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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信園。
裴煜與苗氏從晚膳開始就出離的沉默,用完膳又一并坐在茶榻兩側,繼續維持著沉默,宛如兩尊了定的大佛。
隨著天更暗一重,院子里上了燈。一縷線從窗紙斜映進來,恰好苗氏的余。
苗氏不由回了兩分神,驟然深吸一口氣:“要不……還是謹慎點?”
側首打量著夫君,見他沉著臉,還是說了下去:“說到底,太子的位子都定了。”
“君心難測。”裴煜眸淡淡,在火照耀下出著點寒涔涔的意味,“其實當今的太子算得實至名歸,可早些年,陛下卻拖著,遲遲不肯定立儲位。如今儲位雖定,卻又將京中衛戍給勵王,保不齊是有旁的打算。”
苗氏搖頭:“太子不是說廢就能廢的。況且你也別忘了,如今雖然勵王得了京中衛戍,但太子可還監著國呢,這里頭孰輕孰重,你得有點數。”
“我自然有數。”裴煜下頜微抬,“但太子用著三弟就不會用我了,我總得給自己謀個出路,不能眼看著三弟在我頭上。再說,親王們本也都會有自己的近臣,不論陛下有沒有別的打算,我投到勵王門下都不是過錯。”
苗氏擰眉:“你可得想好……”
覺得,裴煜似是有些自欺欺人了。他的打算好像是投到勵王門下,若陛下真有另立儲君的打算,他就可坐收漁利,若沒那個打算,他跟了個親王也沒什麼。
但天下只怕沒這麼便宜的事兒。苗氏思慮再三,到底提醒了他一句:“誰也不是傻子。萬一陛下并無另立儲君之心,只是一時重用勵王,你可要當心太子殿下秋后算賬。”
“不至于。”裴煜就這麼三個字。
他還是那樣的想法,親王們只消手里有差事,就都會有自己的人馬,他這樣的出自尋出路也天經地義。
至于勵王有沒有野心,跟他有什麼關系?沒道理怪到他的頭上。
裴煜自說自話地勸好了自己,便起離了正院,悶頭去書房寫帖子。
如今想去拜見勵王的人只怕不,此事宜早不宜遲。他至要先得了勵王的回信,心里才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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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黑,萬沉寂。隨著晚風四起,定國公府里的下人們漸漸熄了燈火,整個府邸歸于寧靜,唯余那風聲嗚嗚咽咽地刮著,斷斷續續地過紅墻,涼颼颼的聽著瘆人。
睦園西院里,安姨娘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覺得那風聲越明顯,刮得心里都涼了。
年初四那天,寧郡王府前來走,府中設宴款待,安姨娘見到了自己的本家堂姐,姐妹兩個安坐下來就是一場痛哭。
們姐妹兩個的命數差不多,都出貧寒卻又在京里有七拐八拐的富貴親戚。為著結姻,們便這樣被送進了王府公府里,過起了錦玉食卻又提心吊膽的日子。
但的姐姐比還要苦些,姐姐被送進寧郡王府的時候才十七歲,但寧郡王已經五十多了。寧郡王妃也是個厲害的人,對付府里的側妃都頗有手腕,對這些份低微的妾侍更不留。
安氏初見姐姐的時候,只心疼姐姐瘦得了相,一綢緞裳穿在上都能兜風。后來細問才知姐姐的日子比乍看上去更苦,就連除夕那晚都被寧郡王妃尋了錯,賞了二十板子,只是因為過年才沒打,但等年后橫豎是要捱了的。
而那日姐姐之所以能來見,還是向寧郡王妃邊的掌事嬤嬤磕了頭求的。掌事嬤嬤雖是下人卻比們這些妾侍威風得多,眉頭一挑就要掌的。后來是以死相,掌事嬤嬤怕鬧出人命不好收場,才勉強允許到安姨娘這里來小坐兩刻。
姐姐哭著跟說:“若不是怕家里過不下去,這王府里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倒不如死了痛快!”
當時安姨娘只能干地寬,心下還有些慨自己好歹活得比姐姐強些。可偏偏今日一早,家里就送了信來,那信一看就是爹爹寫的,信里每一句話都是在要錢,開口就是要五百兩銀子,還說若不給,他就親自到定國公府來要。他說家里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兒既嫁到了這里,定國公府就不能不管他們親家的死活。
安姨娘讀信讀得渾都哆嗦。家里為什麼窮得揭不開鍋再清楚不過——因為爹爹嗜賭;定國公府拿不拿的娘家當親家也明白——但凡真當親家,也不會孤零零地被扔在睦園。
但現下這些都不重要。不知是不是因為堂姐的緣故,看到那些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爹爹若真鬧過來,胡大娘子只怕會當場打死。
可是,讓自己拿錢給家里,也拿不出呀!
