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沈晚當時一頭扎進荒林之後， 幾乎是認定自己是活不下來的。深冬的林子又冷又寒，積雪深淺不一， 厚的地方能鋼彈一尺。野的嚎聲也此起彼伏， 狼虎嘯， 還有分辨不出來的嚎聲，是聽著就令人心生膽寒。

大概選定了一個方向， 著頭皮便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走。不知道這片荒林有多大， 不知道走過這片荒林需要多久，也不知道這片荒林的盡頭又是哪，更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去。什麼也不去想， 只是咬了牙關， 裹襖子，頂著那仿佛能刮下人一層皮的刺骨寒風，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的走著。了就咬口幹的餅子含在裡慢慢咀嚼，了就捧口積雪吃下，累了就爬上樹抱著樹丫在凄風冷雪中小憩……

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特別眷顧，僅憑一腔孤勇便敢闖深冬荒林的， 沒有被凍死死，也沒有被慘了的野吃掉，竟是萬分幸運的在一個多月後功走出了荒林。

走出荒林的那一刻，沈晚看著荒林外的天地，又哭又笑。

這一個月的時間，覺得有半生那般長。期間不是沒有經歷過崩潰的時候，只是當每天早晨第一縷晨到上的那刻， 又覺得如今的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再堅持一步？或許下一步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幸好，等到了，沈晚活著走出來了。

沒有太多的時間來供傷春悲秋，僅稍緩了緩緒，大概辨了辨方向，就抱著油膩髒污的包袱沿著道朝南而去。

必須要進城去。

因爲的乾糧早幾日就吃完了，一連數日都是吃雪充，此刻的早已得頭昏眼花，兩發，再不找個有人煙的地方尋些吃食，只怕要死途中。

至於進城要遭遇守衛的排查搜捕……

沈晚抬手著臉上深淺不一的凍瘡，輕聲冷笑了下。一整月下來，整個人形銷骨立不提，便是臉上這縱橫錯的凍瘡，只怕那霍殷親自過來都未必能認得出來。

有何可懼？已無甚可懼。

又抬手在頭上抓了幾把，讓頭髮更遭，環顧四周俯撿起一尖銳樹枝，本想將上襖子多幾個來，可這低頭一看，油膩的襖子早就千瘡百孔，發黑的棉絮都紛紛從破裡出來，無需再畫蛇添足。

扔了手裡這細樹枝，沈晚找了較的木，一路拄著朝南蹣跚走去，遠遠去，就如孤苦無依的老乞婆一般，哪裡還尋得當初養尊優的家娘子的半分模樣？

也是沈晚幸運，沒等搖搖墜的走上半日功夫，打西邊來了一撥人，約莫四五十人左右，大多拖家帶口的，還有趕著驢車拉著糧食等，遠遠瞧著，似往別逃荒的流民。

這夥人還真是去逃荒的。卻原來是漢中郡剛發了雪災，這些人皆是一個村落的，家鄉發了災，便尋思著先去別謀生。別有親戚的自然去投奔親友，沒門路的便只能先逃荒去其他富庶的郡縣，討口飯吃，待來日再謀其他。

見了沈晚，他們倒不沒覺得多奇怪，只當也是漢中郡逃荒出來的。倒是此刻形銷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著實看著有些可憐了些。

隊伍後面的一個老秀才瞧可憐，就分了一個窩窩頭給，沈晚著滿是凍瘡的手毫不猶豫的接過，激的點頭謝過後，當下就低頭狠狠咬了一口。

此時此刻也不顧不得其他，能活命下來方是要。

老秀才搖頭嘆氣，這災年人活的不如狗啊。

等沈晚終於就著道邊的積雪吃完了窩窩頭，這時候剛才那隊逃荒的流民已經朝東走了百步之遠。

進食之後，沈晚當下便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恢復了些力氣，拄著子毫不遲疑的追著前面的逃荒隊伍而去。孤上路的滋味太過煎熬，實在不想再嘗一番。而且混在人流中行走，總不會比孤上路來的更扎眼吧？

