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想不到會是這孩子，那會是誰讓他來的？鈕祜祿氏，那拉氏，德妃，還是他……一張張面孔迅速地過腦海，我的眼卻落在了十四阿哥的臉上，他的表平如，看不出一的褶皺，只是默默地盯著火盆中不停跳躍著的火焰。

“哼。”

他突然極低地哼了一聲，轉頭看了我一眼，清亮的眸子裡閃過一類似於嘲諷或是自嘲的緒，沒等我分辨清楚，一抹朗然的笑意已浮上他的面孔，我一怔，十四阿哥揚聲說，“是弘曆呀，快進來吧。”

看著他新換上的一臉愉悅，我忍不住低低地歎了口氣，十四阿哥也好，八爺也好，甚至四爺和胤祥，仿佛人人都在懷裡揣著數個面，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取出附在臉上，久而久之，笑也好，哭也好，估計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剛和胤祥婚的那段日子，新婚燕爾，那時他黏我黏得，我曾半開玩笑地問他，我到底有什麼好。

胤祥攢眉扁地想了半天，說了一句，你什麼都好。

我當時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想不出來沒關系，不用如此痛苦為難，我不會因為這個把你休了的。

胤祥噴笑了出來，卻沒說什麼，只是笑瞇瞇地看著我，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了一句，你笑就是笑，哭就是哭，這樣最好。

當時我不明白，還笑說他誇獎人還要打啞謎，胤祥卻只一笑，不再多說什麼，隨口說起了別的，就把這個話題繞了過去。

可現在想想，“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嗎……”我低喃了一句。

忍不住又看了十四阿哥的笑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了解他越多，卻越發覺得他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門簾子一掀，一冷空氣迅即躥了進來，一個小小的影踩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到了十四跟前，他停住腳步，“弘曆給十四叔請安，十四叔吉祥。”

弘曆朗聲說，又一彎請了一個安。

“呵呵。”

十四一笑，手扯了他起來，“快起來，給十四叔看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聽說前兒太傅還誇你來著，皇上聽了也很歡喜呢。”

弘曆笑瞇瞇地一抹鼻子，“是，太傅說我寫的字不錯，有些像十四叔您之前的風格呢。”

“是嗎，”十四哈哈一笑，“敢兒，看來還真是叔侄，字寫得都像，趕明兒個，你寫篇字來，給十四叔瞧瞧，唔。”

“好。”

弘曆響亮地回了一聲。

我怔怔地瞧著這一大一小，叔侄兩個，十四的溫和慈藹雖不曾見過，但也不出意料，可弘曆略帶撒的孩口吻，卻讓我覺得有些別扭。

之前見他數次，每次都是穩重有禮，年老的樣子，那雙冷靜的眼，讓人覺得他仿佛不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可今天看起來，他倒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了，可反而讓我覺得更不自在……沒等我琢磨過味兒來，弘曆一轉就向我靠了過來，裡甜甜地了一聲“十三嬸”。

“啊！”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弘曆已半倚在我邊，手去輕輕了薔兒睡的臉龐，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妹妹睡著了？”“是啊。”

我笑著點了點頭，眼角兒不經意間掃到十四阿哥看著弘曆那若有所思的眼，心裡不一跳，忙鎮定了一下緒，才笑問，“你怎麼來了？”弘曆嘻嘻一笑，“方才有小太監來回，說您這就過來了，可等了半天不見您，娘娘就問怎麼還不來，福晉和額娘怕您迷了路，要自己出來找，我就請命了。”

我忍不住一笑，“你額娘放心你一人出來？”弘曆一吐舌頭，“我後面跟著一堆太監嬤嬤，再說正戲剛開始，福晉們也不好走開的，宜主子和其他幾位娘娘也在呢，一屋子人，三哥又跟阿瑪在一起，沒在這兒，所以我就來了。”

說完又低頭去看薔兒。

“喔。”

我點了點頭，手了他這會兒被火烤的有些紅撲撲的臉，“那辛苦你了。”

頓了頓，我又狀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今兒唱的正戲不會是《滿床笏》什麼的吧？”弘曆一愣，抬頭看向我，傻傻地問了一句：“您怎麼知道？”我微微一笑，“若是唱《挑車》那一類打來打去的武戲，你才不會出來找我呢。”

“哧！”一直默然無聲的十四阿哥噴笑了出來，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那暖暖的眸子和他真像……我忙轉回了眼，旁的弘曆臉卻越發紅潤，他扭糖似的了一聲“十三嬸”，我微微一笑。

“好了，戲都開演了，你和弘曆也快回去吧，讓娘娘們等急了也不好。”

十四阿哥笑著對我說了一句。

他活了一下肩膀，站起來又問，“弘曆，你阿瑪他們都已經去萬壽亭了嗎？”弘曆忙站直了子，恭敬地答了一句，“是，阿瑪和各位叔伯都已經過去了，侄兒出來時，見九叔了，他正吩咐人去找您和十叔呢。”

“唔。”

十四阿哥點了點頭，“誰在外面伺候著呢？”他揚聲問了一句。

“回十四爺的話，是奴才，秦全兒。”

一個聽起來很爽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握了拳頭，秦全兒是四爺的邊人，不論是誰派他來的，一定知道我和十四阿哥在一起，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估計又是謠言滿天飛，雖然這會子，這皇宮裡知道這件事的人，一雙手外加兩只腳都數不過來，可該掩著的事還是要掩著的。

