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京都西北方的城門罕見開啟。
一名驛丞騎著快馬,乘著夜往皇宮方向一路疾馳。
向來不在深夜開啟的宮門也因他緩緩打開,驛丞手中的加急報層層遞進,最后轉到了大總管高善的手中。
一夜過去了,天微明。
春雨門前停了越來越多的馬車,穿府的員紛紛下車,三三兩兩結伴往金鑾殿方向走去。
他們眉心皺,竊竊私語,對即將開始的早朝神微妙。
百歸位后,侍高聲喊出:“皇上駕到——”
百一同跪倒叩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穿著明黃龍袍的謝慎從大步走上皇座,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眾卿請起。”
眾人起站定后,高善面無表道: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殿的大臣們小心換著眼神,似乎在等待什麼。
中書令張之貞上前一步,說:“啟奏皇上,昨夜東山葵縣急報。”
“說。”謝慎從淡淡道。
“葵縣突發山洪,沖出數十頂皇冠和冠,以及數不清的崔朝留和數十斤大崔標識的金銀。葵縣縣令已命人封山,不知皇上打算如何理?”
不目落在前排的瑯琊郡王上。
謝蘭胥眼觀鼻鼻觀心,面無波瀾。
“諸位卿以為如何?”謝慎從問。
“東山葵縣正于崔朝皇室退位讓賢前的最后一次南巡路上,微臣以為,民間流傳的前朝寶藏一事,恐怕不是空來風。”
陸續有朝臣發言,謝慎從的眼皮輕輕一抬,眼神落在沉默不語的謝蘭胥上。
“尚書左仆怎麼說?”
謝蘭胥揖手行禮,神如常道:“下以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葵縣山洪沖出了前朝標識的皇家品,不若皇上派人前去一探究竟,也好過京都百姓的猜測越演越烈。若當真有前朝惠,對皇上,對大燕,對天下百姓,也是好事一樁。”
群臣附議,就連和謝蘭胥不對付的王黨也一反常態地表態支持。
如果當真有前朝寶藏,誰不想分一杯羹?
即便皇帝拿走大頭,只要能從指里流出一些來,都夠其他人坐吃幾百年了。
誰去調查此事,便是關鍵。
“你們說,誰能擔當此任啊?”謝慎從說。
王黨接二連三站了出來,提議自己的人肩負此重任。
敬王已經在宗人府了,朝堂上敬王黨所剩無幾,幸存者們有如驚弓之鳥,不敢妄言。而謝蘭胥又沉默不語,以致朝堂上竟一邊倒地響著王黨的聲音。
謝慎從看著為王謀劃得一片火熱的朝臣,眼神越發冰冷。
位列二排的錢儀站了出來,揖手道:
“皇上明鑒,此事事關重大,若理不當可能會為逆黨留下話柄。應當派皇上的心腹重臣前去。”
“哦,那依你之見,應當派誰去探查此事?”
“高善雖是侍,但機敏過人,見多識廣,又深得皇上信任,對前朝皇室也有一定了解,微臣覺得,高公公便是最佳的人選。”
高善面不改,謝慎從卻微微笑了起來。
“尚書以為呢?”
謝蘭胥答:“下以為善。”
“高善要服侍朕外起居,朕一日不可離。然朕心中確實有這麼一位合適的人。東山的安縣經學博士鹿元支學識淵博,為人板正,朕派他和左監門將軍為特使,一同審理此事。”
左監門將軍,說得好聽,其實也是一位太監。
王黨十分不平,還分辨,謝慎從沉下臉來,不悅道:“此事朕主意已定,不必多說,退朝罷!尚書留下,到紫微宮見朕。”
謝慎從一聲令下,臉不虞地大步離開了金鑾殿,帶走了無數侍宮,扔下一片倉皇行禮的朝臣。
……
今日朝堂上的風風雨雨,同樣傳到了荔知的耳里。
不后宮里的妃子在議論前朝寶藏是否真的存在,就連宮正司里的,也忍不住就此私語。
在署里,荔知嚴令眾人不得議論前朝政事,署之外,荔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為才是后宮里對前朝寶藏最為關注的人。
整個上午,荔知都在思索,葵縣是否就是前朝末代皇帝南逃時選擇的埋寶地點。
以至于直到在花園里狹路相逢,荔知才發現謝韶從正前方走了過來。
看清來人相貌后,荔知來不及思考他為什麼抱著一壇花,便下意識地行禮退讓。
謝韶卻停在了的面前。
荔知垂著眼睛,只能看見他袖上沾染的泥土,以及懷中的陶土花盆。
謝韶沒有主說話,只能率先開口請安。
“嗯,我很好。”謝韶躊躇片刻,說,“你現在忙嗎?”
