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娘子被裴硯目中的憤意激得后脊一涼,心里有苦說不出。
自知自己今日這般調.教楚氏是因為東宮的事心里不痛快,可也自問并未做得太過——不說嫁了裴硯的楚沁,就是前兩個兒媳也都被這樣提點過啊!再往大了說,哪個當兒媳的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就是當年剛過門時也曾在老夫人盧氏跟前小心翼翼地侍奉了好些時日,怎麼偏生到了楚沁就昏過去了?!
倒是崔嬤嬤反應快些,定著氣安裴硯道:“三公子消消氣……大娘子沒做什麼,只是教楚娘子規矩教了一整日,楚娘子還是磕磕答不上來,大娘子這才打了手心幾下,本意是小懲大誡,誰知楚娘子就……”
“小懲大誡?”裴硯冷笑,“沁沁素來康健。雖是剛過門時病了一場,但后來好了便也好了,日日吃得香睡得香。如今在母親這里出了事,嬤嬤倒覺得沁沁的不是了?”
伴著他的話,楚沁又打了兩次寒噤。
的暈倒本是裝的,這兩度寒噤卻是真的。但不是因為不適,只是他的稱呼實在太麻了,一時難以適應。再加上現下正被他抱在懷里,這麻莫名地加了倍,一陣陣地激得別扭。
只是兩陣哆嗦胡大娘子與崔嬤嬤也瞧見了,二人都怕真在這兒出什麼大事會將胡大娘子多年的好名聲毀于一旦,崔嬤嬤便不敢再與裴硯強爭,忙干笑說:“奴婢并無那個意思……公子,現下當是楚娘子的子最要了。公子快送楚娘子回睦園吧,讓大夫好生瞧瞧!”
崔嬤嬤說罷就向邊的侍婢遞眼:“快去備轎來,送楚娘子回去!”
侍婢剛要福,裴硯卻已將楚沁打橫抱起,那抹冷笑愈發瘆人:“不勞煩了,告辭。”
語畢他便抱著轉就走,胡大娘子喚了聲“三郎”,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只得怔怔地由著他們走了。
楚沁并不想被他這樣抱著,從端方閣到睦園還有一段不近的路呢,他這樣抱著引得過往下人都詫然張,讓覺得丟人。
可現下跟在后頭的除了他們自己邊的人,還有府中的黃大夫。楚沁印象中黃大夫是個老實人,不大可能去胡大娘子跟前嚼舌,但若當著他的面挑明自己是裝的總歸不大好。
于是只得忍著,乖乖被裴硯抱回去。幾度不經意地抬頭看他,他終是察覺的目,低笑了一聲,垂眸回看:“看什麼呢?”
一下子別開了視線,低如蚊蠅地說:“沒有……”
二人就這樣回了睦園,黃大夫上前把脈,怎麼把都覺得楚沁好的。可他也屬實是沒往楚沁裝病那方面想,最后分析來分析去,得出了一個“急火攻心”的結論,開了兩副藥讓楚沁先喝著。
夫妻兩個和和氣氣地謝過了他,裴硯還親自將他送出了楚沁的正院。等他再折回臥房,楚沁撲哧一聲就笑了。
裴硯見狀也笑,踱過去坐到床邊,悠然一嘆:“真是難得看到我母親那個臉,嘖……”
他心里有一種大仇得報的覺。
楚沁回想方才那一幕也覺回味無窮——上輩子屈于胡大娘子跟前吃了那麼多苦,怎麼就沒想過來這麼一手呢?
雖然這一手怎麼看都是瞎胡鬧,但是痛快是真的啊!
約莫五點的時候,清秋將煎好的藥送進臥房,裴硯接過,隨手就端去窗邊的花盆里倒了,清秋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楚沁原來是裝的。
不神復雜,心下只在想娘子這些日子可真是變了,低頭摒了摒笑,又言:“奴婢端藥進來的時候正好上膳房那邊差了人來,說是章師傅聽說了娘子子不適的事,問娘子晚上要不要吃些合口的。”
“他們倒有心。”裴硯一哂,遂看向楚沁,“想吃點什麼?”
“是不是得吃得清淡一點才像樣……”楚沁抿了抿,“去問問他們方不方便做湯餛飩和湯包吧。還有……”沉了一下,“黃大夫既說我是‘急火攻心’,你就讓他們上點清熱去火的東西來,我隨便吃吃。”
“諾。”清秋福了一福,又向裴硯,“公子也這樣吃?”
“嗯,陪娘子一起吃。”裴硯點了頭,清秋就出了門去,到膳房為楚沁傳話。
膳房那邊,晚膳其實已備得差不多了。好在楚沁的這幾樣東西也不復雜,章師傅聽完就著人去備餛飩餡和包子餡,清秋等到大約六點就拎著食盒回了睦園,也不算太晚。
臥房里,裝病的楚沁不想一直在床上躺著,清秋進來時已和裴硯一起坐到了膳桌旁。清秋將食盒放到桌上,清泉也上前幫忙,將食盒里的東西一道道端出來。
最先端出來的是兩道湯包,都用小小的籠屜裝著,一道是豬的,一道是蟹黃的。這湯包是典型的江浙口味,湯偏甜,吸起來很鮮,吃得時候還可以搭一點點醋。
籠屜蓋子一揭開,裴硯就看出了這湯包.皮薄。但他也沒多想,執箸就想夾一個喂給楚沁。結果剛一用力,包子皮就破了,鮮甜的湯瞬間淌出來,楚沁看得直一陣心疼,輕輕地橫了他一眼:“要用瓷匙接著些才好!”