過門時,家里總共給了十兩銀子充作嫁妝。后來裴三郎與楚娘子又都搬了出去,一時雖也沒什麼委屈,但要使錢的地方明顯多了,逢年過節的賞錢還沒了,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不夠花,那點嫁妝早就填補了進去,連首飾都散出去了不,哪里還有閑錢去填補家里的窟窿?
就那麼一瞬間,生活中一切紙醉金迷的殼子就好像都碎掉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境有多岌岌可危,連生死都在一線之間,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前與楚娘子相爭有多可笑。
誠然,那時候的相爭其實也是為了弄些錢,因為知道父親總會跟要錢的。可那會兒好像被定國公府的鮮迷了眼,竟覺得自己憑著一張臉就真的能跟楚娘子去爭,全然忘了自己才有多分量,人家又有怎麼樣的底氣。
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自己能全須全尾地活到這會兒不是因為自己有本事,單純是因為楚娘子不跟計較。可能是心善,也有可能是沒把放在眼里。
是的堂姐讓看明白了這些——的堂姐在寧郡王妃眼里有多低賤,在楚娘子眼里大概便是一樣的。
安姨娘整整一夜都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姐姐的哭容,睜開眼睛又想起那封信。不知不覺間,一整竟就這麼過去了,年初六清晨的灑進來,坐起只覺得神思渙散,迷迷糊糊卻莫名地想起來,楚娘子離府那會兒給留過話。
楚娘子跟說,若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差人去那邊回話。
知道那只是一句客氣,只是做正妻的在做大度,可是現在,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
不能真讓爹爹鬧到定國公府。胡大娘子要的命就是一句話的事,而若真死了,爹爹怕是連一滴淚都懶得為流。
只能去楚娘子那里運氣了。若楚娘子能救這一命,日后就算要在楚娘子手底下當牛做馬地挨磋磨也認了,只想活下去。
是以安姨娘梳洗之后就讓人去向胡大娘子回了話,說想去給楚娘子問個安,求胡大娘子許出府。
胡大娘子懶得多理,隨口就準了。
安姨娘就像怕胡大娘子后悔似的,一刻都不敢在府里多耽擱,當即就讓人備了馬車。到裴硯和楚沁在外租住的宅子時天仍還很早,要外出辦事的裴硯剛走,搬出來后睡慣了懶覺的楚沁則是還沒起床。
楚沁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上輩子從來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這回搬出來一放縱才意外發現睡懶覺竟這麼痛快。
尤其是這會兒還冷著,天亮得也晚,再暖暖和和的被子里一覺睡到天大亮可真舒服啊!
滿面掛著笑容,坐起痛快地了個懶腰,然后就聽清秋小聲說:“安姨娘來了,進來就跪在院子里,算起來有……有一個時辰了。”
懶腰的楚沁僵住,滯了半天,才將開的雙手放下。
先后兩世的糾葛讓對這安姨娘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一時只覺好心都讓攪了,皺了皺眉便說:“你去告訴三郎不在,讓省省,趕回去吧。”
“奴婢說過了。”清秋輕聲,“可說不求見三郎,只想見您。瞧著像是有什麼難事,但奴婢問,不肯說。”
楚沁的眉心皺得更深了兩分,一語不發地先起了,邊踱去漱口洗臉邊想辦法,最后還是只能說:“先讓進來吧。”
反正裴硯是真不在,安姨娘在這里也鬧不出太多花樣。
說罷就坐去了妝臺前,一邊煩躁地擺弄釵飾一邊等安姨娘進來。不多時聽到聲響,冷著臉一抬頭,視線剛在鏡子里一定,人就愣了。
“姨娘這是哪出?”楚沁回過,目落在憔悴的臉上。
安姨娘咬一咬牙,屈膝便跪:“娘子……”
“你起來!”楚沁斷喝,同時已驀然起,避開兩步,“來這套,看著直像我欺負了你。”
安姨娘啞了啞:“妾沒那個意思……”這般說著,自知該聽楚沁的話,卻又沒底氣起,左右為難之下眼眶一熱,淚水漣漣而下。
楚沁深吸氣,口吻淡漠:“有事說事。”
“妾……”安姨娘突然意識到自己所求的事有多難以啟齒。
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想想自己先前的算計,忽而意識到這般跑來要錢很是恬不知恥。
安姨娘一時噎聲,楚沁一語不發地等著。
“妾……”安姨娘的頭越越低,再說出的話更低到幾乎聽不見,“妾想……想跟娘子借一筆錢……”
“借錢?”楚沁剛一愣,急急又道:“妾日后自會攢了還給娘子!也愿意付娘子利息!只求娘子救妾一命!”
楚沁皺著眉看,眼見神焦灼,終是信了這話里沒鬼,重新在妝臺前的繡墩上安坐下來:“怎麼,病了?”
“不……不是……”安姨娘搖頭,花容月貌里出幾許心虛。
“那你借錢做什麼?”楚沁想了想,“娘家出事了?”
