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你剛纔我什麼?”
陸無憂聞聲, 正著紙頁的手指一頓,隨後桃花眼便揚了起來,有波瀲灩。
“……”
又不是沒過, 陸無憂這麼意外做什麼。
還是……他還不滿意, 想讓再換一個?
賀蘭瓷琢磨著, 難不要“夫君”、“相公”之類的, 可又覺得有些麻, 還沒琢磨明白,就聽陸無憂又道:“再一聲。”語調頗不正經。
旁邊還有人看著呢。
賀蘭瓷忍不住正了正道:“大人,我們先忙公務吧。”
陸無憂這才又收回了視線, 把尾音拖回來道:“行吧,那晚上再……匪自然是要剿的, 不過不是得師出有名。”說著, 他出了其中一張狀紙遞給賀蘭瓷。
賀蘭瓷接過一看, 是本地百姓狀告附近流寇劫掠的,看日子, 都過去半年有餘了,顯然他們指本地府剿匪是很不現實的。
“這類關於盜匪的先放到一起,一會合計看看他們到底做了多惡。”陸無憂一邊看,一邊嫺地分類,“什麼婚姻嫁娶、戶役、繼立、債貸等等蒜皮的, 待會先置了。其他縣衙的事, 還得請教那位柳通判——等他睡醒吧。”
賀蘭瓷也一行行看下去, 歡快地應聲:“嗯。”
“對了……”陸無憂突然想起, “大雍律你嗎?不的話我帶了……”
賀蘭瓷擡眼看他道:“我爹是左都史。”
“嗯?”
“他以前在刑部的。”
陸無憂繼續笑著道:“嗯?”
賀蘭瓷道:“家裡擺得最顯眼的就是那本大雍律了, 很難不看到。”
本來想說自己滾瓜爛,但又覺得過於託大, 還是謹慎爲上。
陸無憂指尖在文書上輕點著笑道:“那剛好,過段日子要真去剿匪,我估計沒工夫天天坐堂,到時候你就替我暫代一下。”
賀蘭瓷一驚:“……!你真不找師爺了?”
“都跟你說了,你不就是……”陸無憂口氣仍很尋常,“當然,你要是不想做的話,我再找找別人。”
雖說賀蘭瓷也聽過有些子給夫或父兄爲幕僚,但……
也不好意思高興的太明顯。
掩飾似的翻著手下的文書,賀蘭瓷一本正經道:“想做的。”
陸無憂看著脣邊微微翹起的角,轉頭對那位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的吏員道:“來跟我說說你們隨原府的況,順便把其他卷宗賬本之類也都拿過來。”
***
柳通判睡了兩個時辰,就從他的通判宅裡爬起來。
剛起來便聽見公堂裡驚堂木響,他整個人都一驚,知府老爺久疏政務,一時間他還以爲是對方突然轉了,或者是他產生了錯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府裡來了新的推。
他連忙穿洗漱出門,匆匆趕去。
大冬天還怪冷的,隨原府的府衙公堂裡燒了炭火,暖烘烘的,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男老皆有,還有一波波等在堂下似是準備上堂的百姓。
公堂之上,正當中坐著那位俊逸出塵,姿容不凡的狀元郎,而他右首則是他那位豔冠上京,容貌得異常不真實的夫人,此刻正拿著筆,垂頭快速記錄著什麼。
出現在他們偏僻窮陋的府裡,這畫面居然還顯得有點過分奢侈。
外面的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這位公子哥真是新來的?怎麼長得像畫上的人似的……”
“他夫人才是呢!我從來沒想過人能長這樣。”
“他們真是要審案啊!”
“你剛來的吧?剛纔都審完十七八樁案子了,全是當堂決斷!”
柳通判走到近前,就聽見堂下的人道:“大人啊,是家婆婆自己要把孫賣給小人爲奴的啊!小人錢銀都給過了,現在又來問小人要人,哪有這個道理。”
堂下另一婦人哭道:“奴家當日生病,並不知,哪知婆母將小拿去賣人……”
旁邊則有一老婦怒目而視道:“誰讓你這賤人鬧到公堂上來的!”
