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口中的“思齊”,在晚明史中,名氣可不比他小。
思齊本是福建沿海的一個小裁,因不堪辱打死了士紳家仆,為躲避府緝拿而跳到一艘海船上,到了日本平戶。
當時的平戶是遠東大港,聚集了不華人,明為海商,暗做海寇,黑道白道都混。思齊懷武藝,又明能干,很快為華人李旦海上集團的骨干,游走于日本德川幕府、大明政府、荷蘭人等各方勢力之間。
后來,因日本德川幕府對于部分華商的態度惡化,思齊率領手下人馬謀劃起事,被日本人發現后,他們連夜乘坐大船逃離日本平戶,一路往南,在澎湖列島東面的笨港登陸,定居開發,繼續從事海上貿易。
笨港,就是今天的臺灣北部地區,故而,思齊又被后人尊稱為“開臺王”。
一年多前,鄭海珠穿越到福建漳州的海邊小縣城時,算了算年份,自然會小心地打聽思齊這個人。
當時,無論是街坊,還是唯一的親人——侄兒鄭守寬,都對的問題表示奇怪,說是當然有此人,做得一手好服,打抱不平,數年前下落不明,府還搜尋了一陣,怎麼你不記得了?
鄭海珠只得胡解釋為自己在海邊不小心墜崖后,命是撿了回來,卻丟了過往的許多記憶。
哪里想得到,自己魂穿的這位古人鄭姑娘,原來竟是和思齊有瓜葛,并且看來,此事雖然不被鄭姑娘的親人鄰居知曉,對于文龍來講卻不是。
這中間,有啥彎彎繞兒?
文龍見鄭海珠面,心中那種來自男本能的控得逞,化為得意之:“鄭姑娘是不是聽得沒頭沒腦的?呵呵,那就對嘍。”
鄭海珠心思一轉,咂出文龍的言下之意,立即作出半是懵懂半是急惱的神,道:“將軍,你說的此人,原是海澄縣的,在我們龍溪縣做裁,幾年前坐事逃亡。可他與我有什麼關系!我在老家已自梳,自梳怎會和他有婚約!將軍為何如此有興致,做起月老來?”
文龍正要和盤托出,一眼瞥到那個姓李的錦年輕人也走出倉房、準備爬上甲板,便忽地剎住了談興,淡淡道:“上島再說。”
頓了頓,補充道:“鄭姑娘把心放到肚子里,老子堂堂璦琿守備,沒事欺負你個小丫頭作甚?這一回真的是機緣巧合,是帶你福去。老子實話和你說,若兄弟能看上老子的閨,老子夢里都要笑醒。”
他言罷,上前截住錦年輕人,大大咧咧地打招呼:“李兄弟,給這娃拿兩個餅子,你今后說不定要一聲嫂子,莫著人家。”
年輕人滿臉寫著不高興,剜文龍一眼,抬頭問爬在桅桿上的一個水手:“明日中午,能到岱山嗎?”
……
“嘩啦啦……”
沉重的鐵錨被拋大海,濺起一陣水花。
甲板上的鐵鏈被急速拖拽,好一陣,才猛地一滯,停了下來。
鄭海珠立于船舷邊,目順著懸空的錨鏈,逐漸移至水面。
無論是落錨的時間,還是水面的幽藍,都表明,此的水很深。
鄭海珠又看向前方的石壁,海水與巖石相接的地方,水線以上青草茂盛、間有野花,水線以下則約吸附著白花花的海貝。
再瞧石壁不遠的巨大礁石,水面以上十分。
看來,這個季節,熾烈的晌午,反倒是漲的時候。
“一、二、三……咣”
在岸上幾個赤膊漢子整齊的號子聲中,一塊寬闊的跳板傾斜倒下,搭在鳥船的甲板上。
姓李的錦青年頭一個踏上跳板,邊走邊沖前方揮手道:“大哥!”
神態十分親熱,與此前在船上的冷傲不屑判若兩人。
文龍估量了眼前這塊新跳板的寬度,俯對鄭海珠道:“姑娘,板子這麼寬,你腕上的繩索也已解了,你自己走,應該掉不下去了吧?當著新郎倌兒的面,我可不敢扛你。”
鄭海珠渾無心思去理會這番調侃之辭,面無表地邁上跳板。
為了減板子晃所帶來的失衡恐懼,一路小跑著沖過去,因慣沒能及時剎車,被終點的一塊鵝卵石結結實實地拌住腳尖,一頭撞到了迎面走來之人的懷里。
那人高大魁偉,反應卻很快,及時一推,手掌準確地抓住鄭海珠的右肩,將穩穩地扶定。
出手之人正是思齊。
走在后頭的文龍見狀,朗聲大笑道:“兄弟,本將給你送媳婦來了,你可認出了?”
思齊方才走下石階,打到船上諸人里似乎有個子,已詫異,此刻聽了文龍的話,再定睛去瞧這子的容,幾息過后,心腔里陡然一陣悸,眼中閃過幾分難以置信。
只因多年在黑白江湖里爬滾打,當年福建漁村里的青小子,早已了統管一方海貿、輕易不喜怒的頭領,思齊才未在前呼后擁的屬下前失態。
他平復須臾,開口道:“你是……阿珠小姐?”
……
“小姐,汰浴水準備好啦。”
石屋門檻,一個窄袖布衫、闊布的婦人,雙手疊在擺,微微欠,溫而恭敬地與鄭海珠說話。
婦人石月蘭,是岱山私鹽場管事唐阿元的老婆,人面機靈。
今日,月蘭正在給鹽工發餉,唐阿元忽然風風火火地跑來,說是當家命去照看一位客。
夫妻倆在路上,已聽到幾個水手鄙的議論,那客是當家從前的相好。
到了宅,當家正在招待一群軍爺模樣的男客吃酒,卻毫不遲疑地離席,領著月蘭來到東邊的偏院,自己并不進門,只叮囑月蘭好好伺候里頭的鄭小姐。
月蘭頗有些惴惴地與鄭海珠打了照面。
未料得這位已傳得風聲雨聲的矜貴客,卻是個不比自己小幾歲、也穿著下人服的樸素子。
面孔是黑了些,但眉目清秀好看,講話也和氣得很。
月蘭的張煙消云散,瞅瞅桌上的碗碟,知道鄭小姐已吃過點心,便為去燒洗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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