陸稿薦”三個字，罵人是豬。蘇州的陸稿薦賣醬，比掌大的五花，方方正正，釀得澤如櫻桃，也就是夏天必吃的櫻桃，適合拿豆腐慢慢地小火燉。

　夏皎說：“好耶。”

　溫崇月轉過，俯親了一下的額頭：“很好，那就先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良妻夏同學稍作等待，等我們吃完飯，我再和夏皎同學切驗、深度切磋白居易之弟的代表作。”

　夏皎懵了：“我只知道白居易的代表作是離離原上草，白居易的弟弟是誰，他什麼代表作？”

　溫崇月笑：“自己手查查看。”

　夏皎拿了廚房里面溫崇月昨天做好的糖漬橙皮，鮮的橙子用鹽一遍，橙皮去了白的部分，只拿橙黃做。清涼爽口又提神，和紅茶一塊兒泡著喝很香，也可以切碎碎的，在烤餅干的時候加進去。

　夏皎還是喜歡直接吃，是個懶懶的格，不喜歡麻煩。

　含了一塊兒放在里，開始認真搜“白居易的弟弟”。

　很快，網頁跳轉，顯示出答案。

　白居易之弟，白行簡。

　咦，名字蠻好聽的。

　代表作。

　《天地，，，歡大樂賦》

　夏皎：“……”

　不、愧、是溫老師。

　的確不愧是溫崇月，博采眾長，讀眾書，學習能力和記憶能力都強，夏皎承認，在和溫崇月共同探索共同長這條道路上，前期，因為尺寸的不合適和不適應，夏皎的確嘗了不苦頭。但這并不要，溫崇月擅長觀察，總能從的反應中準無誤地判斷、找到喜歡的那些點，那些位置。勤的老師真真切切地貫徹了因材施教這一點，在嘗到甜頭后，夏皎也越來越迷自己的丈夫，以及這種雙方都很開心的事。

　但是，這并不是夏皎被迫瘋狂做深蹲的理由。

　的都開始疼了。

　慘上加慘的是，下一周，夏皎還要去跟著于曇去北京。

　溫崇月收拾好妻子的行李箱，順便開始思考給妻子做什麼零食，讓路上帶著，無聊的時候磨牙用。思來想去，還是烤了香噴噴蔓越莓小曲奇，模是月亮形狀的，烤出來也是一枚又一枚的小月亮。

　出差前的假期顯得如此珍貴，酸的夏皎不想辜負春，只和溫崇月一塊兒下樓逛了逛。然后發現了溫老師的另一個短板——他不太擅長給人拍照片。

　夏皎的攝影技一流，能將水拍尼亞加拉大瀑布，能把190 的溫崇月拍出來200 的氣勢，可惜，溫崇月拍攝景的技巧尚可，但拍人的時候——

　夏皎盯著手機屏幕。

　說：“你拍出來的我看上去甚至還不到150。”

　“抱歉，”溫崇月略帶歉意，“下次我單膝跪地拍。”

　夏皎舉起一拳砸在他口上。

　只是在傍晚時分，夏皎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夏皎接通：“你好。”

　那邊人出的名字：“夏皎？”

　夏皎認出這個蒼老的聲音，是每天都來給宋買花的老爺爺。

　從冬天過后，老爺爺仍舊過來天天買花，只是宋沒有再出現過，知道對方弱，老人也不了初春的寒氣，因此也會申請，多送一朵小花。

　夏皎開開心心地說：“呀，是您。今天想要買花嗎？您可以直接去店里——”

　“我想和你談談，”老爺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關于葬禮的花束。”

　“我的妻子過世了。”

　夏皎著手機，大腦一片空白：“什麼？”

　“就在一小時前，”老爺爺說，“正式的葬禮在后天舉行……我不喜歡他們準備的花朵。念蓉最喜歡你的花，你能接這份工作嗎？”

　當然可以。

　夏皎一口答應下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夏皎打電話給藍姐，又和于曇商量，將這次出差進修的機會、包括補讓給了其他人。征得同意后，夏皎匆匆地去和老爺爺見了一面，也見到宋的容，看上去很平靜，只是靜悄悄地睡著了。

　宋蕭哭到眼睛紅腫，幾乎不上氣。是宋唯一的兒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外孫，小時候一直由宋照料，兩人間自然非比尋常。夏皎帶了白玫瑰過去，宋蕭已經哭到幾乎昏厥，但在見到夏皎的時候，仍舊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爺爺鎮定地接待了夏皎，他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緒穩定，說話也有條理，還能平靜地商議著葬禮的一些事。

　這讓夏皎稍稍松了口氣，至……至老人沒有傷心過度，這樣已經很好了。

　的花藝策劃方案，夏皎晚上就開始趕工，沒有休息，溫崇月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用花膠燉了滋補的湯水，輕輕擱在桌子旁。

　按照計劃，次日原本要和溫崇月去木，現在是去不了，夏皎白天就匆匆地趕往老爺爺的地方，和他商議花的展覽。晚上熬了夜，神不太好，昨天晚上在初步定稿后，爬到床上，枕著溫崇月的膛，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

　在這種況下，溫崇月不贊讓獨自開車，自己將送過去。

　離得不算遠，等夏皎忙完了，他再去接。

　回家時，溫崇月從信箱里拿到一封信。

　他了，信封里像是明信片，還有薄薄的紙張。

　翻開看信封上的地址和落款，溫崇月明白了。

　這是去云南玩的時候，夏皎在一家店里寄出的時信封。

　就是那個售賣公益明信片的店，將當時夏皎寫完、封好的明信片保存下來，按照約定，在春天的時候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