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瑜昨晚特意囑咐媽今早不要給準備早飯,想去吃橋頭那家冇有招牌的老餛飩攤子。
餛飩攤其實冇什麼特彆的地方,隻是一對老夫婦用來打發時間的活計。小時候每天放學回來都會吃一小碗墊墊肚子,回到家寫完了作業再吃晚餐,所以不知不覺的,每次回鏡湖都要來這兒吃一次餛飩就了的習慣。
古鎮的作息不比城市,兩人大概起得比鎮上的所有人都要遲,出門時都九點多了。劉瑩那會兒已經吃完早餐打掃了庭院,正在往瓷瓶裡臘梅花。
好在這幾天本來也冇什麼安排,就是喬瑜隨便帶他到轉轉,早點遲點也沒關係。
在餛飩攤子上坐下後,喬瑜練地跟老伯點了一碗餛飩和一小屜小籠包,然後問對麵這人:“你吃嗎?”
林一安搖搖頭,從大口袋裡拿出一巧克力棒,對道:“我吃這個就好。”
雖然他最近的潔癖有了很大的進步,但在天的河邊,吃小攤子裡煮出的餛飩,還是有點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喬瑜在問之前就料到他這個回答,轉頭對老伯笑了笑,用方言開口道:“吳伯伯,我老公他吃過了,就是陪我來吃的,給我一個人做就行了。”
“欸,好嘞,”吳老伯從小就喜歡,聞言笑瞇瞇地應下,又道,“你小丫頭真是長大了啊,前兩年才聽你媽說去讀大學,這趟一回來,都嫁人了,日子過得真是快……”
喬瑜點點頭,回道:“但是您還是健朗,這次回來看您一點冇變,還是老樣子。”
對方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腳下一邊回去煮餛飩,一邊對裡屋的人喊:“老婆子,喬丫頭回來了,你出來看看。”
於是一會兒後,屋裡又有一位老婦人出來,拉著喬瑜說了半天家常,最後非要幫他們把餛飩錢給免了,還預約了將來喝喜酒的事。
林一安全程不上話,隻能乾看著,中途分神欣賞了一會兒小橋流水的景緻,還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但那位阿婆看他拍照,似乎想到了什麼,衝著他說了一大段他聽不懂的話。林一安見狀隻能一頭霧水地點頭微笑,直到片刻後因為又來了客人,回屋包餛飩去了。
於是轉頭問喬瑜:“老婆婆剛纔說了什麼?”
喬瑜本來想著他聽不懂就矇混過關了,誰知道他還好學。手上往小碟子倒了點米醋,努力麵不改道:“婆婆跟你說,你剛剛拍的這座橋如意橋,是我們這兒有名的三橋之一,另外兩座分彆福祿和萬安。以前鎮上人嫁兒,都要走三橋的,不過現在大家更興到市裡辦酒席,也就冇這傳統了。”
林一安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對道:“那吃完之後我們也去走走。”
“啊?”喬瑜聽得手一抖,差點把小籠包掉桌上。
“……你們鎮上的橋在結構上很有特點,是很好的素材,所以我想再看看另外兩座,”林一安說著說著也意識到自己跟喬瑜在一起久了之後,胡編造的功底明顯見長,頓了頓又補充,“再說了,你們這兒的傳統也有意思的。”
“……哦。”他都說有意思了,喬瑜當然也不能反駁,應了聲後,往裡塞了滿滿一口小籠包。
……
而事實上,那三座橋真的就隻是三座普普通通的石橋,隻是因為名字起得比較吉利,纔有了這麼個風俗。以至於喬瑜跟林一安走完之後,並冇有什麼到任何心淨化靈魂昇華的效果,隻是拍完幾張照,轉頭就領著他一起坐烏篷船去了。
鏡湖不是個特彆大的城市,旅遊攻略上寫的也大都是一日遊。喬瑜給他安排的路線很經典,上午從倉橋直街到魯迅故居,下午再到更遠的東湖逛一圈就完收。
隻不過說著是帶他出來逛,實際上景區裡專門賣給遊客的黃酒冰淇淋、芝麻糍粑什麼全進了的肚子。一直到把這些名人故居們從頭到尾逛了一圈,喬瑜才大手一揮,兌現自己的承諾,帶他去福康酒樓吃醉蝦。
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店裡的菜,但難得回一趟鏡湖,是一定要去那裡吃一頓的。
而林一安來者是客,在這方麵冇什麼話語權,在酒樓裡坐下後,隻能看著劈裡啪啦點完一套菜,然後練地用開水燙碗。
他這半天就冇見停過,在點完菜後忍不住問了句:“你還吃的下嗎?”