雙方吵一團。
新來的陸大人一拍驚堂木,則淡淡道:“先將此二人,拖下去杖八十。”指老婦和買主。
衆人皆驚。
“大人!您在說什麼呢!”
“爲何要打我們!”
陸無憂繼續淡淡道:“依大雍律,略賣子孫爲奴者杖八十,若買主知,並與犯人同罪。咆哮公堂則一律杖二十*。你們繼續。”
雙方實不敢鬧了,連聲求饒,開玩笑,八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半條。
隨後才聽陸無憂不不慢地開口宣判,婦人方破涕爲笑。
賀蘭瓷筆疾書,心頭還微微詫異,不過之後憶起民間讀書人以外識字的都是數,至於大雍律,非刑部員仔仔細細讀過的人也不多,百姓不知而犯法並不稀奇。
那邊陸無憂已經拿卷宗開始下一樁案子了。
“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怎麼覺他一天能審完過去知府老爺一個月,啊不,一年的案子!”
賀蘭瓷抄完判詞,瞧見帶著驚奇眼神的柳通判,隨即便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回了一個“很快休息”的眼神,迅速定奪完,便宣佈暫時休堂,明日再審。
賀蘭瓷繼續把判詞抄完,才擱筆,了手腕,還沒進後堂,就被陸無憂捉住了腕:“累了沒?我是不是速度快了點……”
“還行……”賀蘭瓷點點頭道,“你語速慢的,我再練練,速度加快點就能跟上了。”
柳通判跟著後面進來,站在門廊,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也在。
賀蘭瓷迅速且地,把手從陸無憂掌中出來。
陸無憂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不過很快便笑著對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開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聞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臉看起來格外和藹:“陸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子迅速滾去閣庫,不多時拿了個方盒子過來,道:“來,陸大人,這是本府的印,先前由我暫管,如今就先託付給你了……我再去睡會。”
有人願意幹活,他再睡個回籠覺,豈不哉!
奈何他人還沒滾走,命運的後頸脖就被拽住了,陸無憂語氣也很和藹道:“柳大人且慢,關於在晃州剿匪,下還有許多事要與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我們什麼時候要剿匪了。”
他眼裡就差寫著“你瘋了?”。
陸無憂氣定神閒地笑道:“就現在。來人,泡個茶,柳大人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賀蘭瓷莫名起勁,自自發準備去泡茶,被陸無憂一把攥住胳膊:“沒讓你泡。”
“嗯?但我也會。”
“你給我泡就行了,給他泡幹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陸大人,雖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遠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勸你還是作罷,你知道我們衙上下一共多人嗎?這晃州的盜匪又有多人嗎?不瞞你說,這晃州的盜匪有三大幫,又稱三大害,加起來可能足有上萬人,堪比一支民兵。我們在府城裡解決一點百姓疑難就行了,沒必要去招惹……”
沒必要去送死啊!活著不好嗎?
而且就那點俸祿,這地方也沒可能升,大家混口飯吃而已。
如果是以前賀蘭瓷可能會贊同他,但如今見過陸無憂無數行徑,莫名也生出了一些樂觀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爲,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書拿過來,“晃州的盜匪罪行累累,確實攪擾得民不聊生,長此以往,晃州只怕會越發窮困。”
柳通判聽溫言細語說話,神一晃,偏偏眼前這位得不像話的夫人還模樣十分認真,他差一點就信了!
清醒過來,柳通判只覺得格外可怕。
這對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發瘋吧!還要把他忽悠上賊船!
他斟酌著道:“要不,陸大人你真有什麼想法,你與你夫人自己決定吧……就不用捎帶上本了,你要是因公……”殉職了,“我會爲你向朝廷上報的。”
陸無憂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聲道:“……你別把人都折騰死了就行。”
陸無憂微笑道:“那自然不會,不過還有些其他事。”他找出賬本來,“剿匪還是需要些本錢的,今冬的稅好像只收上來三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稅的都是本地的大戶?”
