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臻倏地看向項明章, 這一份計劃外的補償是為了他。

　他未知的后路，他從一起始就埋下的忐忑，項明章與他同憂, 還要幫他解決。

　楚太太似懂非懂, 茫然地問：“這……小琛會犯什麼錯？”

　項明章斟酌道：“人非圣賢，假如他不得已撒了謊，瞞了什麼事，伯母能不能原諒他一次？”

　“他不會的。”楚太太說, “他以前滿跑火車, 失憶后變得不知道多可靠, 說得出就一定會做到。”

　沈若臻愧赧不言, 項明章嚴合地包裹著他的手, 說：“凡事有萬一, 也總有不由衷的時候。”

　楚太太欣道：“他自己沒吭聲，你卻替他未雨綢繆, 我答應了算誰的？”

　項明章說：“那您愿意答應這個請求嗎？”

　楚太太溫笑道：“我是他媽媽, 哪個當媽的會不原諒自己的孩子, 我答應。”

　白詠緹一直安靜著，這段時間項明章住在縵莊, 有意無意地對暗示過，沈若臻并不是“楚識琛”。

　項明章暫時沒沈若臻的真實份，只說沈若臻的祖籍是寧波，在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

　白詠緹很驚詫, 忍不住回想與沈若臻的每一次見面、談，思來想去, 發覺無論沈若臻是誰, 印象也好, 發展至今的也罷，都不會改變。

　本是輕松的一頓飯，一下子提及份的事，楚太太和楚識繪還沒有消化，母倆都有些發呆。

　餐桌上氣氛冷清，白詠緹開口：“菜要涼了，先吃東西吧。”

　楚太太回過神，將垂在前的長卷發向背后一拋，反正又不是壞事，爽快道：“先吃飯，從現在開始不談公司那些了。”

　項明章放開沈若臻的手，桌上響起碗筷相的聲音，他偏過頭，低了嗓子：“沒提前告訴你，別怪我先斬后奏。”

　沈若臻拾筷夾了一顆鮑魚，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項明章道：“不知算驚算喜，怕你反對。”

　沈若臻將鮑魚放進項明章的碗中，然后夾走上面的虎掌菌自己吃，說：“嫌縵莊的素菜太清淡，吃點補一補。”

　項明章笑了一下，沈若臻給他夾菜，說明不怪他，他轉瞬便得隴蜀：“就這點好麼，我可是忙了一宿沒睡。”

　如果提前知道，沈若臻不會同意，他之有愧地說：“你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項明章嚼著鮮的鮑魚，表淡然，仿佛只是在流東西好不好吃，其實眼熱切，全撲在沈若臻的上。

　“這算什麼。”項明章沉聲道，“哪種地步都比不上你為我擋的那一槍。”

　沈若臻好了傷疤忘了疼，說：“你在報恩嗎？”

　項明章回答：“我擅長經營公司，但經營是新手，技巧我不太懂，只是付出力所能及的希討你歡心。”

　沈若臻聽得耳發熱，不說話了，夾了一塊釀青瓜慢慢啃。

　服務生來撤掉空盤，又上了幾道菜，那本文件夾擱在桌上容易弄臟，沈若臻拿走，靠著椅背翻開。

　計劃書一共二十頁左右，容詳細嚴謹，包含很多數據，項明章顯然費心打磨過。

　項樾通信對亦思進行扶持，從公司到部門，再到人員，沈若臻讀出門道，說：“附加解釋里提到了新的團隊考核機制。”

　項明章道：“做業務的新團隊要長，必須有明確的拔苗方向、周期和模式，這些需要領頭人，也就是你，據公司的量和特去制定。”

　沈若臻明白這一點，說：“新團隊，意味著會注新鮮。亦思整頓多次，這次離開項樾，趁機再進行一次大洗牌。”

　項明章道：“這次會洗得很干凈。”

　設計展之后，李桁和楚識繪分手，李藏秋和楚家的關系徹底分崩離析。

　沈若臻說：“李藏秋在公司已經出些端倪，他不傻，與其被架空丟了里子面子，不如早點去渡桁幫他兒子。”

　項明章道：“他要走，會把他的人都一并帶走。”

　繞回計劃書中的細節，沈若臻說：“亦思要加新人，建立新機制，的確是一個新的開始。”

　他們兩個低聲談，沒注意旁的，楚太太到第三遍沈若臻才聽到，他抬起頭：“媽，怎麼了？”

　楚太太遞上菜單，說：“你們真是閑不下來呀，歇一歇，看看點心吃什麼。”

　沈若臻道：“我差不多飽了。”

　項明章不好拂楚太太的意思，接過餐單，他不吃甜的，只看哪張圖片順眼。有一個“龍粽球”單獨占了一頁，粽葉外纏著金線，綁著如意結，很了不起的樣子。

　沒一會兒，龍粽球端上來，拳頭大小，一半是蝦仁瘦，一半是豆沙棗，雙劍合璧所以取名“龍”。

　沈若臻吃了甜的一半，項明章吃了咸的，剛剛好，吃完拿開粽葉，籠屜底部竟然鏤刻著一個“囍”字。

　服務生說：“這是津樓婚宴系列的招牌點心。”

