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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娘和白嬤嬤出去了,江晚芙獨自一人在屋里靜靜坐了會兒，才了纖云進來。

　纖云和菱枝還是的丫鬟，但已經不是每日都在邊了,兩人都開始帶新人。這是江晚芙前些日子特意考慮過后,跟兩人說過的。想等孩子出生后，沒那麼忙了，便開始給纖云和菱枝選人家,待嫁嫁人,就是要再回來邊伺候，也沒那麼快的。

　子嫁人是很重要的,江晚芙也怕耽誤了邊人，所以才提前安排。

　纖云進屋來，看江晚芙坐著，便主問，“外院新送了一箱雜書來,要不要取來給您看看？奴婢再丫鬟端些糕果來，膳房大師傅今日炒了鍋吊瓜子，小丫鬟們都去討……”

　江晚芙輕輕搖頭，哪里靜得下心看書，但又怕去了陸則那里,被他看出什麼,他那個人又一貫太敏銳了，索起,“出去吹吹風吧。”

　纖云拿了披風來，服侍穿上，又取了袖爐來。主仆一起出去，沿著回廊慢慢地走,真的是到了冬天了，顯得格外的蕭瑟，天也很沉，得低低的，看得人覺得心莫名沉重。江晚芙吹了會兒冷風，覺得臉上凍得冰涼涼的，都有些凍僵了，但糟糟的思緒倒是好了些，正準備說回去吧，卻聽得立雪堂月門的方向，傳來嘈雜的聲音。

　纖云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江晚芙便道，“個婆子過去看看吧。”

　纖云很快了婆子過去看，不多時，那婆子卻領了個子回來了。那子形窈窕，姿清秀，穿一杏黃長襖，柳綠的馬面，盤著婦人髻，懷中還抱了個稚兒，一見到人，就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纖云一看這陣仗，立馬看了一眼那婆子，這麼個婦人打扮的妙齡子，抱著孩子，一進門就是撲通跪地，生得還貌，實在很容易人產生什麼不好的聯想。

　那婆子被纖云看了一眼，忙開口解釋道，“這位是二房的荃姨娘，方才鬧著要見夫人，奴婢們攔都攔不住。”

　其實也不是攔不住，姨娘大小是半個主子，們當奴婢的，也不好真跟手。更何況，還抱著五爺。們便更不敢了。

　那婆子話畢，荃姨娘便也急急地開了口，膝行上前，懷里還抱著孩子，手就要抓江晚芙的擺，被纖云眼疾手快給攔住了，抓了個空，卻也顧不得，面哀求之，急急地道，“世子夫人，奴婢求您救救五爺……”

　五爺便是陸二爺新得的小兒子，比裴氏的平哥兒還要早生幾個月，但平哥兒是第三代頭一個孫兒，洗三滿月都熱熱鬧鬧的，五爺的生母不過是個姨娘，就沒這個待遇了。就連江晚芙，也只是下人挑了些不輕不重的禮送去，還是送到二嬸莊氏手里的。

　江晚芙沒作聲，看了一眼那孩子，卻沒看出什麼不好的，也可能是在睡覺，所以看不出。纖云倒是上前，示意那婆子扶荃姨娘起來，才道，“姨娘別急，有什麼事進屋再說吧。五爺還小，吹不得風，還是婆子先抱著進屋吧。”

　江晚芙去了花廳，荃姨娘也跟著進來了，這回得了叮囑，終于沒跪下去了。畏規矩地在圈椅上坐下，屁只沾了一點。江晚芙屏退下人，只留了纖云在屋里，才開口問，“姨娘急匆匆來找我，方才又說是為了五爺的事，究竟是怎麼了？”

　荃姨娘剛才在月門外敢大鬧，但此時真到了江晚芙面前，卻有些瑟了，看了眼江晚芙，面前的子實在年輕，去披風，出里面穿著的銀牡丹團花的對襟長襖，墨綠的十二幅，白皙如玉，比耳側的白玉耳墜還細膩，雅致秀麗，沉穩端莊，卻又是個花團錦簇的人。

