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穿著一干部裝, 前口袋里別著兩支金燦燦的鋼筆,手里還拎著好幾個蛇皮口袋,先站在大門口響亮亮的了一聲“三媽”, 這才依次跟小鹿蘇迪迪打招呼。
他的消息倒是怪靈通, 居然就知道迪迪是小鹿的姥爺,自己也跟著了聲“衛姥爺”。
迪迪不知道他是誰, 但也不害怕生人了,只是好奇的打量他。
蘇就比較直接,連眼神都懶得給一個,自顧自把迪迪進屋, “你不是要畫畫嗎, 來啊。”
迪迪立馬就開開心心的跟進去,頗有一點“舉案齊眉”的覺。
“大牛來就是了,還拿這麼多東西干啥。”衛孟喜也是很意外, 大牛這幾年可是跑得很勤快呢,每次來, 不是拿就是拿鴨, 還有很多王春梅自己種的土特產, 東西倒是不值錢, 但他把這份人做得足足的, 外面人看著倒是羨慕, 都說這大侄子會做人。
可衛孟喜卻知道, 大牛這是有求于他們, 無論是,還是老陸。
二牛去年本應該退伍的, 但他很想繼續留在部隊, 衛孟喜想了想, 這孩子也算懂點事,就幫了個小忙,讓他繼續留在部隊了,并且于去年升了營級干部,這樣談個對象就能隨軍了。
隨軍也好,不然就菜花那鬼地方,哪個閨嫁過去都是罪,到時候不僅要伺候親婆婆,還要伺候上面的婆婆,那真是倒大霉了!
而大牛呢,也在自己的不懈努力和陸廣梅的幫助下,順利的了鄉政府一名正式工,還在鄉政府負責招商引資工作,算是個香餑餑,要是干得好三年之升副鄉長五年之正鄉長完全有可能。
怎麼說呢,小小的副鄉長,在衛孟喜這兒連說話都場券都沒有,但在菜花,他已經是頂頂出息的孩子了,現在村民們教育孩子都不再是“讀書無用”論,而是“讀書能當”,不信你看陸家大牛,當年要不是他三爸小姑支持他讀到高中,哪能進鄉政府當臨時工,要是沒有這高中學歷,他也就考不了公務員,現在哪能當干部呢?
所以,最近兩年的大牛,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三媽甭客氣,我爸媽一直記掛著你們,只是您也知道,我媽暈車暈得厲害,也出不了遠門,不然每年都想來看看你們呢。”
衛孟喜笑笑,讓他進屋坐。
大牛打量家里,發現三爸三媽家里還跟以前一樣,家擺設沒啥變化,但很干凈,即使是用了十多年的柜子,依然是干干凈凈,不像他們在菜花,好東西也用不了幾年就臟了朽了。
他不說是啥事來的,衛孟喜也就不問,現在正心煤炭銷量呢,也沒心思跟他猜。
小鹿燒水,給他們泡茶,一邊倒水一邊問老家的況,知道沒什麼大事,那就是最近都不用回去了。比媽媽還怕回老家呢,這在自己家里多舒坦吶?
“呦呦今年也該參加高考了吧?”
“嗯吶,剛考完。”
“那一定很厲害,能上石蘭大學吧?不過你不用擔心,即使分數不到,三媽也有辦法讓你上的,是吧?”
小鹿有點不開心,才不要走后門呢!
要是連上大學都要走后門,那以后的困難和選擇還多著呢,衛小陸是不是離開老媽就啥也干不了啦?不過,面上不會表現出來,轉而說起別的,主要重點在于問大牛老婆,也就是堂嫂的事兒。
那年廣梅結婚的時候,大牛媳婦兒不是因為看見衛孟喜給廣梅送的結婚禮比給他們的重,紅了眼圈嘛,當時小鹿就不開心的,誰對他們好,媽媽就對誰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此時聽說堂嫂現在進了鄉政府食堂,給鄉里干部職工做飯,星期天放一天假,回去還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倒是打心眼里佩服。
看不出來,這個堂嫂還是個能干人。
東一句西一句,最終還是大牛忍不住,小聲問:“我聽小姑說,最近三媽在給煤炭找銷路,是不是真的?”買煤礦的事,他早知道了,當時可差點驚掉了下。
衛孟喜點點頭。
“那我今兒可就來對地方了,是這樣的,咱們鄉里現在引進了一個火力發電廠,項目是我去談的,現在也快要投產了,就是煤炭都是從別的遠的地方拉去的,本比較高昂,三媽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去看看?”
衛孟喜一聽頓時就來了神,火力發電廠的燃料就是煤炭,大量煤炭!
