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 弟妹還在吧？趕起來，事兒來了。”這是小楊的聲音，紅燒得比他還大聲, 別看狗子小小一只, 可恨不得沖出去咬他呢。

　“你先把服穿上，別著涼。”陸廣全著手臂, 先去看門。

　原來是齋藤新一來了，本來說最早明天才到，衛孟喜把都炸了，大半夜忽然又心來來了, 而且不讓省里接待員通知金水礦, 是他讓司機悄悄把車開到半路那邊的人才知道的。

　這個點兒，車子已經離開市區，往金水礦來了, 頂多十分鐘就到。

　衛孟喜上輩子也接過幾個日本顧客，但可能關系沒到位, 也可能是個差異, 從沒見過這麼“隨心所”的, 看來這齋藤新一不是省油燈啊, 真難伺候。

　穿上外, 把炸好的, 好片的海苔片帶上就往小紅樓去, 走到門口, 想起清晨采的松茸還沒吃，又帶上四朵。

　小紅樓里此時燈火通明, 張勁松終究是怕衛孟喜失手, 把礦食堂的大師傅給找來了, 此時正在那兒翹著二郎的嗑瓜子兒呢，見了也不招呼，就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小同志面生啊。”

　他倆在礦食堂是并列的頭號人。其中一個頭大耳，肚子就跟懷孕六七個月的差不多，一張腫臉熏得紅紅的，尤其鼻子，那是典型的酒糟鼻的，王大剛。另一個臉黑紅黑紅的，但話不多，很瘦小的，趙有志。

　來的路上小楊已經跟說過了，衛孟喜也不怵，客氣地聲“王師傅趙師傅”，反正魚有魚道，蝦有蝦道。

　這深更半夜的被起來，王大剛脾氣暴躁，不把小楊放眼里，“楊干事，我說你們可真會搞事啊，一出一出的，咱們在廚房里累一天了腰都直不起來，大半夜還不讓睡個好覺。”

　此時此刻，這些都是不能得罪的“大佛”，小楊趕賠笑臉。

　倒是趙有志，幾乎不說話，也不嗑瓜子兒，翹著二郎在那一口一口的喝水，茶杯里泡著枸杞胖大海。

　“這小同志就是會做西餐的？”王大剛拎起衛孟喜提來的袋子看了看，皺著鼻子說，“這也太腥了，外國人會吃這個？”

　衛孟喜覺著說不定以后還有接，不能一下把自己的路堵死，于是笑著說：“我聽收音機的廣播里說，日本人就喜歡吃魚啊蝦的，還喜歡吃生的。”

　“生的？那可真是茹飲啊。”

　衛孟喜沒忍住笑了，曾經也這麼覺著，明明原始人發展到現在五千年才創下煎煮烹炸這麼多烹飪方式，為啥就是不用呢？那生魚片不怕寄生蟲？不怕重金屬和農藥殘留？

　不過，飲食文化是與地域環境息息相關的，也不做評論，洗洗手，將米飯蒸上，再拿出黃瓜胡蘿卜準備削皮。

　幸好這都是能久放的蔬菜，皮一刮，切長條，準備煎蛋餅的時候，門口傳來汽車聲，齋藤新一來了。

　所有人高度張，進戰備狀態，都想看看這個讓礦領導頭疼的專家到底長啥樣……當然，這也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活著的日本人。

　“齋藤先生，一路辛苦，飯馬上就好，您稍作休息……”這是張勁松異常客氣的聲音。

　倒是李奎勇沒這麼小意，著嗓子說：“客廳在二樓，臥室在三樓，你們先上去，我去廚房看看。”

　一樓隔出一個小耳房做廚房，隔壁就是餐廳和花廳，哪怕用衛孟喜后世的眼看，也實屬豪華。要是能有這麼棟房子，該多好啊。

　“這是做的啥？”李奎勇的聲音在后響起。

　“壽司，這小同志說這是壽司，日本鬼……人的傳統小吃。”王大剛了嗓音，“我懷疑這壽司就是狗聞了都要搖頭的玩意兒，礦長咱可先說好啊，如果把那人吃了拉肚子，可不關咱的事，我們都沒一下。”