　江晚芙見不說話，皺了皺眉，“荃姨娘？”

　荃姨娘回過神，也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開口，“……五爺昨夜著涼了，早上起來就咳嗽得厲害。奴婢想請大夫，但管事的嬤嬤不答應。奴婢實在是沒法子了，只能來求您。”

　江晚芙覺得莫名，是主持中饋不錯，但也不是什麼事都該管的。像荃姨娘和生的五爺，就該二嬸管。哪有舍近求遠，求到這里來的道理？

　但看荃姨娘盯著，江晚芙便也開了口，“你這事該去尋二嬸。”

　荃姨娘聞言忙道，“奴婢知道，但夫人今日不在府里，管事的嬤嬤又不答應，那樣小的孩子，生起病來最是兇險的。求您幫幫五爺吧……”

　說著，眼淚流下來，要起給江晚芙磕頭。纖云一把把扶住了。

　到底是個孩子，二嬸又不在府里，江晚芙也沒多遲疑，便婆子去請大夫。大夫很快來了，去屋里給五爺看診，纖云卻又進來道，“二房的竹嬤嬤過來了。”

　這靜遲早要驚二房，江晚芙也不奇怪，了額，示意把人進來。竹嬤嬤一進門，規規矩矩地先磕了頭，然后便是請罪。

　“……實在是奴婢做事不周，才荃姨娘驚擾了您。”請了罪，才開始說事，“中午荃姨娘派人來說，五爺咳嗽得厲害。奴婢不敢耽誤，便立即趕過去了，問過伺候姨娘和五爺的丫鬟婆子，都說五爺喝水嗆了一下，才咳嗽了幾聲。奴婢這才沒有請大夫，并非故意不請的。”

　頓了頓，又道，“夫人是不會害五爺的。老爺本來想把五爺給夫人養，記在夫人名下，但夫人也沒有點頭，說五爺還小，不好離開生母。平日吃穿用度，也不曾短缺了荃姨娘和五爺，送去的都是好東西，夫人連自己的私庫都沒不舍得。實在是荃姨娘有時太張了，五爺喝了吐，其實是很尋常的事，都哭著要換母，說母照顧得不用心。”

　一番話說下來，有條不紊的，說辭也很清晰，江晚芙倒不懷疑竹嬤嬤會撒這種慌，丫鬟婆子一問就餡的事，一個管事嬤嬤，屬實沒必要去謀害庶出的爺。否則就算是二嬸，也保不住的。

　江晚芙輕輕點頭，“既求到我這里了，我也不好坐視不理。等會兒大夫看過，你便服侍荃姨娘和五爺回去吧。”

　竹嬤嬤恭恭敬敬應下，起退到一邊站著。

　大夫出來，自然知道坐著的江晚芙才是發話的人，上前跟稟告，“……小兒噎食犯咳，只要吐出來了，就沒有大礙的。倒不必開什麼藥，一歲不到的孩子，不比大人，最好還是服藥為好。”

　這話便跟竹嬤嬤的話對上了。

　既然不用開藥，纖云便婆子送那大夫出去了。竹嬤嬤得了允許，便帶人進去，打算接荃姨娘和五爺回二房，婆子抱著五爺，孩子被仔仔細細裹在寶藍的披風里，江晚芙看了眼，便曉得竹嬤嬤是個細致人。

　也沒心思管二房的事，這事便算了了。但荃姨娘卻還要進來給磕頭道謝，江晚芙開口免了的禮，看了看眼睛紅腫的荃姨娘，到底是開口提點了幾句。

　“姨娘下次再遇上這樣的事，還是去找二嬸。二嬸不在家，找嬤嬤也是一樣的。帶著五爺這樣跑出來，實在不合適。下回就不要做了。”

　荃姨娘臉上一白，抓著角，囁喏著道，“奴婢也是沒法子了。嬤嬤不肯請大夫，五爺又還那樣小，要是出了事，奴婢也活不下去了……”說著，看了眼坐在圈椅里的江晚芙，心中酸難過，如鯁在。