“最近幾年鄉里也有了兩三家加工廠,啥干棗的啊,干筍的啊,都需要用電,用電量一大,咱們老百姓的民用電就不夠了,白天經常沒電,遇到收季晚上也沒電,鄉里引進這個項目,就是為了緩解附近老百姓的用電問題。”
衛孟喜這是有印象的,別說他們鄉里沒電,就是朝縣,也會經常沒電,因為時不時會給胖嬸打電話,麻煩幫忙收拾照管一下自家的老房子,可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打不通,后來才知道就是沒電。
九十年代,尚未進行電網改造之前,很多農村都存在這樣的問題。
更有甚者,有的村子至今還沒通電,這一點也不奇怪。
電不夠用嘛,現在全國都在搞經濟,有的地方政府為了政績就只能優先保證商業用電、工業用電,而民用肯定就會影響,此時要是能開一個火力發電廠,那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電這種東西,是剛需,比房子車子還剛需,人可以不買房不買車,但能不用電嗎?哪怕再怎麼節省的人家,吃晚飯總得點會兒電燈吧?孩子寫作業總得有電燈吧?半夜起床上個廁所,總得拉一下電燈泡吧?
賣電,可比賣煤還賺,煤炭總有挖完的一天,發電卻是一勞永逸源源不斷永遠有人買的。
如果能談下這個火電廠,那就是多了一個穩定的大客戶,那小煤井還找啥客戶啊?這一個就能吃得滿流油。
但衛孟喜這人,現在越來越喜怒不形于,心里興趣,臉上只是淡淡的,又簡單的問了幾句火電廠的事,包括每日發電量多,都輸送到哪些地方,賣什麼價格之類的,據這些就能推斷出電廠需要的煤炭量,確實不是個小數目。
“行吧,那他們電廠老板哪天要是有時間,就讓他自己來一趟。”
才不會主去呢,總覺得大牛不可能白白的送一個大客戶給這三媽,自己要是主去了,主權就沒了。畢竟,在大牛的角度,自己可是幫了大忙的,他作為鄉里招商引資工作的負責人,自己引進來的項目肯定要幫襯一把的,要是解決不了能源問題,項目沒辦法落到實,他的副鄉長之位也別想了。
衛孟喜現在之于他,可是能讓他當上副鄉長的莫大助力。
果然,大牛連忙點頭哈腰答應,答應了一會兒之后呢,就開始說自己有個小忙想請三媽幫一下。
衛孟喜臉上依然淡淡的,“哦?說來聽聽。”
“三媽這里不是有個煤礦嘛,我就想問問你們這里還缺人不,我小舅子和大舅子也沒什麼正式工作,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讓他們來給三媽跑跑。”
衛孟喜就知道了,這是想要把他老婆的哥哥弟弟都安排進來。
的煤礦,現在沒有繼續大規模招人,主要還是因為銷量沒打開,要是能把量給打開,放開手的去挖,不用再控制產量的話,現在這些工人不夠。
多加幾個人進來也不是問題,但也得把丑話說在前面,“我們煤礦的銷量呢,現在還沒起來,等火電廠這邊要是能上馬,才能正式招人,主要是你也知道,煤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有其他兩位東……”
“行行行,理解理解,三媽放心,不把火電廠的事敲定,我也不敢提這事。”其實他也不愿這麼求三媽的,用他媽王春梅的話說,他們現在跟三爸三媽一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偶爾逢年過節走一下沒啥,但要是求人辦事就算了。
三爸三媽待他們已經不薄,以前他們怎麼對幾個堂弟堂妹的,人家現在已經算不計前嫌了。
可耐不住家里老婆磨泡啊,說來說去就是他無能,從臨時工到正式工就花了這麼多年,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早就跟他離婚了,現在要是連幫大舅哥小舅子找個工作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到,不知道老婆又會怎麼鬧。
衛孟喜看他神尷尬,大概就能猜到怕是他媳婦兒著來的,也不以為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老婆雖然是有些不分親疏遠近,但至人家既能上份班,又能回菜花把老婆子照顧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就連老二家的堂弟都被拾掇得干干凈凈,去了學校誰也不敢欺負。
聽王春梅說,有一次寶兒在學校被人欺負狠了,直接去校長家門口又哭又鬧,把校長和班主任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最后還讓那欺負的同學站在國旗下給寶兒當眾賠禮道歉,從那以后,寶兒在學校就沒被欺負過了。
這個堂嫂,雖然不靠譜,但也有個好的地方,就是護短,對寶兒的教育也比較上心,不學習就揍,拿別人東西就揍,逃課抓到也是揍……比老婆子靠譜多了。
衛孟喜在心里把這些事想了一圈,才算達口頭協議,“那我等你好消息。”
大牛飯也沒吃,又搭著趙三回朝縣送貨的車子,趕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那火電廠的焦老板就親自登門拜訪,來洽談買煤炭的事,衛孟喜親自帶著他去后面小煤井看了一下,又把化驗室出的煤質報告給他看,比對目前省幾家國有大礦的煤質,事實證明衛氏礦業無論是煤質還是價格又或者是供應的穩定來說,都是最優選擇。
焦老板也十分熱心,“我對衛總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風采不凡,我們火電廠的煤炭就從你這里買了,但就是有個小問題……”
衛孟喜知道,前面的都是溜須拍馬,“焦老板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我們火電廠因為電是先用后付款,手里也沒那麼多現金流,所以這個煤款也只能麻煩您等幾天,一般下個月付這個月的款,我們決不食言。”
衛孟喜心說,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嘛,項目是當地鄉政府引進的,地是特批的至今沒給錢,合同一簽,他拿著合同去銀行抵押貸款,貸到款再來買材料修建火電廠,至于人工都很有可能是找當地政府要的,名義是促進當地農民就業,其實工資估計到現在都沒發……現在倒好,連原料都要賒欠!
