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陛下!”
眼下還能夠跟在壽皇帝后的,無不是大梁朝廷中最為堅決的主戰派。此時轟然應諾之際,竟是出奇地整齊劃一。
“走了走了,上城樓瞅瞅去嘍!”
壽皇帝大大咧咧地一聲高,很沒有天子形象。如今北胡人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他這位大梁皇帝反倒突破了自己的心境,之前的做事長于謀劃重重的本領早已經爐火純青,這時候卻有一些大道為無的架勢,收發由心之際,這架勢倒不像是去城墻上觀敵了陣,而是去西苑的戲園子里聽戲一般。
安清悠略微詫異地看了壽皇帝一眼,低頭一看那張他遞來的紙張,眼神卻如被什麼吸住了一樣,再也移不分毫。
“臣,欽命領前軍都事蕭辰,于北胡腹地遙叩陛下,今北胡既破關而中原,實非如昔日擄掠而索錢帛事,博爾大石此人心比天高,此來急進直,意在直搗京師毀我大梁中樞耳。故此,不可言和,不可言退,不可有半點僥幸之心矣。若我大梁腹地之中無人可當博爾大石者,其疾攻至京師之日,凡主退和逃跑之臣,陛下可當眾斬于百姓之前,故以此為喧嘩,然亦立可安京城之心,此局者,權貴為鄙,軍民為重,唯以軍民之心倒諸臣之意也……”
“……北胡人利速戰,大梁則無懼于久守。京師城高防厚,坐擁此堅城之利,敵攻之不克,日久必疲,如今征北大軍數十萬已尾隨而至,臣亦已盡敗北胡漠南漠北諸部,即日起已整軍回境,京師固守三月,此局必變。彼時外夾攻者,定誅北胡大軍于京師城下,我大梁肘腋大患,從此盡去之。萬里草原,是以為大梁開疆擴土之地,千萬北疆百姓,從此不復戰火離之苦……”
從容上看,蕭辰發出這封鷹信的時候,顯然還不知道征北軍大潰,父兄戰死沙場的消息。然而他準地估計到了博爾大石此次的戰略意圖,也同樣對北胡人極有可能一直打到京城做出客觀的評斷,更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這封鷹信來得雖然晚了些,卻是極對現在京城形勢的路子。
而對于安清悠來說,更重要的卻不是那些戰爭和軍事方面的分析,而是一個讓那疲憊的心在一瞬間又充滿了力量的消息。
蕭辰還活著!
“那臭小子的確還活著,他不過是和征北軍一前一后分批回境而已,想來是為了收拾北胡人的追尾部隊呢!在他的手里,還有最后一支征北軍的部隊。所以好好養著自己,等著朕的徒弟回來看看他媳婦……嗯說不定還有他的兒子?”壽皇帝臉上忽然出了一笑容,卻是再不和安清悠多說一句話口中大聲道:
“傳旨,命太子坐鎮宮中,不得臨前線一步!今日上了城墻,朕就不準備再回宮了,什麼時候北胡人撤圍,什麼時候朕再下來!士卒們打了,將領們填進去,將領們填完了,朕就把自己填進去!京城里還有十幾萬的新編軍,還有上百萬的軍民百姓,朕就不信,他博爾大石區區十幾萬兵馬,能耗到幾時!”
話音未落,壽皇帝腳下毫不遲疑地向外走去,這位大梁天子其實早就下了所有最后該下的決心。蕭辰的鷹信,其實是昨日深夜收到的。放任百紛議,突然拿出北胡消息,帶百祭忠烈坊,不過是他一生無數權謀手段中的一次。
“或者……是最后一次了?丫頭,還是覺得對不起你和蕭家,到最后只怕你還在埋怨朕,有點兒憾呢……”壽皇帝心里一聲輕嘆,外人卻看不出他在這時候轉著什麼樣的念頭,即便是號稱最懂皇上心思的劉忠全劉大人也沒看出來,只有追隨他最久的皇甫公公在那一點點微弱的眼神里,讀出了一憾。
便在此時,一聲清脆的聲從后傳來:“義父……”
說話的人正是安清悠,只見手把那封鷹信收懷中,開口了一聲義父,繼而緩緩地道:
“對于義父的種種手段,兒一直是覺得太過權謀暗。或許帝王自有帝王苦衷,但實不相瞞,兒的確從很久以前便甚為不喜,及至我蕭家大噩耗,及至大哥回歸事,更是對此頗有芥怨懟。可是今日兒還要斗膽說一句,他日史書之上,對義父只怕是毀譽參半,不過作為我大梁天子,義父這皇帝總算是大節無虧!此去還義父保重,我會在家中為您祈福,就像相信我夫君一定會回來那樣,兒同樣相信義父會從京城城頭上平安下城!”
對天子不滿心懷怨懟,這雖不是什麼誅九族的不赦,也是砍腦袋的大罪,安清悠當著皇帝如此的直言不諱,下面的百卻完全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責失法禮之類的廢話,便是首輔大學士劉忠全和講了一輩子君君臣臣的安老大人,此刻也竟覺得甚為自然合理一樣?
或許這本就是眾人的心中之言,只是從沒有人敢在這麼大的場合里說出來而已。
“毀譽參半,大節無虧?!”
壽皇帝似乎微微地停了一下腳步,卻是并沒有再回頭,陡然間一記笑聲傳出:“很好,似你這等寧折不彎的之人,猶自能給這麼一句評價,朕很踏實。到這般時候你還肯一聲義父,朕很開心。”
一句踏實一句開心,壽皇帝再不停留,大踏步地向著街口外走去。
這一去,前面自有金吾衛開道,后面同樣有百相隨,只是隊伍之中,卻多了一群被侍衛們押解著五花大綁招搖過市的大臣。京城的百姓們看在眼里議論紛紛,但很快就都得知了消息,那些主和主逃主遷都的兒,都是準備押去殺頭的。
這一去,滿城嘩然,但是京城軍民百姓的心卻是漸漸開始向同一個方向歸攏,皇上不僅不準備跑,而且還親自上了城樓要去督戰。一日北胡軍在城下,一日不下城墻。萬歲爺尚且如此,其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一直到后來很久以后,這段祭忠烈牌樓親上城樓之事倒是引發了許多爭論,究竟是壽皇帝算定安清悠不愿意再蕭家門前濺殺人,還是陛下的義一句話起到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效果,這卻是了史學家們一段懸案了。
作為真正最有發言權的當事人,壽皇帝卻始終沒有對此事再做過什麼評價,尤其是在此刻,他甚至都連想都沒有再去想這些事。
因為站在京城那高聳厚實的城墻之上,所有人都已經可以看到,正北的方向已經塵頭大起,似有千軍萬馬滾滾而至。
該來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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