言畢也手,右手拿筷子左手拿勺。一邊輕輕地將包子夾起來,另一邊就忙將包子托住,穩穩地將包子盛了出來,送進了裴硯面前的碟子里。
裴硯一時間覺得有點丟人。他那湯包本是想給的,但因為弄破了,他就沒好意思給,自己先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結果就了反過來照顧他。
他輕咳了聲,邊吃送來的湯包邊道:“不是說你吃川菜是因岳父大人曾在蜀中外放為?這湯包吃江南的,你怎麼也懂?”
楚沁臉紅了一下,自顧又夾了枚包子來,小聲道:“我就是吃東西,所以留意得多些。”
幾句話間,余下的東西也都擺好了。
湯餛飩本有幾種不同的做法,但章師傅看楚沁要的湯包是江南風味,湯餛飩便也按著那邊做法備了。一則是餛飩皮要薄、要、要順細膩,二則是餡不能太大太足,最好是小小一口的彈鮮香裹在皮中,太大的話在口上就喧賓奪主了。
餛飩煮好之后注湯。府里的湯是每日都備著的,隨時要用隨時可取,所以這湯火候很足,飄著金黃的油花,香氣宜人。
至于楚沁要的“清熱去火”的菜,膳房上了一道老鴨湯和幾道青菜小炒。小炒大多數都平平無奇,是小白菜小油菜之類的菜,倒是有一道苦瓜看得楚沁好奇。
苦瓜這個東西本是不吃的,因為味道實在過于人。尤其是清炒苦瓜,在吃來除了苦就是咸,讓吃那玩意兒去火寧可多灌兩碗藥,好歹不用嚼。
可膳房送來的這道苦瓜竟是酸甜口的,炒菜時除了放鹽還放了糖和醋,還加了一點點喜歡的紅辣椒,但因放得吃不出辣味,只是提香。
這樣一來,酸甜味化了苦味,苦味又讓酸甜變得獨特了些。再加上苦瓜清脆的口,一口下去那個覺吧……很不好描述。
其實第一口吃下去的,楚沁還是不喜歡吃它的,還覺得它有些難吃,因為酸、甜、苦三種口味摻在一起,味道不可謂不古怪。但是細品之后,竟然有點上癮。
人有的時候可能就是會對味道奇怪的東西上癮。
于是鬼使神差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接著就慢慢發現,這東西不僅詭異的好吃,而且應該還很下飯。
……今天的餐桌上沒有米飯真是可惜啊!
但更“可惜”的是,這次裴硯難得地跟吃不到一起去了。苦瓜是他有的一口也不肯吃的東西,任怎麼舌燦蓮花地說這道菜做得不錯他也不肯筷子。
后來試圖夾一片直接送到他碟子里,他端起碟子躲得飛快。
罷了……
楚沁見狀不再強求,自顧吃得痛快,湯包也吃了不,反倒是那湯餛飩顧不上了,攏共也就吃了小半碗。
誓死不苦瓜的裴硯倒是把湯餛飩全吃了,連滴湯都沒剩下。吃得渾熱騰騰的,從頭到腳都舒服。
當晚,兩個人都早早就躺下了。房中火盡熄,楚沁心如止水地閉著眼睛,心想今天可得早點睡,既然裝病就得有個裝病的樣子。但裴硯卻沒這個心思,在他眼里睦園終究是自己的地盤,于是躺下不多時,楚沁就覺到他開始往跟前湊,然后在黑暗中抬起手,在面前晃悠。
這顯然是在試探睡沒睡著,雖閉著眼睛看不到卻覺得出,只得強作不理,深呼吸,繼續睡的。
結果這深呼吸就暴了,他察覺到沒睡,無聲一笑,繼而得寸進尺地湊得更近,手指還到了臉頰上。
“哎,沁沁。”聽到他在黑暗中興地道,“時辰這麼早,你睡得著嗎?”
楚沁:“我睡得著。”
“我不信。”他愈發地不要臉起來,“你肯定睡不著。咱先找點事忙一忙,一會兒困了再睡吧!”
“好!”楚沁說著就睜開眼睛,撐起床,“那我做紅去!”
言畢就要溜之大吉,但剛從他上越過去就被他攬住腰一把兜了回去。
“啊!”楚沁驚聲尖,裴硯把撂回床上,越想越好笑,“做紅?你再說一遍?”
“我我我……”楚沁瘋狂掙扎,“我做紅!一會兒就困了!好睡覺!”
裴硯誠懇道:“前兩日是不是覺還行?”
