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其字。
周挽在看到紙上的字跡時,腦海中就浮現出陸西驍的樣子。
年瀟灑恣意,游戲人間,桀驁難馴,就像那遙不可及的一點星辰,長手臂也不可能夠到。
可就是這樣的年,在紙上寫下——挽挽。
陸西驍從來沒有這樣喚過。
這是第一次。
挽挽。
從前爸爸假扮圣誕老人給準備禮時也會在紙上寫下,挽挽。
周挽盯著紙看了許久,半晌,輕輕笑起來。
笑了會兒,又忽然鼻間發酸,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席卷而來,幾乎要將淹沒。
站在原地,低著頭,掌跟用力按了按眼皮。
等到一切緒平復,臉上的表便恢復如常。
推著自行車進屋,周挽給陸西驍打了個電話。
響了好幾聲都沒接,聽著那頭傳來的鈴聲,過了好一會兒周挽才想起,陸西驍才剛睡下沒多久。
正打算掛斷,那頭卻被接起。
“喂?”他嗓音喑啞,顯然還沒睡醒,帶著起床氣。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周挽輕聲問。
他沒答,只問:“怎麼了?”
“沒怎麼。”周挽手指搭在自行車把上,指尖沿著車鈴的廓來回,“謝謝你的禮,我很喜歡。”
“看到了啊。”他啞著聲笑了下,“還以為你要今天晚上才能看到。”
周挽心里,到這個節骨眼卻不知道說什麼來表達了。
陸西驍從床上坐起,喝了口水,嚨終于舒服了些。
“怎麼,這回沒覺得是圣誕老人給你送的?”他調侃。
周挽抿起:“我又不傻,都多大了。”
“周挽,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圣誕老人。”
他嗓音低沉,卻讓聽者覺得格外安心,“但我在。”
我在,所以由我來實現你的愿。
我們都不在話中,我們都已經無法再去相信話。
但我愿意,為你營造話的幻象,好讓你有一瞬間,可以回到無憂無慮的過去。
*
后面幾天,周挽偶爾早早回家照顧,偶爾和陸西驍吃晚飯。
他去學校的頻率提高不,有時依舊會睡懶覺,到下午才來學校,等到周挽理競賽結束后便一起離開。
周挽每天都會時間給他補習從前教過的容,陸西驍困時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不困時就配合許多,也會做周挽給他布置的作業。
轉眼,就到了12月31日。
今年的最后一天。
正好是周五。
傍晚,同學們已經都沒了學習的心思,紛紛相約要去哪里新年,說是哪里新開了家火鍋,特別好吃。
顧夢轉過來:“挽挽,們說晚上要去西橋那邊看煙花,一起去嗎?”
“今天我有事,不能去啦。”
“什麼事啊?”顧夢眨了眨眼,“哦——你要跟陸西驍一起嗎?”
一旁,姜彥握筆的指尖一頓。
周挽笑了笑:“不是,我要陪我去醫院復查。”
“那好吧。”顧夢雖然有些失,但沒多說,轉而又問,“姜彥,那你去不去?”
“我也不去。”姜彥說,“晚上我要和我爸吃飯。”
顧夢撇撇:“這可是過年誒,跟爸有什麼好吃的。”
顧夢懨懨地轉回去,周挽遲疑片刻后,側頭,輕聲問:“是……陸終岳嗎?”
“嗯。”
“就你們倆嗎?”
姜彥安靜片刻,說:“我也不知道。”
周挽回過頭,盯著桌上的試卷看了會兒,又出手機問陸西驍。
[周挽:你今天晚上有事嗎?]
[6:沒。]
[6:怎麼了?]
之前陸西驍問過晚上做什麼,周挽告訴他要陪去醫院。
周挽側臉在冰涼的桌面上,閉了閉眼,舒出一口氣,回復:[沒什麼。]
伴隨著元旦假期的是堆的作業,周挽沒讓陸西驍等放學,理競賽培訓結束后便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和姜彥一塊兒往外走。
剛走出教學樓,便看見門口停著的一輛黑轎車。
腳步倏的一頓:“我回教室一趟。”
姜彥問:“怎麼了?”
“有卷子忘拿了,我去拿一下。”
“哦。”姜彥說,“那我先走了?”
“嗯。”
周挽折回到教學樓中,看著姜彥走到那輛黑轎車前。
陸終岳從車里出來,笑著拎過姜彥的書包,側頭關心著問上幾句,看上去和這世上所有好爸爸一樣。
周挽卻覺得可笑。
害了自己的結發妻子和還年的兒,兒子也跟他徹底決裂,卻還在這假裝是好父親。
他若是真關心姜彥也就罷了,可實際上本沒有能力讓姜彥回到陸家。
等到車駛遠了,周挽才出來。
自行車庫里只剩下的那輛,周挽取出自行車,騎回家。
……
冬天的醫院有很多嬰兒孩子,偌大的大廳里都充斥著孩子的啼哭聲。
周挽陪著檢查完時,天早已經大黑。
好在檢查結果沒什麼大礙,周挽終于是放了心。
“。”周挽說,“你想吃什麼,我去買一點。”
“別花那個錢了,隨便吃點就好了。”說。
周挽笑了笑:“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嘛,可以吃的好一點。”
“挽挽想不想吃餃子?”說,“冰箱里還有點餃子皮呢,我們包餃子吃?”
