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蘇瑤華,已經有些有氣無力了。

　面容還算沉靜，可說話聲音已經帶著久病的虛弱，同莊嚴威儀的皇后娘娘毫不相干。

　但沈輕稚卻毫不敢怠慢。

　會咬人的狗從來都不，能打掉人半條命的子也從來沒聲音。

　沈輕稚在蘇瑤華邊侍奉將近四年,最是知道皇后娘娘為人,決定的事，絕不可能更改。

　沈輕稚剛剛聽得并不很真切,卻也把話都聽了個大概,心里大約明白,皇后絕對不會在大皇子妃嬪之事上坐以待斃。

　不會往大皇子的后院塞蘇家的姑娘，卻不代表不塞自己人。

　沈輕稚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現在的回答便要更謹慎。

　既要表達出觀點,又不能太過明顯，需要在含蓄中尋求一個明白。

　沈輕稚心中嘆氣,臉上卻很冷靜,角甚至還帶著作為宮應當有的得笑容，看不出半分的張。

　似乎沒有聽懂皇后的問話，但回答得卻很堅定：“回稟娘娘，奴婢說要一輩子侍奉娘娘,當真這般想，絕不是隨意之談。”

　蘇瑤華的目徐徐落到面上。

　看得很認真,似乎要把眉眼都刻在心中,也似乎是頭一次認識似的，好奇又專注。

　沈輕稚微微垂著眉眼，臉上依舊是恰到好的笑。

　片刻之后，蘇瑤華道：“本宮知道了。”

　擺擺手，采薇便道：“你且去忙吧。”

　兩個人都沒說為何要留一下,也未言有什麼差事要安排，沈輕稚卻也不會問，迅速退下，走路輕巧，一點聲音都無。

　待窈窕的影消失不見，采薇才忙去取了一丸藥來：“娘娘快用下，且緩緩神。”

　蘇瑤華把那藥丸含口中，閉上眼眸，待到一爐香都燃盡，才開口：“依你看，如何？”

　宮里那些人在想什麼，們又是如何做的，蘇瑤華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不用皇帝來問，就已經知曉。

　知道了，卻沒有阻撓。

　等的就是弘治帝親口來問，等著親口回答他，在太后和母后之間門，選擇了母后。

　說不會給蕭煜選蘇家的姑娘宮，就是不會選擇，不會破壞母子之間門這一份單純的。

　從德妃開始作，或者說宜妃開始“作妖”開始，就在給蕭煜選人。

　這個人難選，也好選，端看選出來的人自己如何行事，甚至不需要過多干涉。

　如此觀察經年，才選出那麼幾個人選。

　這其中，沈輕稚是最為看重的。

　若沈輕稚真的能如所愿，那麼便是最難選的那一個，當然，現實并非能十全十，沈輕稚也都比旁人要好。

　采薇看蘇瑤華一臉平靜，便笑了：“娘娘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

　蘇瑤華微微嘆了口氣：“聽懂了，卻不明說，真聰明啊。”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能抓一切機會改變自己，時在縣學掃洗做活，卻能自學識字。

　年長之后進了宮廷，沒有同旁的宮一般隨波逐流，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便已經了坤和宮的一等宮。

　過了這個春日，聽聞沐芳還要提一提，晉為大宮。

　的未來，一片坦途。

　但卻不滿足止步于此，做同做妃嬪，是兩條不同的路。

　蘇瑤華可以肯定，沈輕稚對于兩條路都不懼怕，甚至野心。

　很自信，無論走那一條路，自己都能走得很好。

　對于沈輕稚而言，這兩條路似乎都是一片坦途。

　蘇瑤華心無端好起來：“這樣的子，才是好事。”

　“我啊，就喜歡這樣的人，”蘇瑤華道，“有想法卻不做作，知努力卻不暗，想要什麼就自己努力去爭取，這才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宮里最缺的就是這樣的人。

　蘇瑤華道：“你同沐芳說，這個大宮，給升上去。”

　先升大宮，再安排旁的差事，份就不會低。

　看到心極好，采薇笑意更濃：“是。”

　另一邊，沈輕稚的心也是極好的。

　大約明白了皇后是什麼意思，對于未來，對于宮廷生活，能看到更清晰的路，那一條，曾經走了十幾年，其實才是最適合的路。

　沈輕稚并不算很張，甚至有些躍躍試。

　這花團錦簇的長信宮，麗熱鬧的盛京城，還未好好領略。大楚的風和人文，也未曾親眼得見。

　希未來可以有這個機會，能讓不枉此生。

　之后幾日，宮中似乎風平浪靜，不過沈輕稚也聽聞，皇后下令在各宮尋合適的宮，讓幾位姑姑挑選人選，充儲秀宮。

　明面上，說是坤和宮有許多宮到年紀要出宮，沈輕稚卻明白，皇后不會只選一個人，定要做萬全準備。

　這才是對的，沈輕稚對于皇后的做法，再一次表示認同。

　因為坤和宮這一次選人，宮里著實熱鬧了幾日，沈輕稚原本還心平氣和看熱鬧，卻被沐芳了去，說已經同尚宮局打好了招呼，準備升為坤和宮的大宮。

　沈輕稚微微有些愣神，隨即便笑紅了臉：“謝謝姑姑提拔，謝謝娘娘開恩。”

