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李佑廉在豫州, 并未到池州。
瀾州往南是池州,而池州以西為豫州,豫州多是富庶的魚米之鄉, 亦有臨海的城鎮,正是去歲李佑白奉命剿鹽匪的去。
此時此刻的豫州,由于月余來的接連大雨,沿河的幾城鎮被暴漲的河道沖毀, 水患之后, 時疫接踵而至。
先帝新喪, 豫州知州自作主張地了下轄的縣衙文書,遲遲未上報。
等到豫州的折子送到京里的時候,時疫流傳鄉里已有半月有余。
鹽匪未除, 又遇水患, 豫州徐知州愁得都快白了頭。
他驚覺自己的烏紗帽大概是保不住了。
李佑白先前在豫州吃了大虧,眼下還沒騰出手來整治他,豫州卻又發了水患。
徐知州四寫信求援, 連高仆的門路都派人往京里去盡力奔走。
可是皇帝稱病不朝,他在京中斡旋的說客本毫無進展。
直到八月中旬, 池州的一萬銳軍竟趕到了豫州州府,領兵的人赫然是李融大將軍的獨子,李權。
李權奉皇令而來, 徐知州唯恐怠慢, 忙將水患, 時疫里里外外的形細說了遍。
汛期就快過去, 水患易疏, 時疫卻是難辦。
李權奉旨令人加固防堤, 又按照太醫院的方子, 將配制的藥劑速速發至各州縣衙門。
太醫院也派了人南下,只是山高水遠,九月前都不一定能趕到豫州。
他領兵自池州來,是眼下最快的解決之道。
況且,除卻此事以外,他還得奉令暗中搜尋慶王的下落。
雖然不曉得為何慶王會在豫州,但此事非同兒戲,他既要小心行事,亦要咄嗟立辦。
上一回在豫州時,伏擊李佑白的人尚還不知行蹤。
豫州之中,必定尚有南越人的行蹤。
不戰,不降數十載,大菱若想服南越,使其心服口服,終有一戰。
儺延死在了大菱皇都,儺革恐怕也再坐不住了。
李權心中記得李融寄來的書信,已有幾分計較,便要。
州府衙外,徐知州送走李權后,額頭上已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豫州大小差事如山,可除此以外,他現在手里還有一個極其燙手的山芋。
孟氏父子在豫州。
禮部侍郎孟侍郎,不,原先的孟侍郎,如今只是白的孟寒,與他原有深,從前孟仲元在時,徐知州也沒替他辦差事,孟寒為其牽過線搭過橋,徐知州不曉得自己還有多把柄落在他手里,是以格外焦頭爛額。
出了衙門,徐知州尋了輛無標無記的黑布馬車,便往城外的一莊園去。
那莊園門外楊柳依依,喚作“柳莊”,原是孟仲元在豫州的一田產。
孟仲元雖死,可死而不僵,散落于各的爪牙不會頃刻灰飛煙滅。李元盛抄其家時,沒收了孟仲元在京中的金銀,田地,莊園,仆從,而他蓄養的兵士被池州軍斬于京城之外。
可豫州離京遙遙,孟仲元的余響猶在。
鹽鐵課銀,賣鬻爵,這數十載的中飽私囊,豫州柳莊亦得流油,如今卻落到了孟寒手中。
孟寒一門被流放瓜州,行到半路,買通了押解的軍,留在了豫州柳莊。
徐知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李權一來,他便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只得心急如焚地去尋孟氏父子。
柳莊中,孟寒一見徐知州,便滿面笑容地相迎道:“子牧兄。”
子牧是徐知州的表字,見孟寒如此“親如手足”,徐知州更覺芒刺在背。
他暗嘆一口氣,隨孟寒進了書房。
到了房中,見左右無人,他才開門見山道:“李權來了豫州,孟兄還是早作打算,盡快去也!”
孟寒面不改:“哦?李小將軍可是為了水患而來,是新帝的意思?”
這真是明知故問,徐知州急道:“孟兄如今命無憂,又有公子在側,不如再往南去,遍游山河,豈不哉。”在哪里都行,就是別在豫州了!
孟寒笑了一聲,倘若是半月前,他定會如驚弓之鳥,立刻聞風而逃,可事到如今,他倒像是一個賭徒,已經一無所有,可冷不丁地又有了一記重籌,企盼力挽狂瀾。
“子牧兄,何須心焦,豫州山遠水遠,饒是李權來了,新帝在京師,心有余而力不足。”孟寒說著,捋了一把長須,“我已是個‘死人’了,絕無攀扯子牧兄的道理。”
孟寒之所以能自流放途中,是因為他“死”在了路上。
徐知州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更是著急上火,幾乎想拂袖而去。
他將轉頭,卻見窗外一道人影閃過,立刻警惕道:“何人在外面!”