“好啊。”周挽彎眼,說,“不過您得了嗎?”
“又不是力活,坐著就能包,而且醫生不是都說啦,這子質還算是可以的。”
周挽本想自己去菜場買點豬和白菜做餡兒,堅持要一起去,說是多走走路當作運。
于是兩人一道是菜市場買了些和菜。
回到家,周挽剁餡兒,準備好餃子皮。
從前們就這樣包過餃子,上手還算快。
周挽包的餃子個個小巧致,包邊漂亮。
兩人邊包餃子邊聊閑天,包了整整一大盤,拿了一部分下鍋,剩下的放到塑料盒中存進冰箱,用來以后當早飯吃。
很快,餃子便浮起水面,抄出倒碗中。
周挽調了碗蘸醬,吃了一個。
問:“怎麼樣?”
鼓著腮幫笑:“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兒。”跟著笑,“吃胖點抵抗力才強。”
“我抗力可好了,今年冬天我可一點都沒生病。”
吃完餃子,周挽收拾好碗筷,便坐在客廳打開電視。
很看電視,有些新奇地問今天怎麼看電視了?
周挽:“今天要陪你呀。”
“陪我一個老太婆做什麼。”笑道,“今天這樣的日子,你們同學應該約著一塊兒去玩吧?”
“嗯,今天西橋那邊聽說有煙花表演,們好像一塊兒去看了。”
“你也一起去看看呀,天天陪著做什麼。”了周挽腦袋,“每天放學不是都能見到麼,天天都陪著呀。”
周挽在這時點開朋友圈。
為首的一條就是姜彥剛發的,一張照片。
在西餐廳,菜品致,燈和,上方還出一截陸終岳的灰西服。
底下有人評論,說他爸爸可真有年的儀式,這家西餐廳人均可得好幾千。
周挽垂了下眼。
退出朋友圈,給陸西驍發了條信息。
[周挽:你在干什麼?]
陸西驍發來一張照片。
昏暗背景下,一排的酒瓶,有藍的燈掃下。
大概是在酒吧。
[6:跟蔣帆他們。]
沒等回復,陸西驍就撥了個電話過來。
周挽一頓:“,我去接個電話。”
回到臥室才接起,輕聲:“喂?”
陸西驍那頭有點吵,轟鳴的音樂聲和嘈雜人聲,他那漫不經心的笑都淹沒在其中:“吃飯了麼。”
“剛吃好。”
“吃了什麼?”
“餃子,自己包的。”
他挑眉:“你還會包餃子呢。”
“很簡單的,只要放水里不散就行。”周挽說,“你呢?”
“待會兒去吃。”
周挽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那你喝點酒,不然會胃疼的。”
陸西驍笑了笑:“哦。”
頓了頓,周挽輕聲道:“陸西驍。”
“嗯?”
“新年快樂。”
他停頓了下。
只不過一秒,但在手機中噪雜的背景音中,一秒的停頓都仿佛被無限延長,讓那份沉默變得厚重。
“嗯。”陸西驍嗓音中依舊是那稔的懶散笑意,“新年快樂,挽挽。”
掛了電話,周挽腦海中還盤踞這他那一秒的沉默。
就好像,他本就不知道今天是12月31日,或者說,本不在乎。
這樣的節日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反正日復一日,每天都是那樣過的。
他將自己泡在聲犬馬的喧鬧中,熱熱鬧鬧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但他卻游離在熱鬧之外,心是冷的,眼里是平靜的,從來沒有真正融其中。
……
周挽走出臥室,問:“跟誰打電話呢?”
低下頭,不敢直視:“就同學。”
溫和地笑:“是不是約你一起去玩的?”
“不是,就隨便聊了幾句。”周挽重新坐回到沙發,看著電視上正在放的電視劇,七十多集的家庭倫理劇。
視線落在電視上,卻什麼都看不進去,什麼也聽不進去。
在一旁不神地看著,了然地笑了笑:“挽挽,去跟你同學玩吧,朋友也很重要,反正明天也休息,你明天再陪好啦。”
周挽遲疑了下,抬頭對上含著笑意的眼。
“那——”因為心虛,周挽臉上不自覺紅,“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嗯,去吧。”了頭發,“戴上圍巾,別著涼。”
周挽換好服戴上圍巾,到門口又折回來,從冰箱里拿出一盒餃子,煮了又放回盒子,塞進包里,快步出門。
*
坐上公車,周挽才想起給陸西驍發條信息。
[周挽:我現在過去找你。]
[周挽:可以嗎?]
