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民抄家?董其昌?”
黃尊素說出這個名字時,馬祥麟一臉困,鄭海珠卻猛然意識到什麼。
在現代時空的上海市松江區,有個著名的車墩影視基地,鄭海珠靠跟著劇組掙生活費時,好幾次到過松江。故而在上輩子,就曉得,晚明著名的文臣和書畫家董其昌,乃松江府華亭人。
而穿越后,鄭海珠憑著上帝視角找到同樣生活在松江的韓希孟,因韓小姐急于安排去蘇州學藝之事,還來不及好好探究董其昌一家的形。
莫非,青史上一鱗半爪的松江百姓焚燒董宅事件,就發生在今日?
見黃尊素狐疑地盯著自己,鄭海珠忙解釋道:“黃老爺,我家韓小姐,已與顧家二公子結親,顧二公子長于丹青,拜董公為師,所以我雖從福建來南直隸不久,也曉得董公的名聲,他做過太子的講讀吧?”
黃尊素點頭,語速急迫地告訴二人事原委。
昨日,有鄉民突然圍攻董其昌的宅子,說董家二兒子董祖常強搶民,還死了將此事公布與眾的書生范昶。黃尊素為新任推,帶著捕快前往疏散,勸百姓先回家,若有苦主告,府自會明察。
不想今晨,素有早起習慣的黃尊素,往城外河邊觀賞日出時,發現有不漁船聚集,船夫們商量著去附近村莊拉人丁與松脂上岸,日落時分必能回到府城,正好去搶掠董家、焚燒宅院。
黃尊素大吃一驚,忙趕去董宅,請董家上下盡快躲避,不料才辰末時分,董宅已被許多青皮們圍住,自己若去敲門,只怕也陷包圍。
他轉頭奔回府衙,奏稟知府吳朝鼎,去金山衛調集軍兵。孰料吳知府卻不以為意,說自己正急著往應天府商議公事,董家反正有家丁護衛,出不了事,那董其昌清家風不正,得些教訓也好,說完竟將黃尊素撇下,帶上隨從坐船走了。
黃尊素又去找同知和通判,不料那些上亦端出一副“你個新來的推莫太多事”的姿態。
“我覺得不對勁,董公并非升斗小民,府衙上下怎地如此冷漠。馬將軍,鄭姑娘,董公與我東林學派有些,我雖是余姚人,但素聞董公清敏名聲,他的子侄亦是行止端嚴的讀書人,怎會如地惡匪那般強搶民。況且我一到松江就去拜見董公,彼時四鄰庶民還贊董家的人們都很和氣。我疑心董公得罪了仇家,被設局陷害,故而也不指府里的上了,直接趕來金山衛搬救兵,不料衛所竟也像與知府商量好似的,管事的都不在。故而,我只能求馬將軍了。”
鄭海珠待黃尊素吐出最后一句,順勢接上道:“黃老爺說得不錯,我到松江府雖才數月,但因大小姐的未來夫婿顧爺,乃董公的丹青弟子,故而我多也聽得幾分董公的名聲。旁的不論,單就說董家辟出半座山地來給徐啟徐大人試種番薯,為防備荒年饉,我便不信,董公父子會苛待鄉民。”
馬祥麟聽完,不再沉猶豫,向黃尊素果決道:“黃兄和鄭姑娘都這麼說,馬某定要管得此事。黃兄,你的印章可帶在邊。”
“在。”
“那你若不怕得罪上,便去軍衙借紙筆,寫個急報,蓋上你自己的章子,我讓我騎最好的牙兵帶上你的手書,速速趕往應天府奏稟急,以免此事過后被松江知府下來。”
黃尊素斬釘截鐵:“我怎會怕得罪松江知府,我中了進士,是朝廷授的,又不是那松江知府賞的。我辦事只論是非曲直。董公一家也是我松江治下的百姓,如今并無苦主將董家舉告到衙門里,我怎可在事端尚未辨明之際,穿這服,卻坐視董家被搶被燒!”
“好!”馬祥麟爽快道,“你我在匪寨共過生死,今日你這個忙,馬某幫定了。我的幾十個川兵弟兄扎營在華亭縣,這一路打馬回去,正好帶上,申時應能趕到。”
黃尊素仿佛夜行人得見曙,轉就跑回軍衙去寫急信。
馬祥麟眼睛一瞇,暗自深吸一口氣,走到樹蔭下蹲著的唐老伯面前,拎起包袱行李就掛去一個牙卒親信的馬上。
然后扭頭對鄭海珠道:“與我和黃兄同路回松江吧。”
到鄭海珠有些不得要領的目后,馬祥麟若無其事道:“你救我一命,我載你一程。”
黃尊素走出軍衙時,看到鄭海珠已經坐于馬祥麟前。
這,這何統?
但和張著、一臉驚訝的唐老伯比,黃尊素是收住了眼中的異。
畢竟,人家鄭姑娘自己,都神坦泰然。
待到眾人策馬趕路時,黃尊素眼瞧馬祥麟那邊,又覺得好像,好像和有傷風化并無干系。
鄭海珠本就穿著長褙子與布,坐于馬鞍上,雙手扶著前鞍橋上的銅把手,看起來雖有些瑟,姿卻還穩當。
馬祥麟則坐在馬鞍后頭踮著的皮囊上,放長了韁繩,雙臂幾乎不到鄭姑娘的肩頭,膛則離得更遠,所幸他生得高大,鄭姑娘的發髻并不會遮擋他的視線。
如此馭馬,難度極高,對于馬祥麟而言,卻像舉杯飲酒、提箸夾菜般輕松。
真是將門無犬子。
黃尊素心中由衷地贊道。
……
金烏西沉,晚霞絢爛。
暑意散去,涼風襲來,本是一天最舒服的時辰里,韓希孟卻覺得,陷匪寨的惡夢,仿佛又再此襲來。
但仍直了脊背,站在原地。
“開門,開門!董其昌,董老兒,出來見人!”
“董祖常,你仗著你爹吃過朝廷俸祿,就這般欺凌我們小老百姓麼!”
“鄉親們,董其昌在朝中就聲惡臭,圣上將他貶出京師,他在湖北管科舉的時候又向窮苦生員索討賄賂,如此大大惡之徒,如今又來松江府為非作歹,我們須將他趕回他華亭縣的老家去!”
董宅大門外,陣陣罵聲此起彼伏。
董其昌的次子董祖常,面漲得通紅,額上青筋凸綻,忽地低吼一聲“一派胡言”,就要去開門。
一個二十出頭、錦緞直裰的士子,忙與幾個家仆攔住董祖常。
“兄臺萬莫中了彼等的激將法,此時外頭已沒了章法,你若遇不測,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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