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王今年57歲,他長得其貌不揚,以前被做“收垃圾的”,這些年總算好聽了點,變了“收廢品的老王”。大概是多年窩在垃圾堆里,他皮又黑又臟,上總有味味兒。老王自己聞不出來,但從別人的反應上知道這味兒肯定糟糕。
經常有人皺眉繞開他,那些賣廢品的客人也從不愿在他這里多待一分鐘。老王并不在意這些事。
他本來就天天與垃圾為伍,難道還要把上弄得香噴噴嘛。老王滿意自己的生活。一個月收賣垃圾算下來他都能賺個四五千,刨去房租,他能到手3000多塊。比不大學生都賺得多。每個月的月頭,他都會跑去街道另一頭的銀行存上3000元整,有的月份運氣好,甚至能存上將近4000元。
這是他多年養的習慣,過去是為了給他兒子攢學費,現在則是在為他兒子還房貸。提起他的兒子,老王的心中就充滿了自豪。
他的人死得早,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兒子帶大,看著滿地爬的孩子變了蹦蹦跳跳的小學生,進了中學念了名牌大學到家立業。他的兒子,那可是所有鄰居提起來豎大拇指的優秀。
如今他的兒子進了知名的企業集團。他曾經去集團大樓收過垃圾。那個高級寫字樓的保安著鼻子讓他在外面等著。他知道自己沒資格進這種大氣高端的地方,只得站在外面看著鮮亮麗的白領們在樓下進進出出。一想到他的兒子如今也是這群白領中的一員,像他們一樣穿著鮮臉整的干干凈凈,進出高端場所,他不覺得就笑開了花。
“叮鈴鈴~~”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這是他上門收廢品時吳教授不要的老人機。這個區除了有市重點中學,還有一所大學的分校區。校區旁邊的社區基本都住著大學中學的教職工,老師們總有大量不要的舊本子舊期刊。吳教授就是他的常客,某年他上門收廢報紙,吳教授把一個舊手機丟進了他的破麻袋。
老王當時問吳教授怎麼不要手機了。
吳教授滿不在乎地說:“現在電更新換代的快,我兒子給我換了新手機,這個就用不上啦。”
吳教授不要,那就自己拿了。老王覺得這個老人機好,字大,看得清楚。手機不就是用來打電話的嘛,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老王對年輕人的新手機不興趣,對于他來說,手機只是用來接生意和與兒子通的東西。
他接起電話,兒子的聲音劈頭蓋臉地噴了過來:“你又去年活中心了?”他的小孫子亮亮馬上小學二年級了,現在暑假每周三都會去年活中心上興趣班。
“是啊,我想著亮亮可能上課肚子……”
“說了多次了,不要去不要去,爸你怎麼就不聽呢!”兒子的聲音又尖又響,“你一來,就會給亮亮帶些不知道什麼地方買的零,孩子以前就拉了幾次肚子了,你都是怎麼想的!!”
“可我這次沒帶吃的,就想著等亮亮下課帶他去肯德基……”
“不用!不是說過幾次了,接孩子都是伊娜接。亮亮上的課不便宜,你別再去了,爸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麼邋里邋遢的樣子,給亮亮在同學們面前留點臉吧。”
“可我……”
電話被切斷了。老王愣愣地著手機,講后半截吞到了心里。
可我……想見亮亮啊……
亮亮,他可的小孫子,一笑起來就和他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圓圓的臉,像猴子一樣皮,說的話卻比太還要暖。他還記得當年他小小的兒子趴在他耳邊天真地說:“爸,將來我要給你買一個大房子。”
爸,我要給你買一個大房子,要大要干凈。將來你就不用收垃圾過苦日子啦。
