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落在樹梢上,青翠的圓葉片片可見。
樹影婆娑,風隨影。
顧秋花抬頭看了一眼。
前頭,不論是紙人還是孟公子,冷不丁的瞧過去,都讓心里有些發。
顧秋花連忙收回目,數落道。
“你這憨娃,又在瞎說啥啊,哪里就累著小郡王了?我看啊,應該是你自己累了!”
“才走這麼一點山路就在旁邊喊累,還敢和表弟說你要去山里住,真的去了山里,我瞧你這小板不得住!”
衛平彥委屈。
哪呢,他是真心的替小郡王委屈呢。
……
天兒有些熱,顧昭又化了一道冰炁到孟風眠上,想了想,將冰炁也往顧秋花和衛平彥方向打了打。
顧秋花打了冷戰,心里更冷了。
“昭啊,你著孟公子就,姑媽和你平彥表哥不要。”
顧昭困:“姑媽,你們不熱嗎?”
顧秋花了頭上的汗,扯了個笑。
“不熱不熱,姑媽喜歡熱,多溫暖,呵呵,呵呵。”
顧秋花訕笑了兩聲,幾乎要忍不住給自己的子來兩下。
到底在瞎說個啥喲!
都怪昭兒扎的這兩個紙人,模樣太真!它們搭上死了的孟公子,那做瘆上加瘆!
這才讓的膽子都小了。
“吧,你們熱了再和我說。”
顧昭笑了笑,諒的不破。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顧昭抬眼朝四看了看。
這長白山山勢連綿,山林青翠,有鳥鳴聲傳來,是一極鮮活的山脈。
顧昭側耳聽了聽,回頭招呼道。
“姑媽,前頭有流水的聲音,你們要是累了,咱們就在那兒歇一歇腳。”
聽到顧昭說有流水聲,顧秋花神一震,連忙道。
“不累不累,聽到流水聲,那說明我們離你姑爹的墓地不遠了,前頭啊,是一條大溪,淌過那溪流,咱們就該到了。”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打戰是這個道理,爬山也是這個理,聽到顧昭說前頭有流水聲,一行人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果然,約莫一刻鐘后,幾人便看到了山谷間的溪流。
溪流有些寬,下頭的流水頗急,不過,好在上頭有幾個大石頭,一行人小心的踩著石頭,也順利的過了溪流。
過了溪流,這一片山脈地勢更疏朗了。
零零散散的出現一些墓碑,顧秋花打頭,很快便尋到了衛蒙的墓。
顧昭看了看周圍,都說堪輿墓地要看山看水,龍真,才正,而水是龍的脈。
顧秋花開始擺碗碟,五牲十二果,終究還是舍不得虧了衛蒙。
顧昭瞧了瞧墓地,道。
“姑媽,姑爹這墓尋得不錯,此山龍水龍匯,明堂周正,明堂正,墓就正。”
又看了周圍幾眼,前的地勢平坦,有些像銅鑼的形狀,這樣的明堂是最為周正的,再加上地上又是黃泥地,炁息干凈。
顧秋花半跪著斟了黃酒,應道。
“自然,那時你表哥況不好,我可是花了好些銀子,特意去柳橋下尋了風水先生,跟著他跑了好幾日長白山,這才尋到這好墓。”
“為的啊,就是平彥他爹在下頭,也能好好的保佑我們家平彥。”
顧秋花說著話,斟了最后一杯水酒,又燃了燭火,招呼衛平彥。
“來,給你爹好好的磕個頭,讓他在下頭,往后也要一直保佑你。”
衛平彥聽話的上前。
顧昭嘆。
真是天下父母心,死了老鬼了也得保家仙,沒有半點空閑!
