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嘉后悔死了！

　早知道過來的是凌九郎，怎麼也不可能讓他看到自己坐在樹上！

　太不像樣子了！

　本就擰著子，慌張之下失去重心，一下子歪了下去。

　這斜斜橫的枝干并不不高，這麼掉下去大概不會傷……但一定會跌得很難看！

　林嘉在跌下去的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后背和肩膀被什麼的東西攔了一下！林嘉順勢反抱住那一橫的東西，腳先落了地，人也站住了，沒有趴在地上吃泥。

　林嘉腳下踩實了，懵懵地一抬頭，對上的是凌九郎一張冷淡的臉。

　再定睛一看，自己抱住的是什麼？

　嚇，凌九郎的手臂為什麼這麼？

　凌昭并沒有張手去扶林嘉，他只是握著拳，把手臂直直出去，攔住了林嘉的跌勢，讓有可扶，有力可借。

　林嘉反應過來，忙松開手后撤。因為太慌張，這后撤的一步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蹦的。

　凌昭收回手臂，負在后，移開視線著側的梅枝，淡淡地道：“在突發況中，即便一時無法解決眼前的事件，也要盡量保持冷靜的姿態面對。”

　才算丟人沒丟到家。

　正慌張彎腰整理擺的林嘉頓了頓，撲啦啦幾下把擺拍平，站直了，兩只手互相攥，深深地吸一口氣，再長長吐出來，屈膝福：“九公子。”

　凌昭這才把頭轉回來，看了一眼，覺得十分滿意。

　這是一個十分教的孩子。上次教運氣發聲的時候就發現了。教的人總會讓人愿意多指點一二，遇到那種你明明提前給他講過了，他才只聽進五六分的，譬如十二郎，就人十分懶得再搭理。

　凌昭掃視了一下四周，問：“這邊會有人過來嗎？”

　林嘉一愣，指了一個方向，照實回答：“偶爾有去那邊采花的。”

　凌昭原本風霽月，想著自己過來和林嘉說兩句話就完事回去的。沒想到意外發生了肢接，使他改變了主意。

　他心態，于他眼里，林嘉自然還是個小姑娘。于十二郎這樣的年眼里，林嘉已經是個可以被求偶的。于旁人譬如仆婦婢眼里，大抵也是這樣。

　與林嘉說話若被人看到，他是沒關系，對林嘉不好。

　所以他加問了這樣一句，待知道真的會有人偶爾經過，他改了主意，對林嘉道：“你跟我來。”

　倘若是旁的男子這般，先問會不會有人，再林嘉跟他走，林嘉極可能拔腳就跑了。

　但這是凌九郎，這是昨日這個時間幫攔下了十二郎的凌九郎。

　林嘉雖心中微忐忑，還是低低地道了聲“是”，過去手從樹杈上端起了食盒。端下來換了只手提著。跟著走了兩步，凌昭轉看了一眼，忽然折回來，彎腰要把食盒接過去。

　林嘉忙握，道：“九公子，我提得。”

　凌昭原沒想過要替旁人拿東西。他邊長隨、小廝、婢跟慣了，通常都是仆婢們做這種事。只正巧回頭，看到林嘉提著食盒，不由一怔。

　點心果子不沉，食盒本卻有些分量。雖只能看見的手腕，卻能想象得出細胳膊細的模樣。

　“弱不勝風”四個字不期然地就浮上了心頭。

　其實也不至于。林嘉的眼睛都是看得出來的健康，但纖弱實則是一種姿態，并非是健康狀況。有人天生便是這樣，有人不是這樣刻意想裝這樣。

　凌昭一直覺得，無論是天生的還是刻意的，都是他不喜歡的。

　但當他不假思索地便彎腰握住林嘉手里食盒的提手，聽見林嘉低低的聲音響在耳邊時，卻意識到自己以往的自我認知可能是有著些微的偏差的。

　但這也沒什麼，有些人就是對了眼緣，易生好。

　很正常。

　他不在意地道：“我來。”

　林嘉本不敢讓他這般屈尊，但他顯然沒打算放手，林嘉更不敢跟他爭奪。

　林嘉一直都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

　便趕松開了手，道：“有勞九公子。”

　凌昭連客氣話都懶得說，只支支下，便提著食盒轉往北邊那片空地去。林嘉步跟上了。

　南燭正在燒水，抬頭見到凌昭自己提著食盒踏進空地，不由一愣。站起來要去接，又見到跟在凌昭后踏空地的林嘉，更愣了。剛才凌昭他燒水，自己離開，他還奇怪公子做什麼去呢？這怎麼把林姑娘帶進來了？

　腦子轉著，已經習慣使然地過去要接過食盒。

　凌昭卻沒給他，反而道：“去旁邊看著點，有人過來知會一聲。”

　凌昭若與人談重要的事，也會讓人在書房外守著，以防被聽或者被打擾。南燭會意，收了手機靈地離開，把這片空地留給了凌昭和林嘉。

　林嘉心中已經有了預，微微垂下頭。

　果然，凌昭把食盒放在大石上，轉坐下，問：“你和十二郎，怎麼回事？”

　林嘉看著草地，輕聲道：“我以前和姨母住在三房，與十二公子低頭不見抬頭見，因此相識。后來我們年紀都漸長，三夫人覺得不合適，令我和姨母搬到府院西邊的排院。平日十二公子上學的時候，我才會過去給三夫人請安。昨日，我沒打算過去的。”