這回安姨娘點了頭。
楚沁便又問:“要多?”
“五、五……”安姨娘吞吞吐吐的,說不下去。
楚沁:“五十兩?”
安姨娘肩頭了:“五百兩。”
“五百兩?!”楚沁不覺訝異,“你可知道那是多錢?!”
這個數夠和裴硯租這宅子一年半。若換做日常開支,也夠這上上下下一院子的人毫不節省地過三到五個月。
而若放到尋常人家,五百兩銀子足夠一家三口足食地活一輩子。
“娘子,妾、妾沒辦法了……”安姨娘撐不住地噎起來,膝行上前幾步,卻不敢楚沁,只卑微地跪在跟前道,“爹爹嗜賭,昨日送信說……說家里揭不開鍋了,要妾送五百兩銀子回去。還說若妾不給,他就去定國公府要,娘子……”
安姨娘說到這兒,哭得一下子猛了,連連搖著頭:“妾不能讓他去!胡大娘子若是知道了,會打死妾的!娘子,求您行行好借妾些錢吧,妾日后當牛做馬還給您!您若為從前的事生氣……那些事、那些事是妾不好,妾聽憑責罰!娘子要打要罵都好!娘子盡可出了氣,日后、日后妾也絕不惹娘子和公子厭煩了……”
“行了!”楚沁聲音驟然一厲。
不是不肯幫安氏,哪怕只為趕打發安氏走也愿意出這筆錢。
但安氏最后那句話卻聽得有些惱了,不住地冷笑了聲,繼而坦然道:“要認錯就認錯,要借錢就借錢,犯不上為了借錢說這些。我本也沒心思與你虛與委蛇,你不必為了讓我松口這樣哄我。”
說這些,實是因為近來直來直去地習慣了,想讓安氏卸下偽裝換個兩邊都輕松。不然聽了這些話還得反過來充大度哄安氏,那多累啊?
然而安氏那話卻也是認真的,越到求人的時候就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從前行事有多荒唐,再加上盼著能趕拿到錢,那認錯的話發自肺腑。
見楚沁這般不快,怔了怔,便自顧撐站起來,掩在袖中的雙手地相互攥著,小心道:“娘子,不知院子里可有刑房?娘子說個數,妾去……妾去領罰。”
“……”楚沁看著,氣笑了,“你將我是不是?”
安氏著搖頭:“沒有。”
“那好。”楚沁繃著臉,“刑房沒有,賞你頓板子還不容易?就在我這屋里打,一板子換十兩銀子,能扛過五十,五百兩銀子就給你,不用換了。”
安氏薄用力一抿,抿得發白,雖打了哆嗦,卻點了頭:“好。”
楚沁皺眉——怎麼沒完了?
上輩子曾經被這樣的苦計將住過,先是安氏,后來是和安氏打擂臺的蘇氏。因為那時候為了名聲真不敢手,而們也吃準了這一點。
楚沁這回自是不想再被“吃準”了,見安氏不退,便也不退,揚音一喚:“清秋,去請張嬤嬤來。”
安氏嚇得雙一。
張嬤嬤是什麼人可清楚,那是裴家老夫人指給裴三郎“鎮宅”的,放在院子里平日不為養老,偶爾搬出來就是為了管束不知輕重的下人,下手絕不會手。
可還是撐住了心神,面慘白地退開了兩步,束手等著張嬤嬤來。
張嬤嬤不一刻就到了,楚沁站起來迎,問明緣由一句廢話都沒有,回就去西屋取戒尺。
但這回,楚沁很快就意識到不對了。
罰安姨娘還是眷的那套規矩,安姨娘伏在茶榻上挨板子,但張嬤嬤用足力氣打了七八板子下去,卻一聲都沒吭。
用苦計的人,不會一聲都不吭。反倒是真怕再惹人生氣的會,因為哭喊聲使人厭煩。
楚沁心里一沉:“停。”
張嬤嬤聞聲收手,楚沁定了定氣,起走過去。
安氏察覺到走近,撐起站好。眼見楚沁在茶榻上落座了,就又要跪下去。
“慢著。”楚沁手扶了一把,定睛一瞧,就見安氏煞白的臉上妝都哭花了,那一聲不吭真是強忍的。
一時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誤解了人家;又不新奇,因為安氏不論上一世還是前陣子,可都不是這個子。
楚沁苦笑了聲:“真轉子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安氏低如蚊蠅地哀求:“娘子,幫幫妾吧……”
唉……
楚沁心里一聲嘆息,自嘲地想:如果安氏又是吃準了的脾氣,那也只好認了。
緩了口氣,抬眸:“我問你,這錢給了你爹之后,你打算怎麼辦?”
“之后……打算?”安氏一怔,滿目茫然,“就、就給他了呀……妾會自己籌錢還給娘子。”
“可你說你爹嗜賭。”楚沁看著,“若他下回故技重施,要一千兩呢?你有辦法應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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