衛孟喜是真沒想到,傳說中的靠一張做生意的人,讓給遇上了。
“哎呀焦老板謙虛啦,您多大一老板啊,就會跟我們開玩笑,我這煤礦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咱們礦上的工作制度是先付款,拿著付款條子,車才能把煤炭拉出來,才能過秤,您看……”
焦老板,臉就一僵,“這個”“那個”半天,見實在糊弄不過去,空頭支票本行不通,干脆就說自己回去商量商量。
衛孟喜也不挽留,就說嘛,老家那樣的窮鄉僻壤能招來多大的“商”,大牛當時還吹得神乎其神,說這大老板多雄厚的實力,多大的能耐,預計日發電量多多,能供多群眾使用……結果呢?
也就是這個年代興起的眾多“靠投資商”之一。
這種手段其實跟后世的開發商很像,就是先借錢拿地,拿了地有合同就能抵押貸款,貸出款來把拿地的錢還掉,然后再搞商品房預售,哄著買房者從銀行貸款給他,他再拿著錢去蓋商品房……從始至終,開發商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他們在中間吃得膀大腰圓,風險卻被轉嫁給了材料供應商和買房者,反正到時候爛尾了不用他們買單。而在焦老板設計的閉環里,自己就是倒霉的供貨商,拉煤前不給錢,等他們把煤用了,要是發出來的電賣不出去,那的貨款也別想了,即使能如期賣出去,要是遇上不講信用的,也能給你拖著,拖兩三個月……找誰說理去?
衛孟喜雖然也沒對大牛的客戶抱多大希,但白忙活一場心里還是不得勁。
想了想,還是給大牛打個電話提醒一下,這個焦老板不太可靠,萬一有還沒結清的錢款,要多上點心。
但大牛也不知道是被焦老板說了什麼,還是心里頭不爽快自己沒答應賒欠供貨,答應得也很敷衍。
衛孟喜不以為意,這個客戶基本黃了,只能又上趙春來,往更遠的地方去,這次又多加了一個火力發電廠的目標。
這時候,哪還有什麼老板什麼總的風采,倆人就跟煤礦派出去的業務員一樣,早出晚歸,有廠的地方就去厚著臉皮的攀談。
一直忙到八月底,雖然很大的客戶沒有找到,但也收獲了一些小客戶,收獲了幾家小型紡織廠和冶煉廠,大頭還在積,但煤礦日常運營是能維持的。
衛小陸也如愿收到了央的錄取通知書,國畫系,衛孟喜和老陸原計劃開學提前兩天送去京市,順便也送送暑假只回來半個月的四個大崽,誰知人說不用,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就行。
衛孟喜本來也確實要忙的事多,既然說不用就算了,誰知老陸卻很失,頗有種被老閨拋下的冷清寂寞,兩口子睡到半夜,他忽然會想起今晚是不是還沒去接孩子……
“老陸你是不是老年癡呆了啊,你閨都去上大學了。”
“我時常有種不真實,呦呦居然就上大學去了,我最近腦海里都還是兩三歲的樣子。”
衛孟喜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一開始以為自己對老閨的陪伴會是最多的,因為以為大崽上大學以后就只有一個孩子在邊了……可結果是,一邊要去意大利,好容易回來了又要心父親的,最近幾個月直接就埋頭賣煤炭,每天只能早晚見一面。
孩子連高考都沒讓他們去送考,說他們去了會張,他們不去還能自在一些。
孩子的堅強勇敢遠超他們想象,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不幸。
“以后啊,這家里就是咱們四個老人了。”
“可不是,幸好蘇也沒提要走。”不然就只剩三個人。
老陸抱住妻子,“那正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衛孟喜自己也有那想法,室的溫度很快升起來,要是從結婚算起現在也二十年了,就像兩件磨合得十分默契的機,啥也不用干,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作,就能為的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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