　壽司？誰也沒注意到，原本打算上樓的齋藤和張勁松，來到了廚房門口。

　衛孟喜手下不停，將金黃的薄薄的蛋餅切條，再用香醋、香油和鹽調出子，淋到米飯上，抓拌均勻。“按理來說，應該再來點三文魚啥的，生魚片，但咱們沒有，就先將就著，齋藤先生要不喜歡，咱們就再換別的。”

　海苔片鋪在油紙上，抓好的米飯鋪上，再加上黃瓜胡蘿卜蛋條，撒上一點芝麻粒兒，卷出形狀，再用刀子這麼一切，就了圓筒筒的半寸厚的片……或者飯團？

　外圈是黑乎乎的，里頭米粒有點泛黃，還有綠的橘的點綴，像小孩過家家。

　反正王大剛看著把飯團搞得這麼花里胡哨，差點就嗤笑出聲，“還有別的？可別了吧，這個我看著就黏黏糊糊的。”

　李奎勇沒出聲，也贊同王大剛的話，這醬油拌飯不像醬油拌飯的，小孩都不一定吃。

　衛孟喜把東西裝盤，整整齊齊碼好，白凈的猶如藝品的瓷盤里，就只放了四小塊“飯團”，這就洗洗手，準備收工了。

　“齋藤先生要不喜歡，我還可以做刺，松茸刺。”其實也是臨出門前想起來的，日本人很多東西都可以刺，大多數都接不了，但唯獨松茸還行，因為這種東西就像黃瓜，是能生吃的。

　別的菌子生吃是真要人命，但松茸生吃是可以好吃到要命。

　“我可以吃一口嗎？”忽然，門口傳來一把生的普通話，眾人回頭，是個留著八字胡的男人。

　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大半夜把他們折騰起來的主角了。

　別說，王大剛等人雖然不饒人，可真看到日本人卻傻眼了，這……也不像電影里的那麼邪惡嘛，不過可能是裝的。

　鬼子哪有好鬼子，都是壞鬼子，他姥姥所在的村子，當年整個村都被鬼子屠了，就連剛出生三個月的嬰兒都不放過，這是好人能干的事？要是他姥姥知道自己要給鬼子做飯吃，能從冠冢里鉆出來捶死他。

　李奎勇還沉浸在“原來這個廚師是陸廣全現任妻子”的震驚中，心里也十分不得勁，不知道說啥，倒是衛孟喜反應快，直接遞過盤子：“可以。”

　齋藤新一拿起一塊“飯團”送進里，慢慢地咀嚼，還閉上了眼睛。

　張勁松額頭冒汗，心說這要是一口吐出來可咋整？他聞著就沒食的東西啊。

　齋藤吃得很慢，空氣里是恐怖的安靜，所有人腦中那弦在他一下一下的咀嚼聲里，繃得越來越。

　然而，就在那弦即將崩斷的時候，齋藤新一卻慢慢睜開眼，“嗯嗯”點頭，還豎起了大拇指！

　所有人長出口氣，下一秒：就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特難伺候的專家？幾個飯團就豎拇指，也太好打發了吧？

　不過，這只是王大剛的想法，其他人，單憑他能甩掉省委工業廳那一幫子人，單槍匹馬殺過來，就不是個善茬，心里雖然納悶那飯團的魅力，但也不敢掉以輕心。

　其實他們哪里知道，不是飯團有多好吃，其實是家鄉的味道，勝過人間一切味。這齋藤新一被天皇強行征來龍國的時候才二十出頭，還談過一個大學同學的對象，也是不巧，當年友死于一場通事故后他了無生趣，來到龍國后也長時間一蹶不振，本來想去跳黃浦江，結果被一名老農救下，看著那麼多龍國人在自己民族的施下艱難求生，倒是煥發了求生意志和反戰意識。