下一刻,來人推門而,正是孟寒之子,孟瀾。
偌大的孟家,除卻孟寒,如今全須全尾的唯余孟公子一人。
徐知州可不敢小看他,只顧皺著眉凝視他。
孟瀾輕笑一聲,拱手作揖,道:“徐大人。”
徐知州無心同他周旋,只轉而對孟寒說:“我話已帶到,孟兄好生思量,好自為之。”說罷,他便抬腳要走。
“子牧兄,且慢。”孟寒攔住了他的去路,笑道,“子牧兄來了還未飲茶,為何著急要走?”說著,他便喚人道,“來人,上茶。”
徐知州正覺不對,外面卻已有人捧了茶盤進門。
來人生得高大,頭發高豎馬尾,眼睛細長,右臉頰上有塊極其嚇人的黑斑。
徐知州腳下一晃,立時面無:“是你!”
“知州別來無恙。”他的嗓音嘶啞。
徐知州怒瞪向孟寒:“你什麼意思?這個南越人怎麼在這里?”
孟寒道:“子牧兄莫惱,圖博在此做客,想來也是子牧兄的故人。”他角出一點森笑意,“子牧兄先前放了圖博,你猜,若是李佑白曉得了,子牧兄還有沒有活路?”
徐知州一聽,更是面如紙白,圖博,圖博,真是圖博!
當初圖博領人混了鹽匪之中,要取李佑白的命。
他險些就功了,可是箭偏了,他只是傷了李佑白的一雙。
徐知州當初了孟仲元指使,不僅知不報,之后更在稽查時,將圖博等人放了。
要是李佑白曉得了,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活不了。
實在歹毒!孟寒恩將仇報,其心可誅。
徐知州氣得臉頰搐。
孟瀾卻笑道:“徐大人稍安勿躁,不如坐下飲一盞茶,聽在下細細說道,焉知沒有轉機。”
徐知州為十數載,也不全然是個草包,他猜到了他們的路數,不由大怒道:“你以為有了南越,你們就萬無一失了麼?南越不過是個彈丸之地,有何轉機!”
孟瀾答道:“轉機自并非在外,而是于,大菱國強,先帝圣明,其子亦明,可大殿下從來都不近人,不如小殿下心中恤下臣,先帝留有詔,要將大位留予小殿下,只是京中有人作梗,只要將那詔昭告天下,自有能人清君側也。”
“風言風語也信得!”徐知州不屑一顧,“憑什麼同他爭,無兵無卒,憑南越人,哼!”
孟寒見他滿面譏誚,輕聲又笑,將茶盞推到他手邊:“此茶尚還溫熱,子牧兄嘗嘗。”
徐知州冷哼,著茶甌邊沿,卻不喝。
孟寒臉上笑意未減,只溫言道:“若是李佑白統不正呢?”
徐知州悚然而驚,手中一抖,茶甌摔碎在地,噼啪兩聲驚響。
他瞪大了雙眼,厲聲道:“你說什麼?”
孟寒緩緩重復道:“若是李佑白統不正,天下人當如何。”
*
冷風順著窗縷縷卷,吹得周妙打了一個寒。
李佑白側目瞧過一眼,卷下了車簾,將夜風擋在了車外。
周妙飲過一口熱茶,問道:“還有幾日才能到豫州?”
李佑白答道:“三日便到。”
周妙輕輕點了點頭,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時日。他們半月前忽而改道往南,向豫州而行,是為了慶王。
可記得豫州,記得李佑白是在豫州的傷。
按照劇,再過數日,南越人便會趁著池州大軍尚未折返,強攻池州。
此時往南,比李佑白先往北折返,再南下,時間上,充裕了許多。
可是,此豫州之行,自是原書中沒有的劇。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此緣由,這一段時日以來,周妙始終有些惴惴不安,像是一種不祥的預纏繞著。
低頭又看了一眼李佑白的手背,那烏的傷痕仿佛稍淡,但也沒有全然消散。
要是,要是能在從豫州往池州行時上簡青竹,也算一件好事。
“你在想什麼?”
周妙想得出神,卻被李佑白出聲打斷道。
抬頭看他的臉,行路月余,李佑白似乎也清瘦了一些。
老老實實道:“我在想公子的手背為何總是不好?”
李佑白角揚起,被的話語取悅,又老生常談道:“此傷需得一些時日方好,你無須憂心。”
周妙想了想,又說:“要是往南行時,能遇到簡姑娘就好了,肯定能醫好公子的傷。”
李佑白聞言,但笑不語,提起白瓷茶壺,往二人的茶甌里慢條斯理地添了茶。
幾上的泥爐火苗搖曳,茶壺依舊冒著熱氣。
他擺正茶壺后,問道:“你為何總是如此在意?”
這個“”說得就是簡青竹了。
周妙心頭鼓噪,咽下口中熱茶,抿了抿,才抬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李佑白,徐徐問道:“公子覺得簡姑娘不好麼?難道你不在意麼?”
李佑白眉頭微蹙,直視周妙道:“我為何要在意?好與不好,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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