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的新住在開封府的“藥園”，之前里面只住著前任太醫王衡和兩個藥，寬敞到近乎冷清。

　見搬進來個年輕姑娘，王衡很是高興，當日就提著麻繩捆的小油紙包登門拜訪新鄰居。

　老爺子出醫藥世家，往上數三代都是做太醫的，如今王家留在太醫院的是他兒子和孫子，他便功退，來開封府做了供奉。快六十歲的人了，依舊耳聰目明面龐紅潤，一張口中氣十足。

　“哎呦，有日子沒見這麼俊的小姑娘啦。”

　馬冰一點兒不害臊地接了油紙包，“您好哇，我也有日子沒見您這麼俏皮的老爺子啦。”

　老頭兒就哈哈大笑起來，出保養得極好的手指那油紙包，努著兒道：“自己做的山楂煎，比外頭買的強。”

　剛一打開，酸甜的香味就鉆了出來，里面挨挨的紫紅果脯沒了約束，像得了自由的頑，嘩地朝外散開。

　馬冰略嗅了一回，“呦，里面加了陳皮、棗花……”

　每說一樣，王衡就笑著點一下頭，等湊夠了六樣，眼睛都亮了。

　“小姑娘好靈的鼻子，這正是祖師爺賞飯吃。”

　唉，他怎麼就沒遇到有這般天分的弟子？

　馬冰笑瞇瞇挨夸，又拿了煎來吃。

　確實比外頭賣的好。

　因是自己做來吃的，王衡都是蹲在攤子上挨個挑的山楂，顆顆飽滿，粒粒勻稱，割出來的山楂分外厚，扎扎實實著沙。

　齒尖兒下去，韌而有嚼勁，齒間立刻沁滿津，人胃口大開。

　見老頭兒眼瞧著，時不時還咽下口水，馬冰試探著將油紙包往他面前推了推。

　王衡四下看看，飛快地捻起一顆放口中，“人老了，牙齒不大好，家里人不許我吃甜的。”

　可忍不住呀。

　沒點甜味兒的日子，那還能過日子嗎？

　馬冰緩緩眨了眨眼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羨慕道：“老爺子好福氣呀。”

　他還有家人關心哩。

　老頭兒就嘻嘻笑起來，飽滿圓潤的老臉上沁了。

　“馬姑娘？”

　一老一正說著，元培的大嗓門就在院門外響起。

　馬冰探頭一看，就見他和霍平一左一右站著，手里各自提了幾個紙包，“賀喬遷之喜呀。”

　王衡往外看了眼，“唔，你們年輕人說，我走啦。”

　說完，也不顧挽留，倒背著手，溜達達回自己那半邊小院兒去了。

　這開封府的人還熱……馬冰兒沒想到他們會來賀喜，把人請進來時都有些懵。

　等王衡的影徹底消失不見了，元培才小聲道：“快給老霍瞧瞧，他頭上給人砸了下，才剛都見了。”

　“你們怎麼不找方才那位王太醫？”馬冰去一邊洗手，順口問道。

　霍平有些不自在地說：“他老人家什麼都好，就是……忒磨人。”

　太醫們常年給皇親國戚看病，小心謹慎慣了，當真絮煩又嘮叨，不管來瞧什麼癥狀，總要二話不說掉書袋，東拉西扯一大堆，聽得人頭昏腦漲。

　好不容易忍著聽完，這病癥到底要不要呀？又繞來繞去不肯給個明白話。

　馬冰忍笑，霍平小山一樣的板，“你倒是坐下呀。”

　那麼老高，得跳起來才能看到頭頂。

　“哦。”霍平抓了張凳子乖乖坐好，甕聲甕氣道，“有勞。”

　“不勞，”馬冰撥開他的頭發看，“誠惠紋銀二兩。”

　霍平：“……”

　還是悉的味道！

　元培驚得原地跳起來，“你都在開封府供職了，竟然還要錢？二兩二兩，你干脆馬二兩得了！”

　馬冰理直氣壯道：“的聘用文書得明兒才能下來，也就是說，現在我還是自由，你們來看傷，當然得花錢！”

　元培給這一通話說懵了，站在原地砸吧下兒：

　按大祿律法，說得好有道理！

　霍平頭上的傷口約莫半寸長一分寬，尚未完全干涸的把附近幾縷頭發都泡了，看著還是唬人的。

　不過其實只是表皮撕裂，如今天氣干冷，小心養幾天就好了。

　“怎麼弄的？”

　馬冰取了剃刀和烈酒，“這幾撮頭發要剃掉，不然沒法兒上藥。”

　霍平渾不在意道：“賭鬼醉鬼罷了……”

　之前他奉命帶人去掀了幾個地下賭坊，幾個賭鬼輸得眼都紅了，正吃得爛醉想贏回本來，眼里哪兒還有什麼王法尊卑，只知道誰攔著他們發財就跟誰拼命。

　一時間，那賭場里人哭鬼嚎，胳膊兒飛，也不知誰扔了個銅制燭臺過來，霍平顧著看護手下了，自己卻冷不防挨了一記。

　“對了，聽說不百姓來揭發徐家父子的惡行，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馬冰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結果就見元培和霍平對視一眼，前者為難道：“二兩啊，并非我們有意瞞，只是按大祿律法，與人犯有關的親朋需回避。你們畢竟連續數月往來甚，勉強也算得上半個朋黨啦……”

