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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第76章 第 76 章

 荔知回到宮正司牢獄的時候,馬宮正已經拿出供狀,想要強迫鹿窈畫押。

 綁在架子上的鹿窈滿,神智已經有些模糊,但仍記得雙手圈,不給宮正司強行畫押的機會。

 另一名司正正在馬宮正的授意下,努力想要掰開鹿窈的拳頭。

 荔知帶著兩名紫微宮當值的太監走了進去。

 “你……”馬宮正見去而復返,還帶著兩個來者不善的太監,一時愣住。

 荔知開門見山道:

 “馬宮正,皇上已將靜蘭閣巫蠱一案由我全權審理。”

 “荔知,你這可是越權!”另一名司正怒聲道。

 “皇上的旨意已下,兩位若是沒什麼事,不若回宮正司值班?”荔知面不改,微笑道。

 馬宮正看了荔知后的兩名太監一眼,知道此事已定局,冷冷道:

 “也罷,既然你要攙和這渾水,我也只能祝你一直有貴人相助。劉司正,走吧。”

 劉司正重重地哼了一聲,怒瞪荔知一眼。跟在馬宮正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宮正司牢獄。

 兩人離開后,荔知立即解下了綁在木架子上的鹿窈。

 鹿窈渙散的瞳孔從微睜的眼皮里著荔知,也不知道認出來沒有。荔知將小姑娘沾著的發別到耳后,輕聲安:“別怕,沒事了。”

 幾次重復后,鹿窈終于閉上了眼,響起了均勻而微弱的呼吸聲。

 荔知讓人將鹿窈抱去另一個干凈的房間,讓其中一位太監去太醫院請個醫回來。另一位太監,則被留在邊以便狐假虎威。

 紫微宮的當值太監,大家都臉。荔知不費吹灰之力就調起了宮正司的力量,靜蘭閣的兩名宮很快被帶來牢獄里。

 荔知將兩人分開關押,依次問訊。

 第一個被帶到面前的是春梅。

 專門用作審訊的牢房里掛滿刑,暗紅的痕跡布滿墻壁和地面的枯草,一若有若無的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宮正司,所有宮人的噩夢。

 宮人間時常流傳著一個說法,宮正司的拷問手法,是從詔獄里學來的。進了宮正司牢獄的人,就別想全須全尾的出來。

 想來春梅在宮中當值多年,也聽過這個說法。

 進了牢房后,故作鎮定,發白的臉依然掩藏不住心底的不安。

 荔知請坐下,什麼問題都沒問,只是請喝了一壺茶。

 微笑不語,看得春梅越發做如針氈。

 “荔司正……不知想問什麼?”春梅試探道。

 “喝茶罷。”荔知笑道。

 春梅將一壺茶生生喝后,荔知看了眼一旁已經燒到底的線香,讓宮人將春梅帶走,換春蘭進來。

 春蘭等待時所待的房間,是荔知特意為準備的,剛剛審問過鹿窈的牢房。

 那間充滿新鮮腥味的房間應該不太好過,春蘭進來的時候,臉煞白,眼珠不安地四,打量墻上的各式刑

 荔知將請到牢房中唯一一個圈椅上坐下。面的太監就站在椅子背后,春蘭像前有狼后有虎似的,盡量將小,不斷用眼角余瞥著前面的荔知和后面的紫微宮太監。

 荔知剛剛是請春梅喝茶,現在是請春蘭看自己喝茶。

 提起燒開的茶壺放到桌上,給自己慢悠悠地斟了一杯熱茶。

 一旁的茶爐還燒著炭,黝黑的炭塊里閃現著紅的火。冰冷的牢房因為熱氣熏蒸,慢慢有不知何年留下的腥味沁出。

 去請醫的太監走了回來,荔知朝燒得正旺的炭火揚了揚下。他了然地從墻上取下一塊鐵烙,走回到茶爐前,緩緩旋轉。

 炙烤之下,黑的鐵烙漸漸發紅。

 春蘭已經快坐不住了,荔知還在神平靜地品茶。

 “荔司正……你奴婢來,到底想問什麼?奴婢知道的,都已經全部告訴你了……”春蘭不安道。

 茶香在荔知口中四溢,驅散了所聞到的腥氣。

 荔知視若未聞,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熱茶后,才抬起眼,微笑道:

 “未必吧。”

 當環境足夠恐怖的時候,無聲就是形的攻擊。

 春蘭在寂靜的拷問中已經磨滅了大部分意志,當開始失去分寸,就離出破綻不遠了。

 “荔司正這是什麼意思?奴婢真的把知道的都說了……”春蘭說,“難道荔司正懷疑是奴婢詛咒怡貴妃嗎?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和怡貴妃無冤無仇,這詛咒怡貴妃……說不通啊!”

 “做一個不寵的低位妃子的宮,很難吧?”荔知忽然說。

 春蘭愣了愣,不知道突然說這個什麼意思。

 “宮里的人,慣會踩低捧高。一個不寵的妃子,只能撿別的妃子看不上的裳,膳房領餐也只能領到一些殘羹剩飯。們的宮人,就更不必說了。去到哪里,都是氣的份兒。”荔知說,“我看過你的檔案,就在半年前,你還在瑤華宮當差。從寵冠六宮的貴妃宮里來到無人問津的采院里,你的人生際遇很是極端啊。”

 “那、那又怎麼樣……”

 荔知慢慢道:“上次被我撞見你不在靜蘭閣,就是剛從瑤華宮回來吧?”

 “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春蘭明顯慌了。

 “那就說些你知道的吧。”荔知說,“埋在樹下的桐木偶人,很有意思,你發現了嗎?”

 “什麼……”

 “上面刻的怡貴妃的生辰八字,是錯的。”荔知說,“這不有趣嗎?大費周章做了個桐木偶人出來,卻連要詛咒的人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這似乎也說不通吧?”

 “我、我怎麼知道……人偶的事,你要問采去……”春蘭結道。

 “這麼說,你對人偶毫不知?”荔知問。

 “當……”

 “死到臨頭,還在狡辯!”荔知砰地一聲放下茶盞,冷笑道,“春梅已經陳述,在夜中聽到你的房間傳來削和刻的聲音。宮正司的人已經搜查了你的房間——”

 春蘭瞪大眼睛。

 “很干凈。”沒等春蘭松一口氣,荔知接著說,“除了門。”

 春蘭的臉馬上變了。

 “在門下的凹陷里,我們發現了桐木屑。”荔知說,“和埋在地下的桐木偶人同出一塊木料。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辯駁的?”春蘭面若死灰,哆嗦著想再垂死掙扎一下,卻發現自己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刑吧。”荔知說,“你聞一聞香,或許就想開口了。”

 太監拿起茶爐里燒得通紅的烙鐵向春蘭走去。

 “別、別……我說……我說……”

 春蘭嚇得一骨碌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道。

 荔知讓太監手拿烙鐵等在一旁。

 “奴婢……奴婢本是瑤華宮的宮人,因為摔碎了怡貴妃的花瓶,被發回掖庭,后來了鹿采的宮……鹿采失了圣寵,全宮都在看笑話,鹿采本人沒什麼好日子過,我們做奴婢的更是吃不飽穿不暖……奴婢,奴婢就想……想些法子,回瑤華宮去……”

 “你想出的法子,就是桐木偶人?”荔知冷冷道。

 “奴婢知道怡貴妃不喜新宮的鹿采,所以覺著只要把鹿采給除掉,就能將功贖罪回瑤華宮……”

 “怡貴妃知道此事嗎?”

 春蘭搖了搖頭,慘淡地苦笑道:“怡貴妃要是肯見奴婢,肯原諒奴婢……奴婢也不會出此下策了……”

 荔知沒有輕信的一言之辭,而是仔細盤問,反復核對,終于明白了此事來龍去脈。

 馬宮正此前是誤以為春蘭背后站著怡貴妃,所以才執意要將鹿窈定罪。

 殊不知,此事只是春蘭一人所為。

 若非荔知出頭,真相就要永遠埋葬在無辜的鹿窈下了。

 “荔司正,奴婢有一事不明……”春蘭說。

 “你說。”

 “奴婢的門里……真的有桐木屑嗎?”