　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是皇后讓定心。

　先是選了許多同樣出的小宮，接著又給升了品級，這般恩威并施，皇后當真是對大皇子上心。

　沈輕稚這話一回，沐芳便點頭：“這是娘娘給你的面，你心里明白便好，去吧，以后娘娘邊不得要你伺候。”

　待到換了腰牌、名冊，又領了大宮的淡紫團花宮裝，沈輕稚忙了兩日，終于從一等宮升為從八品大宮，正式為長信宮中的低等。

　付思悅得了這個好消息，趁著過來送東西的工夫尋說話：“沐芳姑姑倒是心慈，當年是提拔你，現在也惦記著你。”

　沈輕稚見一臉開心，這才把憋了好幾日的歡喜展現出來：“是呢，以后我月銀就多了。”

　以前不財迷的，可這幾年，每一個銅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賺出來，便不由也開始珍惜起來。

　月銀多了，品級升了，是真的很高興。

　人一旦學會知足，這點微小的幸福，也能讓人心愉悅，開心滿懷。

　付思悅看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姐姐看妹妹的欣：“你現在這樣多好，剛宮那會兒，整日里繃著臉，我都怕你不適應宮里生活。”

　沈輕稚微微一愣：“有那麼明顯嗎？我那會兒確實有些張擔憂。”

　其實那會兒的剛剛死而復生，有些沒有緩過神來罷了。

　付思悅語氣頗為無奈：“可顯眼了，不過也正是你這份張，姑姑們才會選你進坤和宮。現在想來，倒也是好事。”

　“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付思悅說，“現在我要靠你罩著我。”

　同沈輕稚從小便認識，年時不悉，不過是點頭之，倒是沒想到了宮卻了好友。

　沈輕稚年紀比小，在心里就是的妹妹，過得好，比誰都開心。

　兩個坐在一起，說起以前的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付思悅嘆了口氣：“一晃眼，我們都宮這麼多年了。”

　沈輕稚道：“是啊，日子過得真快。”

　說到這里，心中一：“思悅，你以后還想出宮嗎？”

　付思悅想也不想，便道：“一開始我們不是就談過這個話題？剛宮的時候我不想走，現在我還是不想。”

　“家里的親人已經不算是親人了，我回去做什麼？讓他們繼續拿我，把我賣個好價錢？”

　也曾有過無憂無慮的年，只可惜父母過世得早，哥哥嫂嫂不愿意養活這個拖油瓶，在百般刁難之后，把賣進了宮中。

　十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能靠的只有自己和沈輕稚。

　在宮里日子很好，紅芹是個很好的上峰，儲秀宮的生活也很簡單平和，沒那麼多事端，何必要出宮被人作踐。

　沈輕稚握住的手，把從怨恨的緒里拉扯出來。

　“不出宮，說定了？”沈輕稚問。

　付思悅點頭：“說定了，我們一起在宮里養老吧。”

　沈輕稚漂亮的桃花眼彎月牙，笑著說：“好，我們一起養老，以后有我的，便有你的。”

　兩個人正在說話，外面突然傳來小宮的聲音：“輕稚姐姐，娘娘招你過去伺候。”

　自從沈輕稚升為大宮，就了坤和宮的紅人，皇后時不時便招過去，或是讀書，或只是讓在邊上陪著，安靜做針線活。

　沈輕稚知道這是皇后在耐心教導，也是在觀察，但不覺得別扭，也不覺得冒犯，反而如魚得水。

　每次去寢殿之前，都不知道今日要做什麼，日子竟變得有趣起來。

　這會兒聽到小宮喚，沈輕稚忙道：“思悅，你先回去，以后得空再聊。”

　付思悅幫正了正略有些歪的發釵，送出了門。

　沈輕稚一路快步而行，不過片刻便來到皇后寢宮之前，先在門口通傳一聲，得了應允，這才輕手輕腳進了寢殿。

　剛一進寢殿，皇后便道：“正巧你來，替本宮煮一壺春江暖茶吧。”

　沈輕稚同行禮，然后便規規矩矩端坐正在小繡墩上，在茶桌邊開始煮水溫茶。

　小茶爐的紅籮炭還沒點燃，就聽道外面傳來宮到底聲音：“娘娘，大殿下請見。”

　皇后臉上浮現出慈的笑意：“快進來。”

　沈輕稚端正坐在繡墩上，面沉靜，先把茶爐點燃溫上，用帕子干凈手，然后便起立在茶桌邊。

　剛站定，眼睛的余便看到一個高大的墨藍影一晃而過。

　隨著他走過，凌冽的雪松香氣沁鼻尖。

　很輕、很淡。

　也很冷。

　————

　來者正是宮里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太子殿下。

　蕭煜的量很高，沈輕稚已經算是宮中的高挑材，如今想要看太子殿下的面容，也得仰著頭去看。

　雖然好奇，但沈輕稚卻一直沒有抬頭。

　因著要見兒子，蘇瑤華沒有待在寢殿之，挪了出來，坐在雅室里等。

　蕭煜一進雅室，便起袍跪下。

　“兒子見過母后，母后安康。”