兩柱香火在地上,煙氣裊裊,顧昭也燃了三柱清香,認真的行了個禮,這才和衛平彥顧秋花一起燒金銀元寶。
先燒的壽金,然后才燒四方金,火舌邸過大金大銀,金箔銀箔卷曲,不過是眨眼功夫,一切都發灰的灰燼。
顧昭怕有外鬼搶供奉,特意多瞧了兩眼火舌,看里頭火是一簇簇的,這才放下了心。
中間,顧秋花添了一次酒,里碎碎叨叨的念著一些話,最后,一陣風來,煙氣卷著灰燼盤旋升空。
顧秋花看著灰燼,歡喜道。
“好了好了,蒙哥收到供奉了。”
衛平彥喃喃的喚了一聲,“爹。”
顧昭眼里有些酸,借著去看孟風眠的借口,調整了下心。
松柏老樹下,孟風眠披著黑的披風,雙眼閉,影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添了兩分的脆弱和旖旎。
顧昭的心更低落了。
顧秋花:“昭兒,我們好了。”
顧昭回頭,“哎,就來!”
遷墳的頭三把土,是衛平彥拿著鐵鍬鏟的,接著,顧昭和顧秋花也一并幫忙,很快便挖到了棺木。
“咦,這里怎麼有個?”顧昭的眼睛落在墓后頭的一個小,擰眉道。
“哪呢!”顧秋花一驚!
丟了鐵鍬就來瞧,這一瞧,臉立刻氣白了。
“還真有個,昭啊,怎麼辦,會不會驚擾到了你姑爹的亡魂。”
顧昭遲疑:“再挖下去看看。”
顧秋花:“好!”
一行人又拿鐵鍬和鋤頭掘土。
這個在墓的后頭,瞧過去倒是不大,就大海碗的碗口大,等朱紅的棺木出來,瞧見棺木還是好好的,眾人松了一口氣。
顧秋花拍了拍心肝,直念佛。
“還好還好,我就怕是那些老鼠或者是長蟲什麼的打的,咬了平彥他爹。”
顧昭也是慶幸,這和棺槨只差一層薄薄的土了,再挖下去,還真的挖到了棺木里。
顧昭從六面絹燈中將嶄新的金斗甕拿了出來,帶的兩個甕都差不多,也就沒有什麼好厚此薄彼的。
“姑媽,你和表哥往后退一退,準備開棺了。”
衛平彥攙著顧秋花往后退了退。
顧昭掌心凝炁,隨著炁息利落的往下一,棺木上三長兩短的皮扎帶倏忽的斷裂,只聽“砰”的一聲,又沉又重的棺蓋飛了起來。
衛平彥的視線隨著棺蓋移,瞧著它飛到半空中,接著緩緩落地,這才松了提著的心。
接著,顧昭又招來一陣風炁,風吹散了穢氣。
手中手訣不斷,元炁牽起白骨的左手,一道有些縹緲的鬼影也被顧昭牽了起來。
衛蒙的鬼影沖顧昭笑了笑,沒金斗甕中不見。
顧昭愣了愣,這是第一次見到姑爹的模樣,眉眼清秀俊逸,和平彥表哥有五分相像,卻比表哥氣質更溫和,也更沉穩。
顧昭繼續拾骨,先是腳骨,再是骨,髖骨由下至上,最后才是頭骨。
顧昭封了金斗甕:“了。”
顧秋花連忙過來,“好了嗎?這樣就行了嗎?”