“為什麼吃不下?”喬瑜有點奇怪地看他一眼,抿了口茶水後又道,“我不是還冇吃午飯嗎?”
“哦。”林一安聞言,也不敢多說什麼,安安分分喝了口礦泉水。
很快,第一涼菜就上來了,從素燒鵝到話梅花生,但最招牌的還是店裡的醉蝦和醉花螺。
醉蝦吃的是一個鮮,酒樓為了視覺上的噱頭,蝦剛端上來的時候還是活蹦跳的,用一個白的大瓷盤扣在玻璃碗中,浸著最烈的花雕和白酒,佐上紅綠的小米椒和香菜,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
雖然並不是吃河蝦的最好季節,但用來解饞已經足夠。喬瑜在等活蝦醉倒的過程中吃了好幾粒花生,然後一邊吸螺一邊問林一安:“你吃蝦嗎?”
林一安看了眼還時不時在碗裡蹦躂一下的蝦,忌憚地搖了搖頭。
他從來不吃生食,就算是強迫癥發病之前,對那些等同於病毒寄生蟲飼養皿的刺魚膾也避之不及。
喬瑜歎了口氣,又用筷子準地夾起一顆花螺,上碎碎念地跟他講道理:“你來之前明明說要是我請你吃完醉蝦,就能把欠你的兩頓飯給還掉的。現在到了又不吃,還害我點了這麼多菜,到時候我要是吃完,你又要嫌棄我吃得多……說到底你就是故意整我唄……”
林一安聽到後麵,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但再低頭瞥一眼碗裡已經快不行了的活蝦們,還是下不去手。隻能輕咳一聲回:“我當時不知道醉蝦是活的,抱歉。”
喬瑜聽到這話,第一時間驚訝這人怎麼連醉蝦什麼樣都不知道,但接著就抓住機會,直勾勾地盯著他問:“那花螺是的啊,你吃嗎?”
“我……”林一安冇料到在給自己挖坑,遲疑地跟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敗下陣來,道,“好吧,可以吃。”
這下喬瑜就滿意了,用公勺給他舀了幾顆大花螺,“叮叮叮”放到他空空如也的碗裡,然後想了想,又遞給他幾牙簽。
一看他就是不懂吸螺髓的人。
林一安淺淺道了聲謝,換了雙一次手套,跟做實驗似的著花螺和牙簽開始挑。
喬瑜全程在對麵監督著,直到他把螺送進裡,麵沉靜地嚥下去,才滿意地坐直小板,開始吃心心念唸的醉蝦。
兩人這頓飯吃到最後還算順利,在喬瑜殷勤的安利下,他幾乎把除了醉蝦的每道菜都嚐了一遍,最後放下筷子,告訴自己真的飽了。
喬瑜跟他相了這麼久,也發現他的某些習慣簡直養生得不能再養生,好比飯隻吃八分飽,之後就吃不下任何東西,比一個生還小鳥胃。
而是屬於吃飽了之後還會因為怕浪費再多吃幾口的,隻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不自覺收斂一點。眼下等他放下筷子,也很快結束用餐,起結賬。
東湖離得比較遠,酒樓又離大名鼎鼎的沈園很近,喬瑜便秉著“讓他積累積累專業素材”的想法帶他去逛了一圈。
剛好是淡季,景區裡的人很,就顯得景格外漂亮。
林一安在園林裡拍了不照片,弄得喬瑜一個平時不拍照的人都跟著手,拿出自己的手機跟著拍了一通。
隻不過拍著拍著,就發現他比冬季的石頭假山還要好看一點。那件簡簡單單的深灰大被他穿得拔頎長,像林間落了霜的雪鬆,有種自一派的疏淡氣質。
於是鏡頭忍不住晃晃盪地跟了他一路,直到被他本人發現,抬眸問了一句:“你在拍我嗎?”
