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梅林一面之后，林嘉每日里按時將點心送過去，但只能見到南燭，偶爾南燭不在，便是年紀更小的飛蓬。這幾日，都沒再見到凌昭。

　林嘉的心里，竟生出了淡淡的失。

　在凌府里的日子過得太單調了。

　原本蹭著凌府的家學，跟凌府的姑娘一起上課讀書。自六房的十一娘和五房的十二娘這兩個跟年紀相近的姑娘先后訂親不再去家學上課，在幾個年紀偏小的姑娘里，就顯得突兀了起來。

　林嘉和杜姨娘生活在凌府，不怕別人漠視，就怕引人注意。林嘉便也不再去上課了。

　只是十一娘、十二娘不去上課，并不是就閑下來了。而是孩子訂親之后要學習的東西已經超出了西席的教學范圍，該由母親或者長輩來教導了。

　五夫人跟著五爺在縣里，半個月一個月地才回來一趟。因離得也不算遠，車馬一日的路程而已，五房的孩子都沒有像長房、二房的那樣跟著父母在外，十二娘、十三娘和十三郎、十六郎都留在了金陵的家里，由祖父母看管。

　十二娘母親不在邊，就和六房的十一娘一起跟在六夫人邊，觀、學習主持中饋。

　這卻是林嘉沒有資格再蹭著學的了。

　杜姨娘也曾安道：“都是大家姑娘學的東西，于咱們也沒什麼用。”

　于杜姨娘的認知里，林嘉若與富貴人家做妾，妾室學這個有什麼用武之地？若嫁與小門小戶為妻，所謂中饋不過是過年裁一件新，水壺磕碎了換個新的。大宅門里的種種，都與無關。

　林嘉不憾學不到那些大家閨秀才有資格學的東西，只是羨慕凌府的姑娘們，不論是還在家學里上課的年的，還是跟著學習主持中饋的年長的，們的生活都是那麼多姿多彩。

　十一娘、十二娘其實在訂親前就頻繁缺課了，或者老太太親自，或者由四夫人帶著，們倆總會經常出席一些宴會、游園。見到許多人、許多事，漸漸地說話的氣度都與年的妹妹們不太一樣了。

　林嘉幾乎沒有什麼機會走出垂花門。寥寥的幾次上街，還都是蹭著凌府姑娘們。姑娘們也只圖個人多熱鬧。長輩們怕丫鬟婆子在外面管不住小主子，圖年紀大些，會照應人。

　林嘉曾經一時沒走心，說出了心中羨慕。五房的十三娘吹出牛皮，說要帶見識外面的宴會。林嘉原也知道不該當真的，可心里竟也生出了不該有的期盼。

　只可笑眼看著日子近了，十三娘再也不提了。林嘉心中失也不敢表達出來。

　誰承想，“宴會”的當日，十三娘竟使人將喊去，訕訕說可以扮的丫鬟混進去。林嘉就是再對“外面”向往好奇，也下去婉拒了。

　十三娘牛皮吹破不能實現，本是有點難為才出此下策，林嘉拒絕了，覺得臉上掛不住，不免有點惱怒，說話不太客氣。

　那一次，林嘉真的明白了什麼作自取其辱。

　后來才知道，十三娘所謂的“宴會”不是十一娘、十二娘被長輩帶去的那種正式的宴會。參加的不過是金陵的一些閨秀們的雅聚。

　是想帶林嘉去的，被親姐姐十二娘知道了，訓斥了一頓，才想了個餿主意，讓林嘉扮丫鬟混進去。

　那種場合和人數，要真扮丫鬟，可真真是可笑了。林嘉慶幸自己理智拒絕了十三娘。

　好在十三娘小孩子脾氣，幾日沒搭理林嘉，再看到就已經拋到腦后了，興致地給林嘉講的新玩意了。

　而林嘉，在失去了家學讀書的資格后，生活日復一日變得更加平淡了。

　凌四爺去世，林嘉知道凌府里會發生一些變化。比如四房的夫人要守寡，比如四房的兒子要丁憂。但林嘉生活在宅邸西路邊緣的排院里，一直覺得這些事都離很遠。

　那時候林嘉沒想到，四房的凌九郎會以一種謫仙般的姿態，落在凡間的生活。

　先是桃子譴了飛蓬跑，給林嘉送了塊尺頭。

　桃子做事有章法，凌昭讓桃子以自己的名義給林嘉送東西，顯然就是不想聲張，這樣的大丫頭在宅里行走也很顯眼，不若譴了僮兒跑，不引人注目。

　“桃子姐說，量高，這尺頭做子短了，就想起了姑娘。也不值當什麼，只當是謝姑娘日常做點心費心了。”飛蓬年紀比南燭小，卻很靈巧，把桃子教的話一個字不地轉達了。順利地完了任務。

　待他揣著杜姨娘塞的松子糖離開，林嘉才解開了包袱布，杜姨娘看了好生欣喜：“正好與你做條子。”

　又夸：“不愧是公子爺邊的大丫鬟啊，出手這般面。這樣好看的尺頭，我許久沒到過了。”

　又傷：“跟著我，委屈你了。”

　林嘉笑嗔：“姨母說什麼呢，要沒有姨母，我現在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去了。瞧我如今，吃好喝好的，日子多好。”