　他在大型煤礦開采這一塊，是專家級別的，但因為在龍國人眼里，他和他的民族都是劊子手，自然不會有龍國人愿意跟他做朋友；而在自己民族里，他又是個“膽小懦弱”的異類，也沒有朋友，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他一直很孤單。

　越是孤單，越是懷念以前那些簡單的小幸福，尤其懷念友活著時的幸福時，那時候的友做的飯團是真好吃，值得他一輩子懷念。

　到現在，他來龍國已經三十多年了，他從一個年輕的大學畢業生，了一個頭發花白的糟老頭子，但這種家鄉的味道，依然魂牽夢縈。

　衛孟喜并不知道這些淵源，只負責做飯，做好飯。“齋藤先生，請問是否需要嘗一下松茸刺？”

　齋藤新一眼睛一亮，“松茸？你有嗎？”

　衛孟喜點點頭，“有是有，就是不多。”也想自己留一半嘗嘗呢，娃也沒吃過，畢竟這種山珍是真正的大自然的饋贈，有的人除非有錢不然或許一輩子也吃不上一次。

　但的猶豫在齋藤新一眼里就是別的意思，當場他就臉一變，“狡詐的龍國人！”咚咚咚上樓了。

　留下一頭霧水的眾人，這是哪來的氣？他們尋思這小同志也沒說錯話啊。

　至此，大家算是明白了，接待員千叮嚀萬囑咐這人脾氣古怪真不是聳人聽聞。“小衛同志，這樣，你先回家休息，明兒一早再過來，怎麼樣？”

　衛孟喜本來就只打算來做一頓，畢竟還有生計要忙呢。

　“你放心，咱們礦上給你開工資，無論他待幾天，只要你來做飯，咱們一天開你五塊錢工資，怎麼樣？”

　王大剛咋舌，他在食堂一個月也才三十塊，這小同志五塊一天，有這樣同工不同酬的？忙向老搭檔使眼，這不公平啊，哄抬工價啊。

　然而，趙有志又抱起茶缸子了，直接將他的眼隔絕在茶缸之后。

　“李礦長，這會不會不……不……”公平。

　然而，他話未說完，李奎勇已經拍板，“就照老張說的辦，這段時間小衛就來給齋藤先生做飯，除了工資之外，每天需要多菜錢糧票小楊送來，不怕多花錢，只要把他伙食招待好。”

　衛孟喜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筆賬，每天能固定有五塊錢工資，在窩棚區開小飯館，平均下來可沒這收，要還像這幾天一樣沒客人，就是坐吃山空。“，那我明早過來。”

　剛出小紅樓大門，發現陸廣全一直在那兒等著，夜風涼了，他只穿睡覺時的小背心，也不知道在外頭站了多久。

　倆人都沒說話，慢悠悠的并肩走回去，幾個崽崽睡得香甜，不知道大人曾經出去過。

　因為一直懸著的事解決了，衛孟喜整個人放松下來，直接一覺睡到大天亮，邊的男人已經走了，估計是休假結束，趕把幾個娃醒，把屎把尿洗臉刷牙沖，打仗似的伺候好，這才急忙往小紅樓去。

　不過，幸好齋藤新一也還沒起，先躲院里把自己沒來得及梳理的頭發攏順，其實以前也是這麼忙過來的，有個人幫襯著的時候，覺也沒減輕多，但一旦這個幫襯的人不在了，那種手忙腳和心力瘁就凸顯出來了。

　看來，就為了自己能省點力，也應該要求陸廣全搬回來住。

　夫妻不的無所謂，主要是多個免費帶薪保姆，還是個眼里有活不用主人安排的保姆。

　不過，等進了廚房，就發現，本來昨晚收拾得好好的廚房，已經一團糟了，砧板橫在灶臺上，菜刀上還沾著點黑黃的不明，就是昨天帶來的所有“資”也被人翻了個底兒朝天，不知道的還以為進賊了。