此刻那行隊伍的最後面走的還是那個老秀才。老秀才旁邊走著一個懷六甲的年輕娘子，瞧著似乎應該是他的兒。此刻那娘子邊走邊頻頻拭淚，啜泣聲不斷，不知在此之前發生了何等悲事。

老秀才不時安幾句，偶爾唉聲嘆氣，面上也頗有幾分悲。

沈晚追上後就默默跟在在他們二人後，老秀才察覺到也就回頭看過一眼，之後便搖頭嘆氣，未再多言半句。

離最近的郡縣大概還有一日半左右的功夫，所以當夜衆人只得宿在路邊。

沈晚早已習慣了宿郊外，更何況此刻這麼多人聚在一塊，不比當初孤一人宿在野環繞的荒林來的安全？

這一夜，卻遠沒有沈晚所想像的那般平靜。

老秀才那懷六甲的兒在此刻發了。可想而知此時是何其兇險的事，逃荒路上又冷又冰，寒風還在呼嘯，零星的雪花還在往下飄，這檔口生産豈不是要人命？

驢車的主人是個心善的，讓人趕把驢車的糧食等搬了下來，騰地讓給那老秀才的兒。其他有經驗的娘子也紛紛趕過來幫忙接生，其他人則全都在驢車旁背過圍了一圈，以此幫忙抵擋些呼嘯而來的狂風。

沈晚圍在最外層，正面迎著那凜冽罡風，聽著那娘子凄厲的慘聲，神思恍惚，約想起自己産子那一夜……

折騰了一夜，老秀才的兒産下了一名嬰。可惜他兒到底沒挨得過天亮，看了眼兒，裡悲聲喚了聲『韓郎』，便雙眼一閉，就那麼去了。

老秀才哭的幾昏厥。

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悲事不過於此。可生活還得繼續。大家幫忙掩埋了老秀才兒的後，便繼續上路了。老秀才抱著外孫踉踉蹌蹌的走著後面，邊走邊悲泣，煞是可憐。

沈晚還是默默的跟在老秀才的後面。

接近晌午的時候，不知是誰說了聲到地方了，大家忙抬頭往前看，巍峨壯觀的城門讓所有人都大大鬆口氣。

城門守衛得到上指示，漢中郡災，他們郡縣負責接收來此逃荒的流民。所以守衛都未多做爲難，知道他們皆無路引，隻大概看過他們的戶籍之後，就放了他們進城。

在守衛將戶籍遞還給老秀才後，沈晚就跟著老秀才進了城。而老秀才似乎依舊沉浸在痛失的悲痛中，沒有發現沈晚是跟著他混進了城。只怕是知道了，此刻悲痛絕的他也無心去揭穿此事罷。

沈晚長鬆了口氣，聽著鼎沸的人聲，聞著街面約傳來的食香氣，有種重見天日的覺。

「施粥了，鬱秀才，看那邊有大戶人家在施粥呢。咱趕去排隊，你也好給你小孫討口米粥吃。」有人特意跑過來跟那老秀才急急說道。說完後，也來不及等老秀才說什麼，便又急匆匆的跑到那施粥的地方排隊去了。

抱了抱懷裡的小孫，老秀才這才打起了神，巍巍的抬了下肩膀了下淚，便忙趔趄的往那施粥的隊尾走去。

沈晚也走向隊尾。此刻胃中空空，也需要喝完粥暖暖胃，才好有力氣進行下步打算。

「大家排好隊，慢點，每個人都有……」

異常悉的清脆聲從前方傳來，沈晚一震，繼而不可思議的猛然抬頭超前看去。

正巧前方施粥的娘子目不經意間瞥向隊伍後面。

四目相對，雙方的目中都有驚，亦有喜。

「哐啷！」那施粥娘子手裡的勺子掉落了下來。

旁邊丫頭驚慌的問道：「娘子您怎麼了？」

「娘……」

沈晚以目制止了。而後垂了頭，不再多看前方一眼，只是湛黑的眸子裡浮了層水。

卻原來，這是南郡啊。

施粥娘子重新拿起了勺子施粥，含淚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很快便到了沈晚前面的老秀才。