　“這樣啊，”馬冰點頭表示理解，旋即暴怒，“誰是二兩啊混蛋！”

　元培放聲大笑，霍平也難得跟著笑了幾聲，憨憨的。

　馬冰三下五除二理好傷口，沒好氣道：“給錢，走人！”

　霍平默默掏銀子。

　元培撓臉，干道：“二兩，生氣啦？你再問點別的唄。”

　“你才二兩！”馬冰翻了個白眼，“那老六的案子呢，我能幫上忙嗎？”

　閑著有點難。

　“這個可以說！”元培快樂道，“他的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還真有些棘手……”

　目前看來，老六死于仇殺、殺的可能比較大，不然就是意外撞到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人順道滅了口。

　馬冰哇了聲，“他那樣的潑皮，竟還可能因而死？！”

　居無定所游手好閑，竟也會有人喜歡麼？

　元培瞇眼瞅，“嘖嘖，沒見識的樣兒，據他的同伙說，那小子生得還算端正，又能說會道，慣會哄人開心，坊間多有幾個姘頭呢。”

　男人不壞，人不嘛。

　馬冰出個嫌棄的表。

　元培看得樂不可支，方才謝鈺聽了衙役們的回話，差不多也是這樣的表。

　馬冰又問了幾句，聽得神，又抓了山楂煎吃，時不時跟著哇一聲。

　開眼了開眼了。

　元培看得眼饞，也跟著抓了吃，一口就把個臉皺麻核桃，“唔，嘶溜，好酸！”

　因命案發生在夜間的野墳場，完全沒有目擊者，能用得上的線索也就只有一開始馬冰發現的跛足腳印和兇，嫌疑人太多了。

　現在幾乎大半個開封府的衙役都撒出去了，人手一份腳印圖和嫌犯高重的推測數。

　“挨家挨戶找啊，”馬冰喃喃道，“那得找到什麼時候？”

　開封府外人口近百萬，這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而且雖然說他跛足是條線索，可也不一定是殘疾還是傷，萬一是后者，估計沒等你們找到門上，人家就好了！”

　元培和霍平齊齊愣了下，又驚又喜道：“哈，大人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已經命人趕制懸賞通告，讓百姓檢舉昨夜外出未歸的可疑人士，想來今天就能遍大街小巷了。”

　******

　夜深了，喧鬧了一日的開封府衙也漸漸安靜下來。

　幾小衙門的人還沒睡，不時又公差來去，步履匆匆。昏黃的燈從紙窗出來，映出幾個伏案工作的剪影。

　王衡年紀大了，熬不得夜，天剛黑就睡了，藥園里靜悄悄的。

　馬冰收拾好床鋪，坐在那里發了會兒愣。

　屋子寬敞又干凈，火炕也燒得足足的，熱乎乎的干燥。

　被子是白日里曬過的，蓬松又舒適，人往里面一躺好像就要陷下去，瞬間被一種好聞的味道包圍。

　“啪！”

　燭心突然了下，火苗一跳，將馬冰從思緒中驚醒。

　來到桌邊坐下，開始畫畫。

　下筆極快極穩，中間完全沒有任何停頓，仿佛已經演練過千萬遍。

　不多時，紙上就出現了一家四口，男的高大沉穩，的俊雅嫻靜。兩人前還摟著一男一兩個孩，男孩兒約莫八、九歲，是哥哥，孩兒也不過四五歲，是妹妹。

　馬冰歪頭看了會兒，口中不自覺哼起小調。

　其實完整的曲子早已記不清了，只殘留著幾個斷斷續續的片段，可只要聽著，便覺快活。

　一刻鐘后，墨跡干，馬冰用指尖輕輕蹭了蹭畫上人的臉，眼神和。

　從行囊中掏出一只細細的紙卷，展開一看，竟是一副一模一樣的畫，只是有些皺的。

　練地以舊換新，又將舊畫燒了，灰燼潑了，一點痕跡不留。

　*******

　次日清晨，謝鈺的居所。

　看著眼前幾大盒子明顯致過頭的花點心，謝鈺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父親讓你們送過來的？”

　來人笑道：“是長公主的意思。”

　昨兒謝顯家去后，就兒告訴了寧德長公主，說寶貝兒子難得跟個漂亮姑娘走在一。

　寧德長公主大喜，可還沒喜上幾息，就聽他話鋒一轉，“可惜是個嫌犯。”

　寧德長公主：“……”

　不過夫妻倆細細琢磨一回，覺得以兒子素日脾，那姑娘必然不是嫌犯那麼簡單。若果然是，一早押到開封府審就是了，哪里還由得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

　兩人一合計，就特意廚子做了許多孩兒們吃的致點心，送來試探一回。

　然后就被謝鈺一眼看破。

　他面無表地招來侍從，“把這些點心都給趙夫人送去。”

　趙夫人就是開封府尹涂爻的妻子。

　長公主府的管家：“……”

　謝鈺人將那糟鵝擺出來，正好就著米粥吃早飯，見他杵在那里不，冷著臉問：“還有事？”

　管家：“……小人告退。”

　都說了世子爺肯定不上當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