　采薇很是麻利，不等蕭煜跪下便一把扶住他：“殿下快坐，娘娘今日就等您來呢。”

　蕭煜便親近地坐在了羅漢床另一側，微微側著半個子看蘇瑤華：“母后這幾日瞧著朗許多，可是吃了新藥有效？若是藥效好，可得讓太醫院加研制，看是否能徹底醫治母后的寒癥。”

　蕭煜對蘇瑤華一貫很是孝順，對蘇瑤華的病癥也很關心，總是時刻關懷的。

　蘇瑤華便拍了拍他的手，笑著說：“我且好了些，你前頭事忙，就忙你的大事去，不用時時惦念我。”

　蕭煜倒是會說話：“母后的事，對于兒子來說就是大事。”

　母子兩個親熱幾句，沈輕稚便安靜上了茶，低著頭，作非常麻利，上了茶便立即退下，一刻也不多留。

　蕭煜本就沒注意到，他心里裝著事，待到雅室里沒那麼多人，才低聲道：“母后可知，父皇給兒子安排好了婚事。”

　對于自己的親事，蕭煜沒有什麼看法，他甚至沒有多余的想法和期待，他只是不希父皇母后因為這事鬧不愉快。

　此時會提出來，是為了知道蘇瑤華是否贊同。

　蘇瑤華也知他一貫不心這些瑣事，聞言便說：“你父皇給你安排的太子妃是極好的，我也覺得如今最是合適，我心里也覺得很歡喜，你終于要娶妻生子，長大人了。”

　說著，倒是懷念起來：“想當年，你才這麼大點呢。”

　蘇瑤華比了個手勢，蕭煜便不好意思起來：“母后，兒子都大了，這些就別說了。”

　蘇瑤華見他如此，不由輕聲笑起來。

　“煜兒，”蘇瑤華笑完了，吃了口茶，然后便正道，“母后知道你同你父皇一樣，一心都是家國天下，但是后宮也同樣放松不得。”

　蕭煜垂下眼眸看茶杯中的水波，好似認真在聽蘇瑤華的話。

　“后宮穩固，前朝便不會有那麼多事端，這你要明白，后宮如何能穩固呢？最要的就是你的妻子要能穩定后宮，統六宮。”

　道：“我知你于此事沒什麼心思，但你是太子，是儲君，你就得有三宮六院，就得有兒承歡膝下，那都是蕭氏的未來，都是大楚的皇嗣。”

　蕭煜剛當上太子，弘治帝自覺不穩，便想讓兒子提前朝，如此一來，蕭煜這幾個月來便忙得連睡覺都沒甚時候。

　蘇瑤華給他安排的侍寢宮，他一兩個月想不起來，往常都得年九福提醒他，再不往后宮來一趟，皇后娘娘要過問。

　對于這般年紀的兒郎來說，前朝的事業，國家的未來，一統中原的野，比什麼都重要。

　蘇瑤華有過那段歲月，很是知道他們如何想，卻也擔心他過剛易折，太過用力以至傷了本。

　偶爾放松放松，其實無傷大雅，還能把心里的火氣散出去。

　現在蘇瑤華要說的，倒不算全是后宮黛的事，說的其實是前朝后宮的平衡。

　這皇宮里，花團錦簇，錦玉食，又有誰是真正舒心過日子呢？就連太子殿下，未來的儲君，怕也是不能。

　“待到你大婚，旁的側妃、良娣等也要宮，到時候你且記得，你得尊重你的太子妃，不能失了面子，只有你尊重，才能打理好后宮瑣事。”

　做妻子的時候，自是會難過丈夫三妻四妾，但若是母親，卻只會希兒子能過得舒心。

　蘇瑤華這一開口，就忍不住多說幾句。

　說的這些，沈輕稚雖不贊同，但也明白是慈母之心，只不過……

　余觀察蕭煜，發現這位大皇子本就沒有在聽皇后的話，他只是低著頭索著茶杯，興許還在想前朝的事。

　沈輕稚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這般經歷，見過大夏皇帝厲銘浩，見過大楚皇帝弘治帝，如今也見到了大楚的儲君蕭煜。

　相比起來，這三個人中氣勢最足的居然是最年輕的蕭煜。

　他只要坐在那，就散著一冷意，有一種很明顯的生人勿進。

　他的冷，是真冷，沈輕稚余匆匆看了一眼，就沒敢再看。

　他的戒心，似乎比厲銘浩還要深。

　沈輕稚心里微微嘆了口氣，這樣的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親近。

　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于來說，不過是尋求一個更舒適的生活罷了，至于這位太子殿下是否看中，似乎也沒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