　甜，將杜姨娘哄住了。

　兩個人將尺頭展開，比劃著怎麼裁剪。

　杜姨娘一邊用手比著尺寸一邊道：“這桃子姑娘有多高？這樣一塊還不夠裁子嗎？”

　林嘉本來是沒多想的。

　因凌昭也說過，桃子為著他胃口不好十分著急，才找了林嘉托了做點心果子。要說這個事也算是解決了桃子的為難，雖然付了銀錢，但若是因此得了主人的稱贊或者獎賞，高興起來送林嘉一塊尺頭也是說得過去的。

　但聽了杜姨娘這無心的一句，林嘉不知道怎麼地，心頭忽地一跳。

　只曾經在十三娘那里有過不甚愉快的經歷，哪敢自作多，忙將心底那一異樣強了下去。

　又過了幾日，忽然來人通知小丫頭被調到四夫人院里。小丫頭歡歡喜喜地收拾包袱走了的時候，林嘉也沒敢多想。

　杜姨娘還眼等著給安排新人，誰知道第二日里，老婆子也有了別的去，也收拾包袱麻溜地跟著管事走人了。

　扁平狹窄的院子一下子走了兩個人，竟也顯得寬敞了起來。

　杜姨娘的臉很不好看，已經在跟林嘉念叨：“快幫我想想，我這是得罪了誰？”

　就這個不起眼的院子里，忽然一下子調了兩個人，又沒有給出接替的人，怎麼看都不太對勁。杜姨娘擔心自己是不是無意間得罪了哪個有權勢的管事媽媽？

　可一心想在凌府后宅養老，向來非常低調，唯恐引起別人注意，就想安安生生的領著一份妾室的奉養到死，怎麼會去得罪別人，更不要提什麼有權勢的管事媽媽。

　那些媽媽都眼高于頂，本不屑的搭理一個守寡又無子的姨娘的。

　好在婆子走了之后，下午管事又領了新人來：“這是給姨娘使喚的。這是王婆子，這是小寧兒。”

　杜姨娘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覺得自己是胡思想了。其實新人舊人接不過錯開了一兩個時辰而已，正常的。

　再看新來的，王婆子材壯實，頭上上收拾得干凈，帶著麻利勁。小寧兒生得普通，可眼睛靈，著一子機靈勁。

　仔細觀察了一下午，這兩個，可比先前的憊賴婆子、笨丫頭強了不。

　雖不知原先兩個怎麼走的關系從這個冷灶院子調走了，但看起來，益的竟是和林嘉。

　杜姨娘又歡喜起來。既歡喜，自然要跟林嘉私下里念叨幾句。

　林嘉微笑著順著的話附和點頭，但低下頭垂下眼的時候，卻出了怔忡的神。哪就那麼巧，一個院子里的婆子丫頭前后腳被調走，差的換了好的？

　林嘉終于不得不多想了，晚上睜著眼差點睡不著。好在習慣不浪費燈油，晚上一直都睡得早，不耽誤早上起床。

　早上睜開眼，怔怔又了著帳頂片刻，忽然下定了決心。

　若搞錯了，大不了沒臉罷了。若是真的，怎能不謝人家。

　想通了就不猶豫了。一如往常一般早起一通忙碌，昨天雖然睡得晚了，依然神抖擻往梅林去。甚至還特意去得早了些。

　待等到了南燭，將食盒給他，又把手中的瓷瓶遞給了他：“這是今日采的梅，請拿去給九公子煮茶吧。”

　那日嘗過了凌昭親手沏的茶，后來仔細回想，除了茶好，應該是水也好的。九公子應該用的是泉水。

　但三夫人好茗，親口說過梅還要勝過泉水的。

　記得第一次到桃子，就是在給九公子采集梅。只不過九公子只偶爾行此雅事，并不在這種事上靡費人力。

　但這也正說明，梅是好的，九公子是喜歡的。

　南燭笑問：“姑娘今日不給三夫人送嗎？”

　林嘉道：“也不是日日都送的。”

　梅自然是好東西，公子也是的。南燭便收下了，屁顛屁顛地拿回去給凌昭獻寶：“今晨的新鮮梅，林姑娘給公子的。”

　凌昭正拿著帕子劍，聞言抬起眼：“說什麼了？”

　南燭道：“只說是新鮮的，給公子煮茶用。”

　昨日里季白來回稟過，事都辦妥了。今日，便奉上了梅。

　凌昭微微一笑。

　南燭煮沸了梅沏茶，凌昭晨練完，端起杯盞啜了一口。果然清香甘冽，與凡不同。

　只是品著品著，又想到林嘉。

　無長，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就連討好三夫人都用了采梅這個取巧的法子。

　其實之前凌昭心里對做這件事有些看不上，總覺得類同于場上那些總到上司面前跑的員，汲汲營營地，破壞了的清麗好。

　讓人有一種白璧微瑕的憾。

　可誰能活得真如無暇玉璧？誰不是要吃飯喝水花銷銀錢？多三尺男兒尚要為五斗米折腰，何況一個無依無靠的？

　竟是自己假清高了。

　凌昭再啜了一口，明明是新鮮的甘甜水，不知怎地竟品出了淡淡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