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太起高至樹梢,凌爻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糖、煮蛋和書本都小心裝進打了補丁的黃書包里,左手抓一把上午在山坡上采的碧綠小野蔥,右手一長枝條趕豬。
把豬趕回吊腳樓,關進豬圈里。
豬圈就在吊腳樓下頭,柱子撐起來那塊空間里。
剛到鳴山住下來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非常不習慣,這居住環境實在是又臟又臭,誰家在豬圈上睡覺?但住了這幾年下來,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
想想多的是人在下放后住牛棚,住這里倒算是好的了。
這吊腳樓是村里的房子,但原先不是用來住人的,而是用來養牲口囤糧食和放一些農用。當時他們一家三口過來,隊長就簡單騰了一間出來,給他們住。
一間房,一家三口吃喝睡,都在里面。
凌爻關好豬圈的門,踩木樓梯上吊腳樓。和平時一樣,進屋后放下書包,轉去木斗里舀一碗米。米倒到簸箕里顛起來揚糠,米糠要掃起來留著喂。
揚干凈了的米放到盆里淘一下,再倒進鍋里蒸米飯。
在城里的時候,凌爻不會做這些事。到鳴山以后為了幫父母分擔力,慢慢什麼家務活都學會了。洗做飯放豬養,他每一樣都做得很好。
米飯蒸好后,他又細致地把采來的野蔥洗干凈,須也不扔,把須須洗得白白的不粘半點泥,拿刀切半寸長的段,再舀點醬菜的醬澆在上面。
拌好醬野蔥,父親凌致遠和母親周雪云剛好收工到家。
凌爻盛好飯,凌致遠和周雪云洗干凈手直接坐下吃飯。
凌爻拿起筷子沒吃飯,忽出左手,在桌子上放了兩枚蛋和一顆糖。
看到蛋和糖,周雪云愣一下,看向凌爻問:“哪來的?”
凌爻說:“昨天救的那個姑娘,送來的。”
周雪云轉頭看看凌致遠,片刻應聲:“哦。”
一副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一會又說:“那你吃吧。”
凌爻把蛋分別送到凌致遠和周雪云面前,“你們辛苦,你們吃。”
凌致遠不要,直接放到凌爻面前,“你和媽媽吃。”
兩個蛋一塊糖,一家人誰也不吃推讓半天,最后決定凌致遠和周雪云吃煮蛋,凌爻吃那塊牛糖,不準再有任何疑義。
周雪云坐在桌子邊磕蛋,磕碎了剝殼,忽然又淡聲說:“我們一家分不好,走到哪都人看不起來。還是與人來往吧,人多雜是非就多。”
凌爻知道,他父親就是因為與人往中口沒遮攔,才到了這里。
他父親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副俊秀模樣,經過這幾年的蹉跎,仿佛老了十多歲,黑黢黢的和鄉下人無異。以前他高談闊論,現在也不說話了,有時候像木頭。
凌爻著筷子咽下里的米飯,“嗯。”
阮家的飯桌上有老三代九口人,人人肩挨肩。
一夜加半天下來,阮溪對這個新家已經適應得差不多了。別的事管不了,心里想著先拜師,于是吃著飯問劉杏花:“,我們鳴山上是不是只有一個裁?”
劉杏花道:“是啊,一個老裁,就在下面的金冠村。”
二嬸孫小慧神經十分敏,忙接著話問:“小溪你問這個做啥子?你想做裳啊?家里可沒有扯布的錢,寄來的那些服多洋氣啊,我們這的老裁可做不出那些樣式來。”
阮溪不與計較,吃著米飯搖頭,“我不是想做裳,我是想學做裳。”
聽到這話,桌子上的人都愣了愣,看向阮溪。
爺爺阮志高疑出聲:“想學做裳?”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這個孫連針線都做不好。
阮溪點頭,“我得學點手藝在手里。”
阮志高道:“學他干什麼?娃子要什麼手藝在手里?家里也不需要你掙錢,你有那時間把針線學好,在家再呆上幾年,找門親事嫁出去就行了,別沒事找事做。”
阮溪聽這話下意識不舒服,但沒有嗆阮志高,畢竟他是爺爺。
用一種小而有些任的語調,咬著筷尖上的米飯說:“我偏要沒事找事。”
阮志高看著阮溪,“你還跟我犟?”
阮溪還是那個語氣,“你管不了我,我學就學。”
阮志高明顯提起了一口氣,但沒說重話,臉和語氣忽一變,又說:“你想找老裁學手藝是吧?我還真不攔你,你就去吧,看人家收不收你就完了。”
說到老裁,八卦的話可以說很多,二嬸孫小慧來了神,接著話又說:“小溪你不知道啊?那老裁不是正常人,一輩子沒娶媳婦,你知道為什麼?”
阮溪搜索一下腦子里的記憶,沒搜索到相關的,便問:“為什麼?”