　后半句人家沒好意思說，寓意“龍呈祥”。

　餐廳坐落在江岸以東，吃完飯，兩家人沿著江邊大道走了走，后來飄起小雨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到家后雨下大了，夏天時為了遮，別墅一側的門廊上搭了延的傘棚，一下雨噼里啪啦，在客廳都能聽見。

　沈若臻解了襯衫袖扣坐在沙發上，腕骨若若現，雙手握著楚太太泡的一杯熱茶。

　一家三口圍爐夜話似的，楚太太自然提到份的事。

　沈若臻說：“明章提出來，既真心，也下了決心，就接吧。”

　楚太太拍了拍那份文件夾：“明章想補償的是你，我瞧出來了，你們比金堅，那你們就自己商量去。”

　沈若臻有些無奈：“媽，他鄭重地對你和小繪提出來，說明這不是我和他的私事。”

　“我想化繁為簡嘛。”楚太太顧慮地說，“那如果接，就只接你那份。我的就算了，當初是咱們自愿賣掉的，亦思那個樣子，人家肯要已經念了舊。”

　沈若臻勸道：“接一半留一半，太奇怪了，明章不會那樣辦事的。”

　楚太太一臉糾結：“說實話，我是一個凡人，份這件事就像撿便宜一樣，它很，但也讓我不踏實。”

　楚識繪覺得和自己關系不大，沒發表意見，這時了一句：“我也是。”

　沈若臻拿起計劃書，打算晚上仔細看一遍，說：“這個相當于一份保障，你們不用擔心。還有我，我會努力工作的，好不好？”

　楚太太卻不扭，坦道：“那接了，媽媽不要，我那份給你們兩個平分。”

　沈若臻想起舊時在家里，母親也講過類似的話，說將來把的寶貝件兒分給他和小妹。他說有把琵琶就夠了，別的他不要。

　回歸現實，沈若臻也說相同的話：“我不要。”

　楚太太說：“不要什麼？”

　沈若臻申明道：“明章歸還的份都給你們，我不要。”

　楚太太和楚識繪齊聲問：“為什麼？”

　沈若臻試著編纂過理由，不管拙劣還是完，都是又一個新的謊言，所以他一一否決，只道：“以后我再解釋吧。”

　“什麼以后呀？”楚太太追問，“多久以后？”

　沈若臻說：“等亦思真正的穩定下來。”

　楚識繪道：“哥，你擁有份在公司做事更方便，不沖突啊。”

　“好了。”沈若臻音微冷，“我已經決定了。”

　他在家里一向溫和，有時太禮貌，唐姨還要打趣兩句，鮮出強勢的面目。雖然他沒有疾言厲，但短短一句話落字如釘，足夠有力度。

　楚太太挪近，說：“你不愿意講就不問了。”

　沈若臻心口發酸，難道天下雨傷疤會疼麼，他道：“謝謝媽。”

　楚太太的口紅沾杯后斑駁了，抿著，抬手輕沈若臻的脊背，答應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雨勢忽大忽小，下了一夜。

　沈若臻第二天早早出門，半降車窗嗅了一路潤空氣，到公司，因為是周日，園區里空的。

　辦公大樓每個周末會進行深度清潔，大理石地板得可鑒人，結果不知被誰留下了突兀的腳印。

　沈若臻的鞋底也沾了雨水，秉著不給保潔部增添負擔的原則，他踩著地面的腳印走到了電梯間。

　梯門剛要閉合，沈若臻按下搭乘按鈕。

　門徐徐拉開，項明章筆地站在電梯里，握著勞斯萊斯配備的黑雨傘，傘骨尖在地毯上，流下的水滴洇了一片花紋。

　沈若臻面意外：“項先生，休息日怎麼來公司了？”

　項明章道：“沈總監怎麼也來了，我不記得要求你加班。”

　沈若臻邁進電梯，與項明章并排立著，兩個人都快忘了有多久沒這樣同乘。

　只有“九樓”的按鈕亮著，項明章問：“不按樓層麼？”

　沈若臻說：“我也去九樓。”

　到九樓門開，項明章先出去，沈若臻跟在后面亦步亦趨，銷售部空無一人，他們經過書室，直奔總裁辦公室門口。

　項明章刷卡開門，沈若臻一同進去，徑自走到墻邊按電子屏。

　門“嘭”地關上，項明章上沈若臻的背后。

　兩個人的臉映在屏幕上，項明章說：“你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不我安生。”

　沈若臻打開換風系統：“別冤枉人，我又不知道你會來。”

　項明章攢的事多，來趕工，說：“所以你沒打算上九樓，那怎麼跟著我登堂室了？”

　沈若臻本想晚一點打電話的，回道：“我是要告訴你，我媽和小繪答應了。”

　項明章說：“嗯，然后呢？”

　沈若臻沉道：“然后……你要不要喝咖啡？加班用不用幫手？”

　項明章問：“這算什麼？”

　沈若臻費力掙開，轉過，幫項明章扭正領帶。

　昨天在華廳的餐桌上當著長輩和妹妹，再輕聲也難為，他此刻補上：“我也在討你歡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