“……”喬瑜下意識收起手機,理不直氣不壯地回,“是你剛好站在那裡,我就不小心拍到了……”
林一安點點頭,回:“那下次你記得提醒我,我可以走開。”
“……”喬瑜了,說不出話來。
隻能在心裡默默罵他——
林!一!安!臭!直!男!
看到就看到了,說出來乾嘛啊!
……
兩人這一天走下來,微信步數直兩萬五,一直走得喬瑜的腳底板火燒似的一陣陣漲痛,才總算能在某家網紅店裡坐下歇腳,簡單吃了頓晚飯。
隻不過前腳剛累得疲力儘地回家,後腳就被劉瑩告知他們鎮上跟其他六七個村組織了班子來唱平安大戲,也就是所謂社戲的一種,這次一連唱三天,然後歇一陣,臘月時再挨村挨鎮地唱回來。
雖然喬瑜當時已經快累癱了,但想了想,還是掙紮著爬起來,決定和林一安一起去看戲。
他們這趟來鏡湖隻待兩天半,訂的是明天中午的車票,一早起來收拾了行李就得坐車回申城,林一安甚至還得趕下午的半天班,要想帶他去看戲就隻能在今晚。
林一安對這件事當然也不反對,隻是禮貌地問劉瑩要不要一起去。本來這趟行程說著是回來看的,但實際上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
劉瑩聞言隻是擺手,鎮上那些大戲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套把式,早就看得有些膩味,年紀上來之後又喜靜,讓他們倆小年輕一塊兒去看就夠了,不想湊這個熱鬨。
……
以前家家戶戶都有船的時候,戲臺是搭在水上的,不過現在了,冬天河道裡寒氣又重,戲臺便在鎮上尋了空地現搭。
兩人出門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大戲也早早開始。但去的一路上還是能看到裹著大襖子戴著烏氈帽拖家帶口趕往戲臺的居民,間或聽到幾個老人在用方言談論自己近來的腳,最後斷言是到要落雪的天氣了。
雖然大戲,但戲臺並不大,道也不很花哨。臺下襬了幾十張長板凳,有穿梭其中送茶水的夥計,按座收茶水錢,一個人五塊,這會兒已經坐滿了。
除此之外,一旁還有賣烤玉米、糖炒栗子、乾果糕餅的攤子,在冬夜裡冒著帶甜香味的熱氣。喬瑜不喜歡閒著乾看戲,到場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大袋栗子回來,讓邊的人幫忙捧著,隨拿隨吃。
戲是用鏡湖方言唱的,本來林一安就聽不懂,更彆提加上唱腔之後,聽完兩句就低頭向喬瑜請教:“這唱的是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喬瑜打開自己的保溫杯,一邊回答,“這些戲班子大部分都是前良村的,口音跟我們這兒有點差彆。而且我也好多年不聽了,有點耳生,冇聽過他們唱的這出。”
“你冇聽過?”林一安剛剛纔聽劉瑩說看這些看得發膩,還以為喬瑜也把戲背得滾瓜爛。
喬瑜聞言老道地輕嘖了聲,告訴他:“這你就不懂了,我們這兒的平安大戲說都有五六十出,三天也唱不完。我從小到大都是零零碎碎地聽,就冇完整聽過一部……再說各個班子的戲本不一樣,偶爾他們忘了唱詞,還會隨口改改圓過去,聽不懂才正常……”
說到這兒又指了指臺上的唱做念打,道:“不過戲麼,你大概能看出個意思,專管唱和的文班,管武打拳腳的武班,又分生旦淨末醜五角……今天這裡的大多數是扮鬼,鬼戲。你隻要看看邊上掛出來的紙帽就知道出場了什麼鬼,臉的是閻王,灰白臉的是地方鬼,待會兒大概要有人從人做了鬼,然後讓地府來收,會有判出麵裁定生前冤屈之類的……”
喬瑜說到最後,看林一安似乎是聽懂了,便不再多說,仰頭喝了口保溫杯裡的東西,安閒地開始看戲。
倒是林一安消化完灌輸來的知識後,驀地從杯子裡聞到一點酒味,轉頭問:“你喝的什麼?”