 荔知沒有說話。

 春蘭懂了。片刻后,地笑了兩聲,突然,爬起來向墻上撞去!

 “攔住!”荔知沉下臉。

 圈椅后邊的太監眼疾手快,在春蘭撞向墻壁的瞬間拉住了

 春蘭的綿綿地落了下來,太監往鼻尖一試,抬頭說:“暈過去了。”

 “關起來,派人好生看著。”荔知說。

 巫蠱一案水落石出。

 因為洗清了鹿采上的冤屈,整頓了后宮中的風氣,荔知因功擢升為正五品宮正,而原本的馬宮正和劉司正,則因為拈輕怕重,無所作為,被一道口諭抄去家產,放逐出宮。

 聽說馬宮正出宮那日,著宮門許久,眼中似有淚閃爍。同邊一臉憤恨不滿的劉司正不同,馬宮正一臉惆悵和惘然,什麼都沒說便轉離開了耗盡青春的深宮。

 荔知如今登上宮正之位,多得是和打小報告的人。

 的眼線,遍布后宮。

 無數宮人排著隊等著拍馬屁。雖說地位在之上的皇親國戚還有許多,但作為宮人,荔知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走到了這一行列的頂端。

 的心中并無喜悅。

 冥冥之中,萬事萬是否早已有注定好的命運?

 鹿窈初宮廷,惹怒龍遭到棄置。

 而的一番手,將鹿窈推上風頭浪尖。皇帝諒無辜了委屈的鹿采,數次前往靜蘭閣探。一周后,便歇在了靜蘭閣。

 第二日,皇帝龍大悅,一躍四級,將鹿窈封為正四品人,遷居絳雪宮,坐側殿。

 雖然是側殿,但因為主位無人,所以就是實際上的絳雪宮主人。

 荔知想不通努力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拯救鹿窈,還是害了鹿窈。

 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到了絳雪宮外。

 邁不進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來面對鹿窈。就在準備轉離開時,鹿窈的宮春梅走了出來。

 春梅向荔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荔宮正,人知道你在外邊等候,讓你進去說話。”

 “……”

 荔知自己都不清楚是如何邁著這沉重的雙腳,走到鹿窈的床前。

 鹿窈看上去傷已經大好。穿著華麗的裳,半躺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地擺弄食桌上一盤瑪瑙般剔的紫葡萄。

 看見荔知走近,出驚喜的笑容,主出了手。

 荔知不由地手握住,春梅主拿來鼓墩讓坐下。

 “你……娘娘還好麼?”

 “我很好,你怎麼這麼遲才來看我?”鹿窈笑著說。

 的開朗,出乎了荔知的想象。

 “宮正司事務繁多,奴婢初上任還沒有理清,直至今日才有機會向娘娘請安……”

 “荔姊姊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奴婢,若不是荔姊姊,我早就沒命了,又怎麼會有今日?”

 鹿窈抬起的真大袖,看著上的緋華服和食桌上冬日罕見的致水果,意味深長道。

 荔知的口像被貓抓一樣,幾乎忍不住要把鹿窈宮的真相告知給

 “要不是我……”

 鹿窈握住的手,攔住了的話。

 “昨夜,是我主向皇上邀寵。”鹿窈說。

 “……為什麼?”荔知怔住了,呆呆道。

 鹿窈沒有立即開口。

 抬起那雙明亮異常,像隨時都有水閃耀的明眸,幽幽地看著窗外。

 窗外的天空,慘淡蒼白,圍困在四方的窗框之中。

 “在怡貴妃的宮人撕扯著我的頭發,我跪在地上向貴妃行禮的時候,我只是傷心和害怕。”鹿窈輕聲道,“后來,當馬宮正板著臉命人鞭撻我的時候,我開始憤怒。”

 轉過眼,烏黑得看不見底的眼睛認真看著荔知:

 “只是一個奴婢呀,為什麼連都可以肆意欺負我?”