十四阿哥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先低頭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嘲弄之更濃，他擰了擰角兒，瞇眼盯著我，卻對外面說：“你進來幫著收拾一下。”

“喳！”秦全兒應了一聲，一掀簾子進了來，先麻利地請了個安，接著就走了過來，肅立在我邊。

我給薔兒略收拾了一下，就要站起來，“哎喲。”

我忍不住低了一聲，方才一直全神貫注地應付十四阿哥，竟一無所覺，這會兒子想站起來才覺得麻得不行。

子一晃，我又坐倒回凳子上，一旁的弘曆和秦全兒忙手扶了我一把，他們後的十四阿哥卻緩緩地收回了他出的手，握拳。

“福晉，讓奴才來吧。”

秦全兒賠笑著說，“您抱了小格格這麼久，手臂也酸了。”

我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

“主子，您折殺奴才了，來，您給我。”

秦全兒半彎下子，小心翼翼地接了薔兒過去，又輕又穩地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他一轉在門口輕咳了一聲，簾子一挑，門口出一個小太監的臉，眉目靈的，雖然從沒見過，但他能出現在這兒，那自然是“自己人”。

秦順兒一偏出去了，十四掃了我和弘曆一眼，一轉，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十三嬸，我扶你起來。”

一旁的弘曆輕聲說了一句。

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弘曆對我微微一笑，那雙令人萬分悉的眸子裡再沒有撒的，而是洋溢著一片冷靜，我心裡忍不住苦笑起來，什麼也沒說，只略略借力站了起來。

弘曆見我站起來，卻沒松手，將他的小手送我手中，又牢牢地握住了我的，無論如何，這溫暖的小手還是一個孩子的手，我略用力握了他的，弘曆仰頭對我咧一笑，真的笑容一閃而過。

一出門，冷風迎面吹來，我不手了領口，先看了一眼正抱著薔兒的秦全兒，他對我點點頭，眼一飄，我順著他的眼看去，這才發現十四阿哥還沒有走，正背著手站在院門口，仰頭看著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見我們走出來的聲音，十四慢慢地轉過來，靜靜地看著我，冷冷的月灑在他臉上，映得他的臉有些蒼白，眼中有著言又止的神。

我在心裡低低地歎了口氣，不論他好與不好，悔與不悔，我都沒有辦法做出半點回應，哪怕是恨意或憤怒。

低頭深思中，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奇怪，一抬頭，卻發現十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跟前，眼睛卻著我後，臉上的神十分古怪，嫉恨、不屑、狂傲……種種緒猛地一起出現在他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扭曲。

我忍不住地想要往後退一步，躲開他上突然冒出來的戾氣，“啊！”我低了一聲，左手地被十四握在了手中，我下意識地往外扯著，十四的手卻如銅澆鐵鑄一般，牢牢地圈在我的手上。

一旁秦全兒睜大了眼睛，半張著，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後的小太監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

只覺得弘曆的手忽地一下熱了起來，可我卻沒法分辨那是我的汗，還是他的。

“你……”我囁嚅著，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努力地掙著，盡管十四握得更。

不一會兒，手腕就有些麻辣辣地疼起來，心頭一熱，一火氣躥了上來，我正想著是給他手腕一口還是踢他膝蓋一腳的時候，十四突然低了頭，離我的耳朵仿佛只有半寸，一熱氣噴了過來。

我大驚，可沒等我反應，十四阿哥低聲說了一句：“你不是又想咬我吧？”我一怔，雖然是他不對，可是猛地一下被人猜中了心思，臉上還是不一紅。

十四呵呵輕笑出聲，又問了一句：“如果我出了事，你是不是還是不會來救我？”我一怔，不自側過臉看了十四阿哥一眼，他在笑，笑得有些吊兒郎當，可他的手在抖，微微弱弱的，可確實在抖。

這抖卻讓我已到邊的“沒錯”兩個字，怎樣也說不出口。

兒不自覺地哆嗦著，可這句話終還是沒說出來，我呼了口氣出來，只能把頭轉了開來。

突然覺得十四的手不抖了，可一溫熱卻覆蓋在了我的手心。

等我順勢低頭去看時，十四阿哥已經抬起了頭，咧一笑，笑容滿是愉悅，白牙明晃晃的，“保重。”

他低聲說，恍若道別一樣，我不一愣，說完他直起來，深深地往我後看了一眼，轉過大笑著走了。

一時間被十四阿哥搞得暈頭轉向的，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心兒，十四阿哥的溫熱仿佛還留在上面，忍不住用力了。

一旁一直愣著的秦全兒幹咳了一聲，“福晉，時候不早了，咱們是不是……”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小太監也乖巧地一直沒有抬頭。

我點了點頭，“走吧。”

秦全兒微微一躬，對那個小太監低聲吩咐句什麼，自己的眼神卻不自往我後飄去。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剛要邁步，才發覺弘曆一直很沉默，微微扭頭不知在往後看什麼。

“弘曆？”我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喔，十三嬸，我們快走吧，這兒好冷。”

這孩子仿佛才反應過來，見我看著他，忙拉著我就走。

我沒說什麼，卻猜到了弘曆和秦全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心裡一燙，面上卻還是自然地隨著他往外走去。

秦全兒走在了頭裡，那個小太監撐了一盞宮燈，跟隨在我旁。

到了院門口，我邁步走了出去，終是忍不住地往後看了一眼，屋子廊柱後，一襲天青的襟角兒隨風飄了一下，又瞬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