他纔來幾個時辰啊!這人是不是過於勵圖治了?
柳通判無語地點頭道:“是這樣沒錯,但是這些大戶,陸大人你最好也別去招惹。”
“爲何?”
柳通判低聲音湊過來道:“其他地方的大戶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不好招惹,但我們這的大戶不如此,有的還和對面做生意的……”
對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這裡是邊境,雖然理論上兩國通商嚴格管轄,但晃州越靠近邊境越是三不管地帶,通商利潤又巨,總有上面有人的鋌而走險。
——河道限制的只是普通商賈與尋常百姓。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連忙道:“陸大人你小聲點。說是這麼說,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沒這些大戶在這裡鎮著,我們這城郭都不安全。”
陸無憂道:“多謝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稅了。”
柳通判一愣:“啊?陸大人你……”
“放心。”陸無憂平靜道,“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陸無憂轉頭對賀蘭瓷道:“我一會回來,紫竹他們給你留下。”
賀蘭瓷猶豫道:“這裡還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帶點人去?”
“不用了。”陸無憂把之前那個爲首的大漢過來,“你什麼?待會把你的人上,跟本上門收稅去。”
大漢忙張手道:“小人孫李,不過不知道這個稅要怎麼收?”
陸無憂道:“你們平時怎麼收,就跟我去怎麼收。”
大漢“啊”了一聲道:“可我們平時……”他瞬間反應過來,頓時臉上出了“嘿嘿”的快樂笑容,“小人明白了,這就讓兄弟們抄傢伙!”
看著陸無憂一行人搖搖擺擺離開,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賀蘭瓷好心告知:“剛招安的水匪,好像是那個做蒼山幫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指著遠道:“敢問夫人,陸大人他……他怎麼做到的。”
跟在賀蘭瓷後的霜枝忍不住探出頭來,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爲姑爺他會飛。”
賀蘭瓷點頭。
柳通判:“……???”
賀蘭瓷輕聲道:“不打擾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說完便走了。
也確實忙的。
陸無憂一走了之,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還要看看霜枝他們把推宅收拾得如何。
這府衙雖然破破爛爛的,大倒是大的,署後面還有諾大一個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和六房吏員各有住。
賀蘭瓷前前後後檢查過推宅的屋子之後,出於一種本能的擔憂,人找來了梯子,然後爬上了屋頂。
——這屋頂它確實不行。
陸無憂客客氣氣,先禮後兵上門討債。
他名聲本來就大,上頭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長得好,善言辭,且極其的能忽悠,一張堪稱舌燦蓮花,往日高傲閉門不出的大戶此刻也都有些犯難。
“陸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爲民除三大害?”
“你所說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可是真的?”
“……還打算修堤引渠?”
“這河道衙門能支持嗎?”
餅畫得倒是大,銀子要得也很兇,一副兩三年要大治隨原府的模樣。
陸無憂笑得溫和有禮:“本確實是如此打算的,不瞞你說,我後這些便是已經被本招安的盜匪。晃州盜匪爲患,朝廷甚是重視,此次聖上派我前來,便是打算要理此事,以穩固邊境,讓百姓安居樂業……至於河道衙門更是用不著擔心,先前那位河道總督不是已經換了?”還是他親自彈劾下去的。
換個人說這些話可能只是徒惹人笑話,但陸無憂侃侃而談說得煞有介事,且他確實上能連中六元奪得文魁,在翰林院混得如魚得水,下能去益州查案把天給捅破,二皇子都被他去祭祖了,他最後還能從詔獄全而退,樁樁件件聽起來都很傳奇,不像是個尋常人——哦對,還娶了那位名聲同樣很大的賀蘭小姐。
外加他本人看起來真的格外真誠。
他後那些號稱已經被招安,兇神惡煞的盜匪也很有說服力——和恐嚇力。
總之陸無憂走完幾戶人家,空手而去,滿載而歸。
孫李跟在他後,滿臉興地恭維道:“大人,你這一趟去,比我們劫十趟賺得都多啊!”說著他又嘆氣道,“小人在蒼山幫混得其實也不怎麼好,劫來得大半還得給上面。”
陸無憂倒沒多興,只道:“以後改改措辭。你念過書麼?識字麼?”