亮亮也會用同樣的語氣說:“爺爺,你不要收垃圾啦,多辛苦呀。”
可爺爺要給亮亮的房子繳房貸呀。
他的兒子家了,看中了市區一套房子,并不是很大,但是朝南亮堂房型也好,兒子和媳婦伊娜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兒子一個眼神,老王立刻掏出這些年所有的積蓄付了個首付。市區房價貴,他兒子的工資要養家已經很辛苦,老王當然得幫著房貸。
伊娜是個打理的媳婦,把這個家裝修得非常漂亮。
當老王第一次上門時,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小區的門衛差點把他直接趕走。等好不容易進了門,他一腳踩出了一個灰印子。在兒媳刺眼的眼神下,他趕了鞋子。鞋子一拖,他的子又格外扎眼。灰撲撲的子上有幾個用線補的窟窿,踏在潔明亮的地板上又難看又突兀。他不由得起了自己的腳,想把這丟人現眼的腳藏在管下,可管上數道泥印子又扎進了他的眼。這條子是他幾年前從垃圾站里撿出來穿的,早就被磨得泛著灰白。他把視線移開自己的子,他的外套也是多年前從站里回收的,袖口和肘子都是球。明明他今早出來還洗過澡,如今站在這嶄新干凈的新房,他覺得自己像個又臟又破的老鼠。
這時兒子的同事們正好上門慶賀喬遷之喜,有個人進門就詫異道:“怎麼收垃圾的還沒走?”有個漂亮的同事捂著鼻子喊:“好臭好臭啊!快點讓他走啊。”兒子和伊娜尷尬地笑著,沒有解釋,但是他們的眼神在催促著老王。
這里不是老王這種收垃圾的人待的地方。
丟人現眼。
離開,安安靜靜,不做解釋地離開那個明亮的新房。
他離開了。
其實一個人住更自在。老王每天都要理收來的垃圾,住在干凈房子里反而不適應。老王想得很開,老天爺對他很好,他一直都康健,從來沒病沒災。一個人住也好。他知足。亮亮也從來都不嫌棄他的職業。撿垃圾怎麼了,老王正是靠著撿垃圾供養出了亮亮的爸爸。每當亮亮來他的廢品倉庫玩耍時,便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但有一次亮亮回去后就發了燒,連續燒了三天差點變肺炎。兒媳伊娜說老王那里太臟了才會導致亮亮生病。現在孩子都得很,老王的廢品點什麼臟垃圾都收,說不定就了什麼臟東西。
那以后,亮亮就被止來看他了。
可他想見孫子。
他想見亮亮紅撲撲的圓臉,想聽他說爺爺辛苦啦,我們一起玩兒吧。
馬上就要是亮亮的生日了,他必須要準備好給亮亮的生日禮。
前些天他打了個電話到兒子家,正好是亮亮接的電話。“爺爺,我好想你啊~”一聽到這稚的音,老王的心都樂開了花,“亮亮呀,你生日最想要什麼呀?爺爺給你買。”
“二哈!我要二哈!”亮亮哭著說。
“二哈是什麼?爺爺給你買!亮亮別哭。”
亮亮一邊吸鼻子一邊說:“就是哈士奇。同學說我家里肯定養不起賽級的哈士奇。我和同學打了一架,現在所有同學都說我是吹牛大王。可我爸就是不同意我養。嗚嗚嗚~~爺爺我要哈士奇!!賽級的那種哈士奇!!”
“什麼是賽級的哈士奇?”
“就是賽級的!!我要賽級的那種!!”
老王掛了電話,心里嘀咕賽級的哈士奇到底是啥。后來他問了人才知道賽級的哈士奇是哈士奇狗的高端種,能夠參加比賽的那種。
他跑去了一家寵店。店員皺眉過來趕他,“走走走,我們不理垃圾。”
“哈士奇,你這里有嗎?”
店員瞥了他一眼,“我們這里的寵都是出售的,不給的。”
“我知道,給我看看哈士奇,多錢?”
店員像是有點好笑地看了看他,說道:“大爺,我們這里賣的都是統純正的品種狗,帶證書的。”
“那賽級的多錢?”
“大爺,你先看看這種非賽級的純種,品相好的犬3500元,這個品相一般的2800元。”
老王吃了一驚:“怎麼這麼貴?”
