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靈是有技巧的,比如現在哲親王在宣讀昭,下面跪著的王公大臣們不能不哭,但不能哭得太大聲,要那種悲悲切切的哭聲,才能讓眾人聽清哲親王的聲音。
此刻宜妃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太極殿中眾人一時間都忘了哭,甚至有的本就年紀大了,這一嚇差點背過氣去,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蕭煜頭都沒抬,他平靜跪在座之前,似全無聽見。
在場眾人只有蘇瑤華坐在椅子上,這是大行皇帝的口諭,皇后弱多病,不讓皇后給他跪靈。
此刻,蘇瑤華目微瞥,那雙淡漠的眼眸便落到宜妃上。
馮覓兒上微微一,曾經在蘇瑤華宮中做宮時的記憶突然翻涌上來,令心中生寒。
但片刻之后,為繼皇帝生母的底氣重新爬上的心頭,馮覓兒張口,想要繼續發問。
就在這時,皇后蘇瑤華突然開口:“宜妃,大行皇帝靈前,要虔誠恭謹,莫要信口胡言。”
“若你不知要如何說話,那就閉。”
蘇瑤華從來沒在外人面前發過火,一直都是溫婉賢淑的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徑廣闊,慈悲天下。
但這幾個字,卻能讓人聽到心中的怒火。
馮覓兒到了邊的話突然就不敢說了。
蘇瑤華不給機會,看了一眼張保順:“張大伴,宜妃悲痛過度,心擾迷癥,言語癲狂,不宜為大行皇帝守靈,便讓去奉先殿祭告祖先,為皇帝祈福。”
這里說的皇帝是蕭煜。
張保順異常聽話,他對著宮門口等候多時的黃門一招手,便有兩個強壯的嬤嬤上前來,一個捂住宜妃的,一個攙扶著往外走。
宜妃來不及掙扎就被拖走,整個過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蘇瑤華面容和緩下來,低下頭,用帕子了眼角,對哲親王道:“哲王叔,您請繼續。”
之后就是對諸位朝臣的安排,閣暫時不,依舊由張節恒率領其余六位閣臣鼎力國祚,念在幾位閣臣、宗室及幾位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日只哭靈半日即可,不用整日跪拜。
這一封昭長長一卷,是弘治帝斟酌多年,最終用了一整日書寫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對大楚國祚的鄭重。
一般而言,新帝繼位時是由新帝冊封先皇后妃,但因蕭煜出特殊,又因幾位后妃皆是世家門閥,弘治帝為永絕后患,直接便在昭里冊封了所有后妃兒,這樣就不會有人置疑蕭煜枉顧生母生育之恩,說他不孝。
他當年要留下宜妃,為的是皇后的名聲,既然留下了,就不會再對出手,而此時他即將故去,也得給兒子留一個好名聲。
反正他人都死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還評議不到史書上面,后世人如何看他他也不知,又為何要在乎?
他之前給蘇瑤華的承諾便是這個。
他這一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即便是兒子的生母,也不能做他的皇后,便是太后也不。
當然,他也是為了杜絕宜妃干政的風險,杜絕宜妃憑借太后的份為難蕭煜,讓在孝道面前進退維谷。
弘治帝這封昭,除了數幾人,幾乎是皆大歡喜。《宮升職記》,牢記網址:m1當然太極殿這麼多人,沒有一個敢當面笑出聲來,皆是悲痛絕的。
待得昭讀完,哲親王便沖蕭煜行禮:“太子殿下,事權從急,家國天下都要有主君臨政,老臣懇請殿下以國家大事為重,先以繼皇帝之位,后率王公大臣給大行皇帝守靈。”
蕭煜當即便道:“父皇靈前怎敢自專,萬不可提前繼位。”
之后張節恒、蘇長澤皆出列勸解,三請三辭之后,蕭煜才站到寶座之前,讓張保順把皇帝常服穿戴在上。
在大行皇帝靈前,蕭煜高高站在寶階之上,接王公大臣三叩九拜之禮。
眾人齊呼:“恭賀陛下繼承大統,陛下千秋萬代,國祚昌齊。”
跪拜之后,蕭煜才斂眉開口:“遵父皇圣諭,宮只行二十七日國喪,停靈于正殿,按制進宮守靈。國喪之后宗室朝臣婚喪嫁娶皆不限,民間不必行二十七日,明日起服國孝三日即可,切勿擾民。”
下首大臣口中稱是。
繼位與守靈之事安排妥當之后,蕭煜才覺得自己將過氣來,他垂眸斂眉看向下首跪拜的眾人,這才道:“明日以三位王叔為主祭,主持國喪守靈事宜,宗人府協辦,今日各位卿不必留于宮中,回家歇息便是。”