孫李搖頭道:“這世道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有功夫學那個啊……啊,當然,大人你讓小人學!小人立刻去學!”
陸無憂沒說什麼。
等他快走回邸,突然聽見有人道:“仙!”
“是仙下凡了!”
“真的是仙!不是我眼花!”
仰頭去,只見不遠的屋頂上,立著一個白蹁躚的,冬日裡的暖斜輝,映照在的髮梢、角,周每一,都氤氳出淺淺的來,那沐浴在湛湛清裡的容也渾不似真人,彷彿只是個日影投出來的幻覺,海市蜃樓一般,一即逝。
還有不知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許願。
陸無憂腳步一頓,看見悉的作,還短暫地憶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頂了。
他索形騰空,虛踏兩步,用輕功直上屋頂,腳尖剛踏上,就聽見“咯吱”一聲瓦片脆響。
“這屋頂……”
賀蘭瓷斟酌道:“我覺得真的可能會。”纖指指著,“那邊都裂開了。”
陸無憂還沒來得及檢查這個危房,仔細端詳過,也覺得一言難盡道:“稅收上來一部分了,要不我們先修修宅。”
“不用。”賀蘭瓷捲袖子,“我上回見過,可以自己手試試。”居然還又點點頭,“果然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陸無憂:“……”
下面的百姓則是忍不住繼續驚呼出聲。
“怎麼又飛來了個神仙!”
“神仙把仙從屋頂上抱下來了!我真的沒眼花?這是我能看的嗎……”
“……你們醒醒,哪有神仙穿著服的!那是新到任的推陸大人,我剛還在府衙裡見到過!”
“胡說八道!不是神仙他怎麼會飛!”
賀蘭瓷被陸無憂抱下來,還掰著手指在跟他算:“雖然我們帶了行李,不過還是需要添置些東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聽說這邊東西比上京便宜不,早知道我不帶這麼多了……”
嘀咕著。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順便也瞭解一下當地。”
“你案子不審了嗎?”
“早點去不就行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卯時不到就要起來,你起得來嗎?”
陸無憂還真掙扎了一瞬,才道:“你多親幾口,我大概就能起來了。”
賀蘭瓷很懷疑:“如果親了你還起不來怎麼辦?”
更大可能是拉著一起睡。
這人有這個前科。
陸無憂笑道:“那你親努力點。”
賀蘭瓷默默道:“這是我努力的事嗎?不是應該你努力嗎?”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忽然道:“瓷瓷。”
賀蘭瓷一愣:“現在沒別人。”
“和別人有什麼關係。”陸無憂低頭看,清逸的眉眼很和,“我想換個稱呼而已,還是你更喜歡‘賀蘭小姐’?”
賀蘭瓷是真的覺得有點過於麻了,家人也至多不過“小瓷”。
不過糾結了一會,還是很慷慨地道:“你想什麼就什麼吧。”
說完,抱著他的脖子想下來。
陸無憂手臂輕輕上拋,顛著道:“待會收上來的錢糧放庫房裡,我不太放心這邊的吏,你跟著一起去看看。”
賀蘭瓷驚呼一聲,兩條都在空中掙扎著蹬了幾下,才瞪著他道:“陸霽安,你趕放我下來!”
陸無憂彎眸道:“不要。”
賀蘭瓷:“……”
雙手攬住陸無憂,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陸無憂一頓,賀蘭瓷趁機迅速爬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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