 荔知回答不了的問題。

 “然后,我終于明白。”說,“在這吃人的后宮,靠躲在屋里不見人,是活不下去的。”

 “荔姊姊,我想活下去,我也不想再被打……”鹿窈低聲道。

 對鹿窈來說,一張圣旨,改變了的一生。

 原本在父母膝下,盡疼曾以為男之事離還有很遠,比起高中狀元的鄰家哥哥,更喜歡為了贏得斗草,趴在草叢里弄一個大花貓,或是和手帕圍著一碗清水,爭論是誰從織手上乞到了巧。

 即便進了深宮,也還在夢中,期著有一日夢醒,還能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時

 夢醒了,卻還在這里。在這高高的宮墻之中。

 鹿窈抬起頭,看著荔知出明的笑容:“荔姊姊,原來,說一些好話,皇上就會這樣開心。只要像討好祖母那樣,事事順著皇上,偶爾撒放癡,就可以得到圣寵。”

 “我一點都不后悔。”鹿窈說,“我只后悔沒有早些明白,永遠只是等待別人的拯救并不能解決問題。荔姊姊,我在宮中不認識別人,只有你對我好。”

 荔知什麼都說不出來。怕一張口,自己就忍不住哽咽。

 “我比荔姐姐的位分還要大了。從今以后,我會保護自己,保護姊姊。”鹿窈笑道,“我要和阿爹阿娘去信,告訴他們,我長大了……他們一定會為我高興的。阿娘總是說阿爹忙了一輩子還是個芝麻小,如今我有四品了,阿爹阿娘一定會為我驕傲的……你說對不對,荔姊姊?”

 荔知只能點頭。

 除了像個牽線木偶那樣,順著鹿窈自我安的話作,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說不出漂亮話,也不配說漂亮話。

 “謝謝你……荔姊姊。”鹿窈握著荔知冰冷的手,將頭靠在的肩上,像呢喃一般輕聲道,“只要我不是一個人……我就什麼都不怕。”

 荔知走出側殿的時候,空中懸著一敷衍而冷淡的紅日。

 茍延殘的夕灌滿整個院落。那些心呵護的草花,在寒冬中依然盛放著麗。

 春梅將荔知送到絳雪宮門口。

 荔知站住腳步,沒有立即離開。春梅略帶不解地看著

 轉過,和春梅四目相對。

 “你為什麼要做假證?”荔知問。

 “……宮正什麼意思?”

 荔知緩緩道:“靜蘭閣一年前經過翻修,你和春蘭的房間之間是三寸土墻,別說是削東西的細小聲音了,就是拖桌椅,也傳不到你的房間里去。”

 “你造口供,讓我懷疑到春蘭上,為了什麼?”

 好一會的時間,春梅沒有說話。

 荔知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再次開口。

 “荔宮正,算上今年,奴婢在宮中已經待了十一年了。”春梅出一抹苦笑,“奴婢的父母在鄉下務農,當初想用三兩銀子將奴婢賣給一個駝背的瞎子,是宮中征召令的價錢更高,他們才改變主意,將奴婢送進宮來,好給弟弟換一房媳婦。”

 “奴婢進宮的時候,便下定決心要出人頭地。奴婢不甘心年滿三十五就被放出宮,奴婢寧死,也不愿回到那個要用奴婢換錢的家。”

 “鹿采要是死于巫蠱案,其他嬪妃也會嫌你晦氣,你便很難在掖庭等到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了。”荔知說,“所以你急切地想要一個替罪羔羊。”

 “靜蘭閣攏共就那麼大點,奴婢既然知道不是自己,也不是采,那就只能是春蘭所為。”春梅說,“荔宮正若是抓錯了人,大約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了吧?”

 “可你還是造了證據,引導了查案方向。”

 春梅慘笑起來:“奴婢愿賭服輸,荔宮正帶我走罷。”

 “我不是來緝拿你的。”荔知說。

 春梅一愣。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便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什麼問題?”春梅急切道。

 “四年前的那天,”荔知說,“你在雨中見到的飛書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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