顧昭點頭。
了下金斗甕,剛剛那道縹緲的鬼影如曇花一現,現在已經沒有了鬼魂的炁息。
顧秋花去收拾地上的供奉,分門別類的將它們裝進籮筐中。
顧昭的目瞧著忙碌的影片刻,有些遲疑,最后還是沒有將方才見到姑爹鬼影的這事說出來。
人死萬事休,塵歸塵,土歸土。
緬懷追思可以,生活從來都是往前看的。
人鬼殊途,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
顧昭掌風拂過,空棺槨和墓碑燃起了一片火,火焰聲“嗶啵嗶啵”,很快,這里便只有一個大坑了。
顧秋花謹慎:“不敢留著,回頭摔到人就不好了。”
就是沒有摔到人,回頭掉了旁的下去,也是不妥的。
顧昭:“知道,姑媽莫急。”
說完,手微微的揚了揚,旁邊的土簌簌而,片刻后,黃土如流水一般將坑重新填了起來。
顧昭:“好了。”
衛平彥抱著金斗甕,他原先連空的金斗甕都有些怕,眼下裝著衛蒙的白骨,他倒是不怕了。
顧秋花撐了一把黑傘,為金斗甕擋下灼灼日華。
顧昭還要去遷曲亦楓的墳,當下便道。
“姑媽,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尋曲叔的墳,山路崎嶇,表哥帶著姑爹不好走山路,我快去快回,你們在這里等我。”
顧秋花瞧了一眼衛平彥抱在懷中的金斗甕,自然連連應是。
“,我和平彥在這里等你。”
顧昭往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
想著顧秋花路上有些怕孟風眠和紙人的樣子,準備帶著孟風眠一起走。
顧昭抬腳走到孟風眠面前,以炁化風,想要像方才那樣,托舉著孟風眠繼續往前。
不想,孟風眠的斗篷帽了,子卻半分不。
顧昭詫異,“咦?”
又試了一次,除了那碎發和斗篷帽了,孟風眠依然巋然不。
“怪了怪了。”顧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繞著孟風眠走了一圈,面上是濃濃的不解。
衛平彥忍不住開口,“表弟,我就說了,你這樣不行,山路爬多了多累啊,瞧,小郡王都累得不想了。”
顧昭瞪眼:
他哪里累了,明明累的是好不好!
“平彥,你又胡說!”顧秋花拉了拉衛平彥,嗔道。
衛平彥不服氣。
他才沒有胡說,爬山本來就累!
人家都說死沉死沉的,小郡王都死了,再讓他爬山,肯定更累啊!
衛平彥抱不平的瞧了一眼顧昭。
表弟就是摳!連雇人扛棺都舍不得。
顧昭不理睬他。
只不過,衛平彥的話到底是往顧昭心里去了。
孟風眠以神魂燃燒困住了那壑,自他亡后,顧昭并不見他的魂,因此也說不上話。
顧昭陷懷疑。
難道,真的是上山太累了?
顧昭自己腳利索,爬山對來說,沿途是景,空谷鳥鳴,流水潺潺,別有一番景致,尤其是長白山的山林炁息干凈又鮮活。
這是一座正值壯年的山呢!
倏忽的,顧昭瞧到了還有些不平的坑,遲疑道。
“風眠大哥,你是想葬在此嗎?”
孟風眠閉目,角勾一抹笑意。
一陣風吹來,拂了斗篷帽下泛著灰的發。
顧昭遲疑的繼續道,“真葬在此地?”
環顧了下四周,此藏風納水,山龍水龍匯,明堂周正,是頗為不錯的葬地,但是,原先想為風眠大哥尋個更好的。
顧昭從懷中了一對筊子,祈愿問兇吉,手一松,筊子落地。
顧昭看地上,喃喃:“一正一反,大吉。”
抬頭又看了一眼孟風眠,下定決心,道。
“,既然風眠大哥選了這個地方,那咱們便留在此吧,不過,姑爹那不,我再為你選一個好的。”
顧昭翻出七香,香細膩均勻,下頭香腳筆直,這是去桑阿婆那兒學的制香,自己做的線香。
顧昭掌心攏過,掌心火蹭的一下便燃了起來,火跳躍,很快,這七香便煙氣裊裊。
衛平彥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好香!”