[6:不是要陪你去醫院?]
[周挽:已經看好了。]
[6:我過去找你。]
[周挽:我已經上公車啦,你在那等我一會兒。]
[6:行。]
今天的街上很堵,公車行駛緩慢,不停地剎車,周挽隨著慣頻頻向前,到后來都有點暈車惡心。
打開車窗,冷風一吹,那惡心終于緩下去。
四十分鐘,終于到了。
周挽下車,那家酒吧就在馬路對面。
遠遠就看到陸西驍站在門口,背靠墻,站得懶散,里叼了支煙,正在玩手機,屏幕亮映在他高的鼻梁,鋒利又利落。
周挽看著他,靜了靜,而后朝他跑去。
陸西驍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時笑了。
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包得嚴嚴實實,紅圍巾裹住小巧的下,臉被冷風吹得白又紅,像是一塊夾心糖。
“怎麼突然過來了?”陸西驍問。
周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來找他。
臉頰背凍得紅撲撲,鼻尖也的,沒回答那個問題,而是說:“你怎麼在外面等我,不冷麼?”
“懶得一個人待里面。”
“他們這麼早回去了嗎?”
陸西驍掐了煙:“蔣帆家里有事,其他人不,懶得一起。”
周挽一頓,隨即慶幸自己來了。
否則今年的最后一天,陸西驍就要一個人過。
陸西驍抬手了臉頰,淡聲:“去哪?”
“你還沒吃晚飯吧?”
“嗯。”
周挽握著背包肩帶的手了。
剛才出來時一時腦熱,只覺得年夜吃餃子更有家庭氣,卻疏忽了陸西驍挑,一路過來那餃子早就冷了,他肯定不要吃。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周挽問。
陸西驍揚眉:“你不是吃過了。”
“我可以陪你去吃。”
“算了,不,晚點再說。”
周挽蹙眉,剛想說這樣對胃不好,又聽陸西驍說:“想去哪里年?”
“我同學說今天西橋那里會有煙花。”
反正那里有不吃的,可以在那邊吃一點。
“那去。”
他平靜道,似乎一點都不期待這節日氛圍,只不過是為了陪周挽去。
西橋離這里很遠,陸西驍打了輛出租車。
靠近西橋時就能發現街上的人和車明顯變多了,遠的橋上燈閃爍,路燈上掛著紅燈籠。
出租車被堵在水泄不通的馬路上,扭頭說:“帥哥,要麼你們這下吧,太堵了,到橋那打表這錢可不便宜。”
陸西驍應聲,付了錢,和周挽一塊兒下車。
他穿了一件黑外套,外套里面目測就一件,周挽問:“你冷不冷?”
他垂眼看:“不冷。”
周挽不太相信。
就穿這麼點怎麼可能不冷。
將手從長長的袖子中出來,牽住陸西驍的手。
出乎意料,竟然一點不冰,甚至還比的還暖和些。
陸西驍挑眉,磁沉的笑聲從嗓子里出來,模樣玩味:“周挽,你還會。”
周挽一頓,下意識仰頭看他。
在他調侃輕佻的眼神中,又忍不住紅臉,解釋道:“我就是想看你的手冷不冷。”
“哦。”他好整以暇地點頭,“這樣啊,”
周挽明明說的實話,被他這麼一攪和,反倒像是什麼拙劣的借口。
“……”
知道不是他對手,周挽索移開眼,干脆不再跟他講話。
“生氣了?”
“沒。”聲音囁喏。
陸西驍又笑了聲:“所以,我手冷麼?”
“比我的熱。”
“是麼。”他托著長音,惡劣調侃,模樣壞極了,隨即,他又手撈起周挽的袖子,“我看。”
他像剝橘子似的,將周挽的手從羽絨服袖管中剝出來,牽上,放進自己口袋。
周挽愣了下。
下意識側頭去看陸西驍。
他人高長,要仰頭看他。
從的角度看去,年側臉流暢又利落,看著不遠的江水和橋,骨相優越到堪稱鬼斧神工,一側角勾起,笑得很壞。
周挽心臟忽然滯了一拍,接著撲通撲通快速跳起來。
的手被牽著放到他口袋中,周挽沒掙開,任由他牽著。
很快,手心的溫度也如他一樣。
馬路上來往許多人,多是年輕人,都朝著西橋的方向走。
今晚的煙花秀做足了宣傳,來看的人格外多,擁不堪。
走了一段路,遠遠去橋上已經烏泱泱一片,完全是人人,周挽環顧一圈,看到賣小零的商販。
“你嗎?”又問陸西驍。
“不。”
知道他生活不規律,有時醒來都已經下午,說不定今天一整天都還沒吃過一口東西,周挽自作主張還是想讓他吃點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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