　這樣的子，金尊玉貴，既是正室，又得老夫人喜，主持中饋，想必一輩子都沒吃過苦，看過旁人的眼，如何能懂們這些做姨娘的難呢？若是可以，也不愿意這般不面地抱著孩子跑出來，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江晚芙聽得沉默，也不是不理解荃姨娘的想法。國公府就這麼大，各房有點什麼事，該知道的都知道。陸二爺是寵了這荃姨娘一陣子，但現下有了新人，荃姨娘便也失了寵，一門心思撲在兒子上。江晚芙是晚輩，不好說長輩的不是，但男子薄，不出意外，荃姨娘下半輩子也就指著五爺過日子了，也不怪如此小心謹慎。

　這世道的子，多半命苦。尤其是當了妾室的，更是艱難。

　江晚芙也不想和荃姨娘計較什麼，抬起眼，輕道，“姨娘小心五爺，是沒錯。但姨娘可還聽過一句話，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姨娘盼五爺好，不該只看眼下，更要為他日后。為著些許小事，鬧得人盡皆知，眼下姨娘可以做，但日后呢？總要為五爺考慮才是。各人有各人的難，姨娘總不能指人人都來諒你。”

　荃姨娘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這話富有深意，但等想問，江晚芙已經示意纖云送客了，便只能起出去了。

　江晚芙端茶喝了一口。不過心有不忍，提醒幾句。至于荃姨娘明不明白，卻與無關了。

　竹嬤嬤剛才那話，雖說沒有撒謊，但未必沒有瞞了些心思，無非是覺得荃姨娘沒事找事，仗著自己生了兒子就張狂了，便借機治一治，否則個大夫，就當給荃姨娘安安心，也不是什麼大事。二房難道請不起個大夫麽？但荃姨娘沒明白，關心則，干脆跑出來鬧，這事明面上看著是過去了，竹嬤嬤也認了錯，但其他事卻沒完。

　荃姨娘要是聰明，能認清現實，就知道唯有低調行事，對主母恭恭敬敬的，才能在失了寵的況下，保全自己和兒子。

　過了會兒，外頭的小丫頭打了簾子，惠娘走了進來。江晚芙屏退丫鬟，才到跟前回話。

　“……奴婢一路盯著，藥是石大夫帶來的藥仆，親自從石大夫手中接過去，一路沒有第二個人經手，直接送到熬藥的地方。那藥仆也一路沒有別的作，連桑皮紙都沒有打開過。”

　江晚芙聽得皺起眉，“惠娘，你確定你看清楚了？沒人過藥？”

　惠娘果斷點頭，這種事，怎麼敢胡說，“奴婢不敢胡說。”

　江晚芙垂下眼簾，這事知的只有惠娘和白嬤嬤，二人一個是心腹，一個是祖母所贈，都絕無可能背叛，怕走風聲，連纖云和菱枝都沒有說。怎麼會抓不住換藥的人？這不可能的，那人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為什麼偏偏今天沒有換？

　江晚芙苦思不得其解，右手了額角，腦子里仍是糟糟的，理不清楚，總覺自己忽視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深吸一口氣，花廳里靜悄悄的，這時有丫鬟在外敲門，手里抱著兩匹雪白的料子，進來問惠娘，“惠媽媽，夫人要的料子，庫房送來了。是送去暖閣還是正屋？”

　惠娘開口拿主意，“先給我吧。”

　丫鬟屈了下膝蓋，小心將細膩的綢緞擺在案上，退了出去，將門關上。一冷風從隙里灌進來，吹得江晚芙面上一冷，抬起眼，余落到擺在桌上的綢緞，倏地一愣，像是被什麼狠狠砸了一樣，后背陡然生寒，腦海里飛快劃過幾個被忽視的細節。