那是神魂都得到安的香氣。
顧秋花:“噓,別打擾了表弟。”
衛平彥連忙言,繼續看顧昭。
顧昭腳下走著罡步,將這七香火分別以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搖對應的位置下。
隨著搖位置的那香火下,七香陡然燃得極快,煙氣聚攏,裊裊不散。
倏忽的一下,煙氣匯聚龍,快速的往東面躥了過去。
顧昭連忙跟上。
最后,煙氣在一草木茂的地方鉆地底,不見蹤跡。
顧昭連忙撿了枯枝,在這個地方畫了個圈,這才拿出鐵鍬掘土。
這個位置離衛蒙原來的墓地并不遠,只不過一個在高,一個在下。
顧昭見顧秋花和衛平彥瞧著自己,拍了下上沾的黃泥,解釋道。
“風眠大哥決定葬在此,自然要給他尋一個好葬地,分金差一線,富貴不相見,這片地都不錯,但這個位置最好。”
都說一流地師看星斗,二流地師看風口,三流地師滿山走,顧昭燃香尋,借助的便是北斗七星的星力。
坑挖好了,隨著變形符的符力散去,掌大的棺木也了正常模樣。
顧昭最后看了一眼孟風眠,張了張想說什麼,最后卻什麼也沒有說。
這一次,以炁化風,孟風眠了。
……
棺木闔上,顧昭拿著鐵鍬,一把土一把土的鏟了進去,又尋了一塊白的砂石,元炁附指,直接在石面上勾勒。
顧昭想了想,沒有寫孟風眠,而是直接寫了風眠之墓。
既然出生是孟王爺夫妻的算計,這孟姓,風眠大哥不要也罷。
最后,顧昭在旁邊寫了小字,友顧昭立。
又以朱砂描繪。
最后,顧昭燃了香火,燒了紙人和元寶,又瞧了瞧墳塋,這才一躍跳了下來,過來尋衛平彥和顧秋花。
過樹梢落下,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
顧秋花打著黑傘,探頭瞧了瞧。
“都妥了嗎?”
顧昭點頭。
“姑媽,此時也遲了,我先送你們回船上吧,你們在船上等著,我自己去尋曲叔的墳塋。”
顧秋花看了一眼衛平彥手中的金斗甕,點頭應下。
一行人下了山,山腳下還有馬車,顧秋花和衛平彥上了馬車車廂,顧昭趕車,顧秋花和衛平彥兩人相對坐著。
顧秋花:“平彥,將你爹擱地上吧,沒事,咱們扶著就,這一路沉手著,你也累了吧。”
衛平彥搖頭,“不累,這是爹。”
他將手了,沒有依著顧秋花的話,將這金斗甕放下。
顧秋花鼻子酸了一下。
“好好,不累不累,咱們平彥長大了。”
顧昭在外頭聽著,手中的韁繩拉了拉,車磷磷,馬車行進速度雖然慢,卻更穩妥了。
樟鈴溪,寶船上。
衛平彥將金斗甕安置好,顧昭照舊將寶船駛離祈北郡城的水
域,這才撐了竹篙,準備再去一趟長南山。
顧秋花:“不,要不要吃點什麼再去?都忙活大半天了。”
顧昭搖頭,“不了,事辦妥了再說。”
顧秋花也不勉強,“,姑媽一會兒煮,這心里擱著事兒吃飯也不香,去吧,我和平彥等你回來一起吃。”
顧昭心下一暖,大聲應道。
“哎!”
……
這一次倒是順利,顧昭順著曲亦楓夢里指點的方位,尋了他的墓地,周圍野草叢生,墓碑都掩藏在雜草叢中了。
顧昭嘆了口氣。
這當爹的就是沒有當娘的穩妥。
要是曲叔葬在他們玉溪鎮,旁的不說,桑阿婆定然是年年除草的。
顧昭將曲亦楓的尸骨裝到另一壇金斗甕中,又毀了這的墓碑,忙完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落日的余輝染紅了半邊天,山風涼涼,倦鳥歸巢。
顧昭踩著山風下了山。
夜愈發的深了,寶船在江面上晃晃悠悠,耳畔是流水潺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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