見老秀才懷抱稚兒，他的碗中便被給了一勺厚厚的白粥。

到沈晚時，因唯獨沒有自帶碗，施粥娘子旁邊的丫頭詫異問道：「你沒有帶碗？」

施粥娘子低叱：「多什麼，去拿個大碗來。」

丫頭不再敢多，趕拿了個大碗過來。

施粥娘子慢慢攪木桶裡的粥，撈了碗稠的擱在碗裡，然後微著手遞上前去。

沈晚雙手接過。依舊是微垂著眼，卻在接過的瞬間抿淺淺的笑了下，笑中含著祝福，帶著釋然。之後就毫不遲疑的轉離開。

施粥娘子便落了淚。

這時一中年男人過來，見落淚，不由張道：「春娘可是不適？」

施粥娘子搖搖頭：「無事，就是看著這些流民甚是可憐。」

中年男人鬆了口氣，寵溺的說了句：「春娘，你呀，就是心善……」

沈晚快步追上老秀才，和他一起蹲在一偏僻的墻角下，他給孩子喂粥吃，端著碗慢慢喝著粥。

老秀才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好半會。

沈晚吃著粥未抬頭，只是心下有了幾分警惕。

「老朽看你不像是惡人。」莫名說了一句後，那老秀才將懷裡抱的孩子不由分說的塞給沈晚：「米粥孩子不吃，這都了快一天了，再這麼下去孩子可要死了。老朽得趕去給找個還在哺育的婦人，可放在別人那看著老朽也不放心，就且由你這廂先看護著，老朽去去就回。」

沈晚正吃著粥呢，那廂冷不丁就將個孩子塞了過來，不由手忙腳的一番。

聽得那老秀才這般說，沈晚總覺得哪裡不對，下意識的要拒絕，卻在此時，那老秀才將他上的包袱解了下來，也一腦塞給沈晚：「包袱你也幫忙看下，裡面有些細以及戶籍等珍貴件，千萬要好生看著莫要弄丟了去。」

說完，那老秀才最後看了眼那啼哭的外孫，用力眨了兩下眼，然後趔趄的離開了此地。

抱著孩子和包袱的沈晚愈發覺得怪怪的。

待在此地等了大概一個多時辰仍舊不見那老秀才回來的影後，這才終於恍然明白到怪在哪兒了……被老秀才托孤了！

要說近日朝堂局勢有何重大變化，那便莫過於兵部侍郎顧立軒倒戈了！

舉朝嘩然。

從來只聽說倒向霍黨陣營的，還未曾聽有敢捋霍相虎須叛陣而逃的，滿朝文武看著顧立軒的眼神又悲又憐，簡直都可以預見他悲慘的下場。

可顧侍郎卻仿佛渾然不知自己挑釁的是什麼樣的龐然大，朝堂之上依然不改其狠辣毒的作風，只是現在他的風口對準的卻不是往日的保皇黨，而是霍黨一干人員。

就像今日早朝，他炮口直轟的就是霍黨中堅力量，也是他的上峰，兵部尚書虞銘。奏章裡列數了他十八大罪過，賣鬻爵、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等，直言諫道，條條大罪皆可判其死罪，數罪幷罰，非極刑不可整肅朝綱。

一言既出，滿朝震驚。

文武大臣覺得，這顧侍郎大概是瘋了。

霍黨自然是起反擊，直言顧立軒憑空造罪證，陷害忠良，有不臣之心。

顧立軒反相譏回去。

又是幾番扯皮。

最後明德帝只得開口道，此事重大，待押後再議。

散朝後，明德帝就派人將顧立軒請到了花園中。

「顧卿啊，你呀，到底還是年輕，太急功近利了。打蛇要打七寸，需一擊即中，打蛇不死，那可是要被反咬一口的。」

顧立軒愧的躬道：「聖上教訓的是，此事是臣魯莽了。」

明德帝示意他坐，又令人給他斟了杯酒，呵呵笑道：「不怕，年輕人嘛，有點闖勁是好的。下次注意就是。」

顧立軒忙連聲道是。

明德帝看了他一眼，嘆了聲氣：「可憐了你那娘子……哦，朕是說你前頭那娘子，是個剛烈的，可惜命薄。可嘆朕知道此事已然甚晚，否認，斷不會讓卿到這般屈辱。」

顧立軒低著頭，握拳頭，臉上約閃過翳之。

明德帝又安道：「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嘛，聽說前不久你娶了繼室，還是劉卿的？郎才貌，你們才是天作之合啊。」