店員呲笑道:“你看看那邊那只,那可是賽級哈士奇,雙統證書,一萬元起步。跟你說的已經算便宜了。”
“這狗也太貴了啊。”
“早說了這種狗都是純統的。”店員說,“它平常吃的可比你我都好多了。這種狗,貴族,講究得很。”
“狗子要吃什麼好的啊,浪費。”老王嘀咕,他老家鄉下那些狗都是隨便一點剩菜剩飯就會吃得香,還都養的好。
“跟你說了也不懂,大爺啊,賽級的哈士奇也稱得上一句統高貴,大爺你就隨便撿條流浪狗養吧。別擋在這兒耽擱我們生意。”
賽級哈士奇的價格超出了老王的想象。兒子的房子首付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現在他每個月掙得錢幾乎全拿去了房貸,只剩下幾百塊當生活費。現在哪里一口氣掏得出大幾千買狗。
他回到自己的小倉庫里,翻出了所有的零碎票子,加起來也就小兩千。
一天里他又跑了好幾家寵店,店員們的態度大同小異。要麼是連價格都懶得報就趕他走。凡事沒有例外,那種品種不是很純的哈士奇,倒是能開價個幾百到一千不等,但凡是賽級的哈士奇,統統都是一萬上下,只有一家店愿意開個八千。
八千塊。老王左思右想,決定回去把存貨都賣掉,湊錢買狗。
可等他回到廢品點,卻發現門口站著幾個人。
“老王,你可來了!”說話的是居委會的李主任,“跟你說了這幾天要有人來檢查,你怎麼還把東西堆在外面。”
“我今天有點事。”老王一愣,“我堆在外面的管子和東西呢?”
“清走了。”李主任說,“執法大隊把你堆在街道上的垃圾都清了。”
老王急了:“那可是我要賣的東西!”
李主任提高了聲音:“跟你說了幾個月的執法大隊要檢查,告示也了,大喇叭也喊了。你不聽,怨誰?上面說了要搞清潔安全城市,提前了幾個月就宣傳了,你怎麼就不當一回事呢?”
“但那是……”
“都是垃圾,你還堆在這公共街道上。不僅阻礙通,還有臭味兒。居民早就有意見了。你知道我這里接到過多次投訴嗎?我勸你多回,你自己數得過來嗎?”
老王不吭氣,他在心疼他被清掉的垃圾。李主任說得話的確都對,但多年來他的東西都堆在這里。他知道自己是違規了,可以前的城市衛生運也從來沒波及到他,所以這次李主任的勸說被他默認為又一次打雷不下雨的活。他就厚著臉皮當沒聽到了。
誰能想到這次執法大隊能這麼雷厲風行呢。
晚上,老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要一條賽級哈士奇,那是他的小孫子最想要的禮。
他每個月雷打不要存3000塊給兒子還房貸,現在生意是越來越難做,刨去房租生活費存房貸錢已經很勉強。從下午厚著臉皮借到現在,也只借到了小幾千塊。現在這些錢遠遠不夠賽級哈士奇。他重重又嘆了一口氣。
兒子和伊娜早就嚴他去私下接亮亮,送生日禮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多想看到亮亮的笑臉啊。
老王敲著腦殼,哈士奇啊。這狗怎麼會這麼金貴呢,鄉下狗子都是隨便送。養多了直接把一窩小狗淹死的事也常見,怎麼到了城里狗子就變得分三六九等。
老王覺得心煩意,起準備給自己倒一點小酒。
然后他聽到了柜子后的窸窸窣窣聲。是老鼠?老王踱了踱腳。柜子后的老鼠沒有安靜下來,反而更加囂張地蹦跶起來。
真是找死。老王下鞋子,繞到柜子后一看,黑黝黝的角落里,一個正在啃他的舊報紙。老鼠絕不會有這種大小。
這是什麼?老王眼睛。他打開了燈。
一只狗正在津津有味地啃舊報紙。聽到聲音,狗抬起頭,它的眼睛是漂亮的藍,雙耳直立,灰白,額上有似白火焰般的紋路。它長得極為俊,與其說它是狗,倒不如說它像一條麗的狼。
老王咽了一口口水。
它的模樣正像是今天在店里看到的哈士奇。但是店里的那些哈士奇,包括那只賽級犬,沒有一只比得上眼前這只的俊逸靈。
這完的品相,連不懂狗的老王看得都心神搖曳。
“哈士奇?”老王輕聲道。
這只哈士奇看了老王一眼,低頭繼續啃起了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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