剛剛當上皇帝的蕭煜,比他做太子時要溫和得多。
無論下面的朝臣是否甘心,宗室的皇叔,年的弟弟,門閥出的母妃是否愿意,他以嫡長子份,以太子繼承國祚,誰也說不出個錯來。
待得眾人迅速離宮,蕭煜才來至蘇瑤華邊:“母后,兒子送您回宮吧。”
蘇瑤華握住蕭煜的手,想要站起來,卻不料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前栽倒,瞬間沒了意識。
蕭煜面大變,他一把抱住母親,讓幾個姑姑上了前來,親自送蘇瑤華回了坤和宮。
他要在正式登基之后,蘇瑤華才會被冊封為太后,因此在國喪期間,蕭煜仍要住在毓慶宮,而蘇瑤華也要住在坤和宮。
太醫早就在坤和宮等著了,看到皇后娘娘昏迷著被送了回來,立即嚇得面無人,他們趕上前,流給皇后聽脈,聽過之后臉越發難看。
前請醫是不能串供的,因此太醫院的院正和兩位院副在聽過脈之后,只能一個個進雅室給蕭煜稟報。
不過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國手,說得大差不差。
蘇瑤華早年傷了本,又得了寒癥,這些年勞心勞力一直沒能痊愈,如今皇帝殯天,大悲之下舊疾復發,這才昏迷。
這病難養,若不好好調養會有礙天年,于壽數不利。
此刻還有一堆事等著蕭煜,蕭煜即便擔心母親,卻也不得不離開,他皺著眉頭,對沐芳道:“傳朕口諭,命太子奉儀沈氏代朕為皇后娘娘盡孝,國孝時日日夜侍奉在皇后娘娘病榻之前,侍奉至娘娘痊愈方可。”
沐芳微微一愣,心中很快便泛起些許歡喜,但面上依舊掛著悲切,點頭道:“是,臣這就去命人皆沈奉儀坤和宮。”
蕭煜了眉心,他目炯炯看向三位太醫,直接便開口:“朕對母后之,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讓母后康健,長壽安康,諸位卿醫治要以此為要,切忌以急方母后。”
太醫院正立即便聽懂了,新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的病要養,要靜,無論多麼漫長,也要把養好,不能用狼虎之藥壞了本。
皇帝陛下當真是多慮了,太醫院里哪敢開狼虎藥,日日都是太平方。
院正心中大安,領著兩位副手跪下行禮:“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盡力。”
蕭煜思忖片刻,又道:“坤和宮行藥之事,若娘娘無法自己做主,便請沈奉儀并采薇姑姑一起協商,不必事事請命于朕。”
他說完這話,也不等太醫們是什麼表,大踏步去了對面的寢殿中,先看了看依舊昏迷不醒的母后,才對采薇叮囑幾句,這便匆匆離開。
前腳他剛走,不過兩刻之后,一頂暖轎便來到坤和宮。
沈輕稚已經換了一素服,頭上環釵全部歇下,只留了一朵白絨花。
這一素服,更襯得出塵若仙。
但此刻垂眸凝神,目不斜視,只木著一張臉,被寧海陪著親自請進了坤和宮。
沈輕稚腳步很快,卻毫無聲響,幾人快步來到殿前,沈輕稚一抬頭就看到了紅著眼睛的沐芳。
眼睛也一紅,立即便踉蹌幾步,一把握住了沐芳的手。
“姑姑,娘娘……娘娘怎麼樣了?”
沐芳扶著的手,把領進了寢殿中,哽咽道:“回奉儀小主的話,娘娘驟然聽聞喪事,心中哀痛至極,強撐著去了乾元宮,在乾元宮服了一丸定神丸,勉強撐到了子時,待得太極殿群臣散去,娘娘便昏倒了,依舊未醒。”
沈輕稚眉頭輕蹙,嘆了口氣:“娘娘本就不,今日又悲痛至極,怎麼可能不……”
說到這里,也有些哽咽了:“我得去看看娘娘。”
蘇瑤華算是的恩人,做宮的這幾年,沈輕稚幾乎沒過任何的刁難,都是因蘇瑤華下有道,尤其是坤和宮中人不敢太做那欺凌之事。
現如今又有這般面,可以說全賴蘇瑤華提攜,如今聽聞蘇瑤華重病不起,沈輕稚心中難免焦急,但卻不能在坤和宮哭出來。
沈輕稚眼睛憋得通紅,強忍著淚水,快步進了寢殿,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
蘇瑤華此刻雙眸閉,眉頭微蹙,面蒼白卻泛著紅,睡得很不踏實。
沈輕稚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似玉珠兒滴落在地。
采薇、侍書和朝云從此刻都在寢殿里伺候,采薇見沈輕稚如此,也跟著抹了眼淚:“小主莫要太過悲傷,剛太醫已經瞧過,娘娘今日不宜用針喚醒,睡到明日能恢復些神,待明日再用藥。”
沈輕稚也顧不上那許多,干眼淚,抬頭看向采薇:“把藥方給我看看。”
采薇一愣,隨即便讓朝云去取了三份藥方,放到沈輕稚手上。
沈輕稚在床前的圈椅上落座,仔細看著手中的藥方。