顧立軒面上浮現了笑意：「聖上過譽了。不過家中娘子知書達理，的確不辱岳丈大人威名。」

提到劉相，明德帝面上有些懷念，嘆道：「可惜劉卿去的早，否則你們翁婿二人同朝爲，連手振興大齊基業，不失爲一段佳話。」兀自嘆了會，他話題一轉，看向顧立軒：「聽說你家阿蠆那小子最近又病了？可惜了，本打算過兩日就讓你帶進宮來給朕瞧瞧，這宮裡頭空的，朕覺得怪寂寞的慌。」

顧立軒誠惶誠恐：「犬子何德何能，敢得聖上如斯厚？」

明德帝不置可否的笑笑。

正在此時，吳桂領著一段婀娜的宮過來，明德帝笑道：「去坐在顧侍郎旁邊。」見顧立軒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哈哈大笑了兩聲：「顧卿不必如此。是朕見顧卿膝下子嗣單薄，便將此賜予你，給你顧家多多開枝散葉。」

當日，領了人歸家的顧立軒立刻於府中大擺宴席，宴請朝中諸位同僚，同時在院外擺流水席邀街坊鄰居吃宴，揚言席面定要擺上三日三夜方止，行事甚爲張揚。

衆同僚紛紛敬酒，顧立軒來者不拒，酒一杯接著一杯進肚，甚是暢快。

不知是喝的心中快意，還是喝到酒後吐真言，總之喝至最後，顧立軒的諸多言語就有些慷慨激昂起來，雖說的過多是大齊朝基業百世不衰如何如何，可話裡話外影霍相的言辭亦有不。

諸如他棄若敝履的，旁人卻捧著如珠如寶，當真癖好非常；再諸如他今朝得隆勝眷，人在懷，即將要過**好夢，便是誰又能奈他何？

聽到最後，連保皇黨的人都覺得此番言論過激，未避免那相報復，還是稍微收斂些好。

他卻手一揚，甚是猖狂道，不過秋後螞蚱而已，怕甚。

翌日清晨，出門上值的汴京城員們，直待到了署方乍然驚聞，昨晚皇宮院多了位……顧公公。

此消息猶如驚天炸雷，短短時間就將汴京城的所有員全炸的無完！

保皇黨的人員不由兩戰戰，『怕甚』二字尚猶言在耳，不過短短一夜功夫，卻乍聞顧侍郎的噩耗，如何不令人心驚膽寒？各個無不拼命回想昨個晚上可有酒後失言，可有隨那人多說幾句不妥當的話，畢竟溫香玉的滋味還沒嘗的夠，哪個也不想第二天早晨起來就莫名了別人口中的公公。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這一天，不僅是兵部的僚，便是其他五部的亦無心思辦公，無不頭接耳竊竊私語，說起那一夜之間由顧侍郎變爲顧公公的可悲人，簡直又憐又驚又懼又懵，無不兩發涼，心下對那霍相的狠辣手段又增添了新的認知。

聖上震怒！

當即召集文武百上朝，令霍相徹查此事。

霍殷卻未就此接過此茬，只道那顧立軒隸屬兵部，還是由兵部長徹查此事較爲妥當。

看金鑾殿下那霍殷一派恭謹的模樣，明德帝卻是恨得咬牙切齒。

最終卻也只能依了那霍殷所言，由兵部尚書虞銘徹查此事。

虞銘領命。

當日便查明此事上報聖上，卻是那顧立軒吃醉了酒，不知如何混進了敬事房中，這才釀了此廂大錯。敬事房主管深知罪孽深重，已於前一刻畏罪自盡。

明德帝盯著虞銘看了會，又瞇眼盯著霍殷看了會，拍案起，連說了兩個好字。

聖上甩袖離開後，太監總管吳桂宣布退朝。

至此，此廂烏龍案算是了結。

而顧公公的名號，就此也就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