“……”楚沁清楚地覺到自己臉上的熱一直蔓延到了耳子。
平心而論,是還行。這種事“一回生二回”,新婚房那次他們兩個都苦不堪言,前幾天那回都好多了。
再說,他們正在這樣的年紀上,哪怕沒什麼技巧,力卻有的是!那一夜里他反反復復折騰,單憑自己索也懂了不門道,可以說是進益頗快。
可是……可是這種話哪有這麼問出來的!楚沁被他搞得手足無措,僵了半晌才道:“什麼還行!我累死了……你不要煩我!”
裴硯道:“那我今日注意些,不讓你那麼累。”
楚沁:“……”
接著他便帶著安吻下來,這一吻,楚沁渾就都了。前幾日夜里那種說不清的暢快回憶涌進腦海,讓不自覺地就范,矜持又短暫地維持了幾息就被擊潰,不住地迎合起了他。
結果便是這一夜又被累得夠嗆。他說什麼“今日注意些”,本就是誆的!
楚沁在腰酸背痛中昏睡過去,最后一個清醒的念頭是在嘆那句老話:男人的,騙人的鬼!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又是在用早膳。因昨日暈過去的事,胡大娘子不敢讓再去問安,吩咐說讓好好歇著。他則是今日正好得歇,不必去學堂,早上便也多睡一會兒。
看醒了,他笑著離開膳桌,踱到床邊:“辛苦沁沁了。”
楚沁狠狠地剜他一眼,一語不發地蒙住被子,往里一翻,不理他。
他隔著被子拍拍:“生氣了?”
“哼!”被子里的聲音甕聲甕氣,“你不知廉恥!”
“我怎麼就不知廉恥了?!”裴硯詫異地看看,咬了口手里的蔥油餅,又笑道,“咱們夫妻之間干點該干的事,你別說得好像咱們一樣行嗎?”
“你……”楚沁更生氣了,猛地坐起來,抄起枕頭就砸他。然而剛砸一下腰疼就泛了上來,頓時齜牙咧,淚花都泛出來了。
“慢點。”裴硯就勢將枕頭一抱,繼而笑地將一攬,扶躺下,和悅地說,“這兩日學塾沒課,今日你就好好歇息,我陪著你。明日咱們一道出門,我要置辦些去東宮要用的東西。”
楚沁還氣鼓鼓的:“誰要跟你去!”
裴硯也不惱,脾氣很好地道:“那我自己去也可以。”
·
第二天,早上六點,收拾妥當的楚沁就催起了裴硯:“快點嘛!我了,我們趕快出門找個地方吃東西去!”
裴硯想起昨日的話,不不慢地挑了挑眉:“做什麼出去吃?在府里用完早膳出門就是了。”
楚沁:“……”
他又慢悠悠道:“還有,你不是說不跟我去?”
“我說錯了!”楚沁服飛快,他撲哧一聲,扯著他的袖又道,“咱們巷子口有家賣冷面的,我上次回來時就瞧見了,特別想嘗嘗。”
裴硯聽到這話又皺起眉頭:“那你不早說?巷子口又不遠,差人去給你買回來啊。”
楚沁低頭小聲:“我沒好意思說。”
私心里還是覺得,好歹是國公府的家眷,饞那麼一口街邊攤的小吃說出去丟人。
裴硯卻聽得笑了,心想不好意思說卻告訴了他,就是拿他當自己人!
是以約莫一刻之后,二人就出了府。馬車早已在府門口等候,裴硯先將楚沁扶上了車,自己便也上去,進車廂前不忘吩咐馭馬的王宇:“在巷口等一等,沁沁要吃巷口那家店的冷面。”
沁沁?
王宇詫異地扭過頭看他,一副活見鬼似的表。
裴硯毫不以為恥:“看什麼看?”
“沒……”王宇不好說什麼,趕馭著馬往巷子口趕。
結果到了巷子口一瞧,許是因為時間太早,那家冷面館子沒開,倒是隔壁賣胡辣湯的館子開了。裴硯心覺楚沁怕是要失,小心地看了一眼,道:“集市上也有賣冷面的。”
卻見楚沁兩眼放著,手:“胡辣湯也好吃!”
裴硯:“……”
行。
二人就這麼進了那家小館,店里除了賣胡辣湯還有燴面。在店中忙里忙外的是一雙河南的夫婦,為人很熱,見裴硯和楚沁著講究卻有點怵。
是以兩人落座等了半晌,一直在不停相互遞眼的夫妻兩個才總算著頭皮一起上了前,賠著笑詢問:“公子、娘子,想吃點什麼?”
“胡辣湯!”楚沁道,接著就不知還能點什麼了,目向裴硯。
裴硯本在自己端詳墻面上掛著的寫有菜品的木牌,察覺的目笑了聲,向那雙夫妻道:“都行,二位看著上一些吧。我這個娘子最大的好就是不挑食,什麼都吃。”
得了這句吩咐,夫妻兩個心復雜地走了。
裴硯信手從桌邊的筷子筒里出兩雙筷子,正要遞一雙給楚沁,忽而發覺還在看他。
他滯了滯:“怎麼了?”
楚沁黛眉輕挑:“我最大的好是不挑食?”
她代替哥哥入朝為官,伴君在側三年,卻對他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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