　原來的安胎藥，是灶房的婆子在熬，從來沒出過事，偏偏換了地方，便立即出了問題，這未免太巧了些？平心而論，灶房應當更好下手才是，人多事雜，每日進進出出幾十個人。

　之前想得很簡單，既然白嬤嬤看出來，藥渣有問題，那藥被送進去之前，就已經是不對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路上被人換了。但沒有想過，還有一種可能。

　藥沒有被換，是因為一開始就不是安胎藥。所以無論派多人盯著，都不可能看到藥被換了，因為一開始，就本沒有對的藥。

　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副藥而已……就是墮胎藥。

　……

　“石大夫是我從山西請來的名醫，最善婦科，讓他給你看看……”

　“我看吳別山因他兒的事，很是傷神。他太太也病倒了，只怕他顧不上府里。往后他來不了，就讓石大夫過來……”

　“夫人的藥是誰在熬？”

　“明日夫人的藥，與我的一道給石大夫。灶房太。把藥方拿去給石大夫看看，能不能改得不那麼苦。”

　還有那天，惠娘端藥進來。他忽然從手中奪走了湯藥時，說的那句“太燙了。再等等吧……”但后來，他也親手把藥端給了。

　……

　惠娘在一旁，見自家主子不知為何，臉倏地一白，猶如了極大打擊一般，連素日的沉穩都不見了，還從未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嚇得心里直跳，忙握住的手，囁喏了聲，“夫人……”

　不等問什麼，江晚芙已經握住了的手，用了很大的力，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維持表面的平靜，卻連子都在輕輕戰栗著，閉了閉眼，開口道，“惠娘，你去替我辦件事。”

　惠娘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江晚芙的臉，本不敢問，著聲道，“您說……”

　過了片刻，門口守門的丫鬟看惠娘從里面出來，還恭敬了聲“惠媽媽”。但惠娘也沒有理會，而是匆匆朝回廊的出口去了。

　花廳里其實很暖和，燒著地龍，江晚芙獨自一人坐在圈椅里，卻覺得渾都冷得厲害，有一種森然的寒意，從的腳底，一點點往上爬。

　西北風凜冽，吹打著窗戶，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像是某種的嗚咽聲。

　恍惚之間，江晚芙覺自己好像分了兩半，一半天真樂觀地想，肯定是我猜錯了，是我誤會了，陸則有什麼理由害我們的孩子呢？總不會是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吧？他本沒有理由做這些。

　一半卻漠然地站在一旁，神冷淡，語調也冰冷得可怕。

　是麽，天底下會有這麼多巧合麽？吳別山做得好好的，陸則為什麼忽然要換大夫？為什麼換了大夫，安胎藥就了墮胎藥？他為什麼先不肯讓你喝，卻又親手端給你，難道不是他當時猶豫了？你仔細想想，大夫是他從山西找回來的，他真的可能毫不知麽？

　可能麽？

　不要自欺欺人，江晚芙……

　你為什麼會覺得，他絕無可能傷害你……

　江晚芙閉上眼，想忽視那個聲音，那冷冷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仿佛有人在耳邊，低聲呢喃著一般，用力抓住圈椅扶手，承不住地蹲了下去，將自己蜷起來。萬籟俱寂，除了風聲，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手到小腹上，試圖從中得到一藉，那縈繞在耳邊的聲音終于消失了。

　屋外傳來丫鬟低低的說話聲。“算上今年，我進府就有三年了，嬤嬤說，我今年可以請假回鄉看我爹娘，我爹上次跟我寄信說，我哥哥娶了嫂子了。我還沒見過我嫂子呢……”

　“真羨慕你啊……我也好想我娘啊，我想吃我娘做的餡餅了。”

　“你不要難過嘛。我給你帶餡餅回來好不好……”

　“真的呀……”

　丫鬟嘰嘰喳喳聊著家里的事，什麼哥哥娶了嫂子，什麼家里去年買了兩畝田，好的壞的，只是些蒜皮的小事。江晚芙抱著膝蓋，一言不發地聽著，心神恍惚間，覺得上的寒意也一點點褪去了。

　站起來，掉臉上的眼淚，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了出去。

　不管怎麼樣，總不能退到連確認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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