　昨日南燭拎了食盒回來，的確是說了一，說“林姑娘今日不采梅，已經回去了”。跟著林嘉就倉皇闖進了空地……

　可知所言非虛。

　凌昭微微頷首，道：“坐。”

　林嘉于是坐在了昨日十二郎坐過的石頭上，比十二郎還張不安。

　泥爐上小壺里的水微沸，凌昭提起來，問：“你沏茶的手藝是誰教的？”

　林嘉本以為他還要繼續追問昨日的事，不想他話題跳躍這麼大，只得順著他的話題道：“是我姨母。”頓了頓，又道：“也沒有特別教過，只飲茶的時候順道說一罷了。”

　茶是世人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而品茶則是士人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

　林嘉沏茶的手藝實在很一般，凌昭覺得是那位姨娘沒有用心教。他揭開茶壺的蓋子往壺中注水，垂眸道：“看著。”

　林嘉趕定睛細看。

　水流凌空而下，并不急。

　“要緩不要急，水要漸。”凌昭溫了壺又換了杯子，“溫杯亦然。”

　水汽蒸騰，白煙裊裊。林嘉掌握了要義之后，便忍不住飛快地脧了凌昭一眼。他眉形修長，垂著眼睫，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信服。

　凌昭開始放茶葉了，林嘉忙凝神屏氣認真學。

　“最重要的是對水的熱度的控制和浸泡的時長。”凌昭說。

　其實杜姨娘以前也說過，但沒特別鄭重說，林嘉也沒特別用心學。畢竟水是府里的井水，茶葉是份例里的普通茶葉，不過是個解的東西罷了。

　從前杜姨娘伺候三爺自然用的是上好的茶葉，但自三爺去后，杜姨娘再不到那些好茶葉了，也覺得林嘉大概是沒什麼機會嘗到那些好茶葉的。泡出來的茶，能解就行，不必講究。

　“以我飲茶的習慣，你心里默數三十息即可。”凌昭道，“水若沸騰太過，浸泡時間太長，都會把茶燙老捂老，湯濃混不清亮，香氣悶鈍不醇正。

　濃混悶鈍，林嘉心想，那不就是那日里給凌九郎泡的茶嗎。

　好在林嘉在三房別的沒練出來，這臉皮雖然稱不上唾面自干，但一定程度的難堪還是可以承的。當下便一低頭。

　凌昭瞥了一眼。待茶沏好，香氣四溢，推了一杯到面前。

　林嘉微微傾謝過了，才端起杯子。那香氣清冽，湯清澈，果然和那日泡得很不一樣。嘗一口，味道淳厚，過了兩息，都是回甘，沒有一的味道。

　當真是好茶。

　正想細品，卻聽凌昭握著茶盞緩緩道：“十二郎雖是過繼過來的，對我們凌家來說也與旁的兒郎一般無異的。將來三房由他來繼承，并不是一個空殼子，三房的資產都會給他。尋常人家兒，與十二郎做妾，以我們凌家的家世，也不算辱沒了……”

　林嘉愣住，抬起頭來。

　凌昭也抬起眼，直視著這孩子。他看起來非常有耐心，等著林嘉的回應。

　但他的神并沒有說的意思。

　林嘉明白了。握著杯子的手了，咬了咬：“十二公子前程錦繡，我愿他早得功名，姻緣滿，妻妾滿堂。也愿三夫人康健長壽，平安多福。我姨母立了佛龕，待我回去，定為他們二位祈福。”

　愿意為十二郎祈福，不愿意給他做妾麼？

　凌昭凝視了林嘉片刻，吹了吹杯中的熱氣，道：“你還小，或許沒想過，這于你不失為一條好出路。”

　做妾這個事，杜姨娘也提過的。

　那時候，因為三夫人不喜，杜姨娘悄悄告誡離十二郎遠一些。

　“除非你想做妾。”說。

　那時候也是這樣凝視著林嘉，目與此時的凌昭十分相似。他們都在審視，或者說試探。

　這話一出，林嘉那能扛得住許多難堪的面皮也泛起了微紅，這卻是著急生氣而起的。

　“九公子，我沒有這個想法。”抿道。

　說這話的時候，竟還記得用凌昭教的氣聲法吐氣發聲，聲音竟比剛才還洪亮了幾分。

　凌昭只注視著不說話。

　林嘉知道，得給凌昭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的話，以世人的眼來看，給十二郎做妾，對一個無父無母又沒有嫁妝的孤來說，竟真的是個不錯的出路。不選這條路，反倒不合理了。

　林嘉抿了抿。

　當初杜姨娘試探的時候，只仗著年紀小糊弄過去了。

　如今在凌昭面前，糊弄不過去，得說實話。

　“是我娘。”低聲道，“我娘一再地囑咐我，不可以做妾。”

　“我娘帶著我來到凌府的時候，三爺已經不在了。姨母每日里只穿得十分老氣素淡。可有一次收拾箱子，我看到了許多好料子的鮮亮衫。我眼皮子淺，沒見過那麼漂亮的服，很羨慕，就與娘親說了。”

　的娘親，在杜姨娘看不到的地方，握著的小手諄諄告誡——

　不要羨慕你姨母。

　你，不可以給人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