　“這是怎麼了？”

　“噓……弟妹小聲點，別讓他聽見。”小楊了猩紅的雙眼，哈欠連天，“他昨晚不知道的哪門子風，大半夜的起來要吃的，我說還得去麻煩你起來一趟，他又說不用，自己叨叨切了些蘑菇，蘸著醋生吃，嚇死個人。”

　“該吃的不吃，不該吃的大半夜起來吃，就這樣的飲食習慣，不拉肚子才怪。”

　衛孟喜一聽，這才發現四朵松茸全沒了，估計就是被齋藤新一半夜起來“吃”的。這家伙，真的也太隨心所了吧？

　不過，既然松茸已經吃了，肯定不會再回家拿，早飯只能就地取材了。昨晚走之前把幾豬大骨扔鍋里熬著，現在已經熬了白的濃湯，下一碗大骨面就行。

　一會兒，樓梯上傳來啪啪的皮鞋聲，齋藤下來了，“你好，非常對不起，刺我已經吃了，我賠你錢吧。”

　衛孟喜忙說不用。

　誰知本來還晴天大太的齋藤，忽然又臉一變，“狡詐的龍國人。”

　嘿，衛孟喜這小暴脾氣，這已經是第二次被他說狡詐了，問題你說誰就說誰唄，再大的那也是私人恩怨，你上升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干啥？龍國人招你惹你了？

　“再狡詐也沒某些民族狡詐，貪婪，卑鄙，無恥，殘暴，毫無人。”

　“你！”

　“我可沒指名道姓，誰對號座就說誰。”

　齋藤腮幫子的咬得一鼓一鼓的，想說啥又說不出來，只死魚似的瞪著對面的同志。

　小楊呼吸都不敢呼吸了，這小陸的家屬是啥脾氣啊，爽是爽，就不知道這小日本會怎麼回擊，萬一借題發揮說不干了，那礦上還不得把小衛恨死？

　正絞盡腦想要緩和一下氣氛，齋藤自己氣鼓鼓的瞪了會兒，忽然又換了個語調：“我從不欠人，你的松茸在日本很貴，別以為我吃了你的好東西就要被你辱。”

　衛孟喜本來就不是柿子，好嘛，既然要兩清，那就在商言商，該給的給唄，就當賣你的。

　齋藤從西裝里出一個錢夾子，打開后臉又變了，“狡詐的……”

　衛孟喜死死瞪著他，他要是再敢滿噴糞，可就不干了。

　“這樣吧，我沒有錢了，這支表抵給你，就當買松茸的錢，我不欠你了。”說著退下手腕上的表。

　衛孟喜一看，不錯，再看那標志的logo，居然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勞力士！哪怕在這個時代，也是國際名表。

　“這太貴重了，等你什麼時候有錢再給我。”

　誰知齋藤又翻臉了，“狡詐的……別想仗著人要挾……”話未說完，表就被衛孟喜搶過去了。

　這小鬼子的，真是又賤又臭，不要白不要。

　自此兩清，他渾輕松，衛孟喜也樂得不用再腆著笑臉敷衍他，面條下好，燙上一點青菜和洋柿子，澆上兩勺高湯，送到餐廳，他吃不吃。

　解下圍，衛孟喜就急忙往家趕，小楊追出來，“弟妹你別生氣，他就是那茅坑旁的石頭。”

　反正是出賣勞掙錢，只要拿到工資就行，“沒事，他對我有意見我能接，就是他不說啥狡猾的龍國人，咱們龍國人挖他祖墳了嗎？”

　小楊“噗嗤”一樂，“啥呀，是他在來石蘭省的火車上，丟了幾件行李，又在昨天溜的路上，丟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