“……”喬瑜出師未捷,有點尷尬地衝他晃了晃手裡的保溫杯,回答,“青梅酒。”
林一安聞言也失笑,但又冇法阻止,隻能無奈地囑咐一句:“喝點,過個癮就行了。”
“好。”喬瑜老實應下。
等到臺上的戲唱了兩出,底下長板凳上的人也換了一。林一安並不吃袋子裡的板栗,在過程中安安靜靜剝的大半袋全進了喬瑜的肚子,一直吃到口乾,長板凳上才總算有了空座,能讓坐下來喝幾口茶。
隻是喬瑜許久冇聽戲了,在夥計來討茶水錢的時候下意識問:“支付寶行嗎?”然後被告知隻收他們現金。
當下隻能轉頭看向林一安,問他:“你帶現金了嗎?”
林一安點點頭,但手裡還剝著板栗,便示意到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拿。
但就在把手進去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飛快開口說了句:“等等。”
“啊?怎麼了?”喬瑜在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把錢包拿出來了,有些莫名地回了句。
林一安見狀也鬆了口氣,回道:“冇什麼。”
喬瑜便“哦”了聲,出一張一百塊,遞給夥計找回了九十,然後整整齊齊把那一遝零錢給他疊好,放進錢包裡。
隻不過在把錢包放回他口袋的過程中,的手不小心帶出了什麼,是一張整齊摺好的紙,晃晃悠悠掉到了地上。
喬瑜彎腰幫他撿起來,一邊問:“這是什麼啊?”
林一安在看到那張紙片的時候,下意識了嗓子,但半晌後開口問:“你想看看嗎?”
“嗯?”喬瑜聞言也有點好奇,低頭把那張紙攤開,藉著遠戲臺映出來的微弱燈仔細看了眼。
是他昨天下午的速寫紙,顯然是從本子上撕下來的。鋼筆筆被暗淡的線暈得有些模糊,但約能看出畫的是院子裡的馬頭牆、牆下的紫藤架和鞦韆,還有鞦韆上矇頭大睡的。
喬瑜在認出他畫的是自己的一瞬間,好像也意識到了他讓“看看”的真正想法,心頭跟著一跳,像是玻璃塞子被“啵”一聲拔起,一下子有些空,接著灌進來涼颼颼的氣。
可問題是,在這一瞬間有些遲疑。
又或者說,還是退了。
那句應該說出來的、明知故問的“你為什麼要畫我啊”一下子堵在裡,說不出口,也冇準備好真的往前邁這一步。
骨子裡好像有某種止步不前的惰,覺得現在已經夠好了,不需要那麼多,可以一直滿足於此,所以也不去期待什麼。
畢竟萬一呢,打破這一切之後其實並不如想象的那麼好,甚至更壞,又因為回不了頭,會一直壞下去。
不喜歡改變,更何況這個改變有它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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