“奴婢能為王做什麼?”
“我剛剛從玉山行獵歸來,在山上發現了一株白日也在開花的曇花,覺得十分稀奇……便想到了你。”
謝韶手中的花壇出現在荔知的視野之中。
細長的葉片,小小的白花朵,羽一般的花瓣,幽幽的芳香,猝不及防地忽然占滿荔知的。
“……送給你。”他略微局促地說。
荔知心中驚訝,面上平靜依然。
“奴婢不敢承王厚。”荔知屈膝行禮,婉拒道,“怡貴妃花之名遠揚,一定比奴婢更想見識此花的風采。”
“母妃有那麼多花,不差這一個。”謝韶勸說道,“這花是我親手挖起來裝陶盆,又一路抱著宮的,你就收下吧。”
荔知聽了這話,更不敢收。
他這一路上,不知被多人看見,要是收下曇花盆栽,豈不是馬上就會全城皆知?
“王的心意奴婢心領了,這花還是送給怡貴妃吧……”
“你就收下吧!”
“奴婢不敢……”
“你——”
幾次推拒,曇花在一推一送間忽然垂直落了下去。
砰的一聲,陶土花盆碎幾塊,里面的土和花一起落了出來。泥土濺上謝韶和荔知的鞋。
荔知心里一跳,連忙跪了下來。
“王恕罪,奴婢……”
“你一直想方設法避著我。”謝韶的聲音繃,充滿克制,“為什麼?”
荔知本不知道前,不敢冒然答話,只能低頭沉默。
潔白的曇花染上塵土,橫亙在兩人之間。
忽然被強地從地上拉扯了起來。
“我不喜歡你跪我。”謝韶咬牙說。
“……”
“你離京之前,我派人去獄中問你是否愿意金蟬殼,你為何不走?”
荔知再也抑制不住驚訝,抬起眼睛對上了謝韶的眼睛。
“那名獄卒,是王的人?”
“你被打大獄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辦法救你。可我那時尚且年,無力改變父皇的決定,只能買通刑部大獄的人,想要在離京的路上用一名死囚犯將你替換。”
買通刑部大獄,替換流放犯人。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即便是貴妃之子,若是此事曝,以皇帝剛愎自用,疑神疑鬼的格,即便能留下王頭銜,此生與東宮也是無緣了。
王所冒風險之大,讓荔知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和獄卒的對話,除了彼此,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時,滿心都沉浸在自己的復仇里,像墻角的一只蜘蛛,蟄伏在自己的世界里,仔細而縝地安排著離開京都之后的每一步路。
姓埋名,茍且生非所愿。
所以當時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甚至沒有仔細推敲來人背后的份。
一直以來,都緘默不語,直到今日謝韶將舊事重提。
“……王為何要為我鋌而走險?”荔知怔怔道。
謝韶的眼中閃過一抹傷。
“……你真的不知嗎?”
荔知遲疑著正要說話,一群腳步聲從后傳來,剛一回頭,便看見明黃的袍從月亮門后走了出來。
在謝慎從后,還有穿著服的謝蘭胥,以及烏一群宮人。
屋偏逢連夜雨,砸碎的曇花就在兩人腳下,荔知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曇花,只能先向著謝慎從的方向行禮。
謝韶見到皇帝,有些意外,但并不慌張。
“兒子給父皇請安。”他行禮道。
謝慎從看著眼前這新奇的一對組合,眼神在地上的曇花上轉了一眼,笑呵呵道:“真是稀奇,你們兩個怎麼聚在一起了?”
按尊卑,荔知等著謝韶先說話。
“兒子來宮中來給母妃請安,上荔宮正就說了幾句話。”謝韶說。
荔知接著說:“奴婢檢查了冷宮的季度供應,正要回宮正司,便上了進宮的王。”
“那倒是巧。”謝慎從說,“地上的曇花怎麼回事?這曇花倒有幾分稀奇,怎麼白天還開起花來了?”
謝韶看了一眼荔知,說:“……兒子今日去玉山打獵,看見了這花覺得稀奇,就挖了起來帶進宮,想讓父皇和母妃也看看,沒想到路上走得急了,沒留神落到地上砸碎了。”
“你有心了。”謝慎從說,“高善,人把這曇花撿起來,找個地方種上。就種瑤華宮去吧。”
高善應了一聲,吩咐小太監去了。
荔知悄悄抬頭看向人群中的謝蘭胥,他沒有看,而是看著地上的曇花。
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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