原在大夏時讀過些醫書,是看得懂藥方的。
沈輕稚把三份藥方都看過,挑挑揀揀,選了其中一份:“采薇姑姑,依我之見這一份最好,只是……”
后面的話未說。
采薇雖然詫異會看藥方,但此刻心中卻多了幾分踏實,看著年輕秀的小奉儀,面上的繃之微微散去。
聲音里都帶著些輕松:“奉儀小主,陛下走前留有口諭,道坤和宮遇事不決,全聽小主吩咐。”
沈輕稚手上一頓,心中卻沒由來生起一麻之意。
“可……”略有些遲疑道。
采薇看著沈輕稚的遲疑,微微躬,以一個臣屬的姿態對沈輕稚道:“奉儀小主,您是娘娘親自選出來的,四年間唯有你娘娘最喜,知你能力,知你能做好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娘娘信任你,那陛下便信任你。”
“小主,這二十七日國喪,坤和宮就給你了。”
“這并非陛下的口諭,也是娘娘的意愿,再不濟……”
采薇終于出今日第一個笑容。
“小主,再不濟還有我們。”
————
以沈輕稚的醫識淺見,選出來的這一份是最溫和的方子,可以長久醫養蘇瑤華的,只是蘇瑤華恐怕就不能再時刻心宮室,需安靜調養。
沈輕稚把話同采薇一說,采薇便道:“小主果然懂醫,這方子是院正開的,也是最溫和最綿長的,陛下之前也留了話……”
采薇同說了蕭煜的意思,這才道:“只是娘娘一貫意志堅定,還是要看娘娘是如何想。”
沈輕稚立即便明白過來,主要看方子,若是選了跟眾人一樣的,那便要同們一起勸說蘇瑤華。
“如此,我明白了,”沈輕稚道,“明日娘娘醒來,我會幫著勸一勸。”
待醫治方案落定,采薇不由松了口氣,道:“小主,宮中上下都要開始治喪,今夜不得歇,娘娘這里小主還得小主侍疾。”
沈輕稚點頭:“這是自然,我便是來給娘娘侍疾的,姑姑們且自去忙,不用心娘娘,這里有我。”
采薇這才點頭,只留下朝云和戚小秋一起侍奉,其余眾人皆是迅速離去。
皇后病倒,昏睡不醒,即便明日要被朝野外知曉,也必要把該做的事做全,毫錯都不能出。
沈輕稚看了看蘇瑤華的睡,微微嘆了口氣,起把帳幔垂落,只留一道隙。
“咱們三人值,今夜不能淺眠,必要清醒守在娘娘床榻邊。”
此時已過子時,這一宿也不過還有兩三時辰,一個人只守一個時辰,對于做慣宮的們來說本就不妨事。
朝云想勸去貴妃榻上休息,抬頭見面淡淡,到底沒有勸。
沈輕稚先值夜,讓另外兩人去外間小憩,自己則坐在皇后帳幔之外垂眸沉思。
這一夜看似短暫,實則漫長。
待到此刻,沈輕稚才算靜下心來,開始思忖未來。
雖是太子奉儀,但只有七品,不到給大行皇帝守靈戴孝,蕭煜應當猜到皇后撐不住,無法去正殿守靈,才把送了過來。
應該需要在坤和宮,以孝敬之心替皇后娘娘為大行皇帝守靈。
如此一來,不僅得了至純至孝的名聲,皇后娘娘名聲也無礙,算是雙贏局面。
思及此,沈輕稚緩緩吐出口氣。
思緒紛,一時間思緒萬千,寢殿里還算安靜,沈輕稚一直安靜守了一個時辰,才去喚醒戚小秋。
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躺倒在貴妃榻上,剛一閉上眼便陷睡夢之中。
夢里只有鋪天蓋地的白。
這一覺并未睡實,似只睡了一兩個時辰,便聽見朝云的聲音:“小主,卯時正了。”
沈輕稚猛地睜開眼眸,利落坐起來,頭上的發髻都未有毫凌。
朝云端了一杯薄荷蜂水,喂吃了一口,又取來清涼油在太淺淺抹了些,才低聲道:“小主,這一夜娘娘都未醒,采薇姑姑過來看了一回,道娘娘面好看了些,讓小主醒來后去明間,得讓小主看一看孝掛。”
沈輕稚點頭,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中只有一片清明。
穿鞋起,整了整上略有些褶皺的素白孝服,然后便輕輕踏進寢殿中。
帳幔之后是皇后娘娘安靜的睡,比之昨夜的倉皇痛苦,此刻似乎已經平靜了。
沈輕稚微微松了口氣,快步出了寢殿。
待繞過雅室,一路出了東側殿,似乎直接從繁花似錦踏冰天雪地。
天地之間依舊只剩白。
皇帝殯天是國喪,喪儀規格最高,坤和宮正殿已經掛好白幡,喪布,所有花卉、果缸、香爐全部撤下,多寶閣也被白布蒙住,幾乎看不到任何珍玩。
從明間出來,外面的游廊、月臺都掛好白,就連院中那幾棵高大的梧桐木也掛上了喪布,顯得異常哀喪。
沈輕稚在院中看到了采薇。
采薇忙了一整夜,此刻臉都有些發青,眼中通紅,正在對幾個司職宮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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