孫小慧道:“他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又有手藝在手里,其實是完全不愁討婆娘的,多的是姑娘看上他。但他格古怪,跟誰也不上,就單下來了。你找他學手藝,純屬是自討苦吃。”
劉杏花在旁邊補充:“他是想找漂亮的,沒找到就沒要婆娘。”
聽完這話,阮溪出聲道:“有原則的啊,找不到自己喜歡的滿意的,湊合的那有什麼意思,不如不要。我要是找不到自己喜歡且滿意的男人,我也不結婚。”
劉杏花瞪一眼,“鬼扯火。”
二叔阮長貴放下碗,開口說:“我們這做裁的吃香,去找老裁學手藝的可不,但一個都沒學下來。小溪你生下來就不是吃這行飯的人,就別想一出是一出了。”
阮溪看向阮長貴,“越說他厲害我不行,那我還非要去會會他了。”
阮志高哼一聲,“不撞南墻不回頭。”
阮長生沒個正形,忽拍一下桌子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阮志高抬手就在他頭上打一下,“瓜娃子!”
阮躍進阮躍華和阮潔看阮長生日常挨打,在旁邊哈哈笑出來。
吃完飯阮溪主刷鍋洗碗,刷完后蹭去劉杏花旁邊,笑嘻嘻和說:“,家里那半籃子蛋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等學好手藝掙了錢,我就還您。”
要去找老裁拜師,肯定要帶拜師禮。鳴山兩三個村子有一個供銷社,但里面基本沒什麼東西賣,買點白糖都困難,也只有家里老母下的蛋可以送了。
劉杏花看一眼,“你真要學?”
仍然覺得阮溪是一時興起三分鐘熱度,畢竟阮溪是連針線活都做不好的人,也是最不做針線活的。這突然說要學做裳,不是鬧著玩是什麼?
而且那老裁格確實十分古怪不好相,其他人跟他學不手藝,阮溪就更不行了。學不手藝不說,還得他的刁難往里再搭不東西,實在不劃算。
阮溪主意早定了,點頭:“嗯!”
劉杏花看著阮溪的眼睛,片刻道:“你要是認真的,就不攔你。”
阮溪舉手發誓,“我肯定學出點東西來!”
劉杏花又猶豫了一會,還是松了這口氣,“那你就拿去吧。”
阮溪重重在劉杏花臉上親一下,“謝謝。”
劉杏花被親得呵呵笑,很是用地說一句“淘氣”。
答應倒不是覺得阮溪能學,而是因為父母不在邊,向來寵著阮溪,慣。
阮溪是開心了,卻惹了別人不高興。
聽了墻角的孫小慧回到房里,擰著眉跟阮長貴說:“小溪隨口一句想學做裳,我們都當鬧著玩呢,誰知道你媽就真把家里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蛋都給了,讓去找那個老裁拜師父,這不是包子打狗嘛?有這麼慣孩子的嗎?那還是個不值錢的娃子!”
阮長貴坐在床沿,不太管家里這些事,只說:“給就給了唄。”
孫小慧心里不痛快,結婚十幾年被這個婆婆著,最近越發是不想被了,也想當家做主。憑啥這家里的一切事務都由劉杏花說了算,什麼事都由來做主?
昨晚堵在心里的那口氣還沒散呢,現在又添了一層堵,簡直快要不上氣來了。
分家的念頭又開始在腦子里瘋狂囂,強烈到簡直要破腦而出。
穩了穩緒,到阮長貴旁邊坐下來,盡量用平和的語氣看著他說:“你就沒發現,家里最近的伙食越來越差了,就快喝西北風了。以前飯桌上還有兩盤熱菜,現在連點油星都看不到。好容易攢點蛋,一口都沒吃上,說送人就送人了。”
聽到這話,阮長貴肚子,“這倒是,最近有點寡得慌。”
孫小慧故意嘆口長氣,“我看這日子是快過不下去了。”
阮長貴轉頭看向,“怎麼呢?”
孫小慧道:“你沒看出來,你媽最近把錢都收起來了,準備全都花在小五子和小溪上。你爸媽都是偏心眼,當年把當兵的機會給你大哥,讓你在家種地養一家老小。現在呢,又偏疼小五子和小溪,偏偏這兩個都是不的,一個游手好閑天惹是生非,另一個慣得不樣子,想一出是一出。針線都做不好,說要去學做裳,你媽還真把蛋都給了。”
說到偏心眼這事,阮長貴心里憋上一口氣,但是沒說話。
孫小慧繼續說:“能學什麼東西,白送東西給人家罷了。那個老裁最會刁難人,以前去學手藝的人沒在他上砸東西,什麼也沒學。”
說著子,“你媽現在是打算把家里的錢都花在兩個敗家子上,不為我們打算,你不覺得我們該為自己打算了嗎?躍進也十五了,過幾年討婆娘不要錢嗎?”
阮長貴耳子,聽完孫小慧的話立馬就搖了。
孫小慧心里算盤打得,之前老大阮長福寄回來的錢都花在家里,他們一家算是占了便宜,吃的穿的都不錯,日子過得滋潤,所以什麼都不提,任由婆婆劉杏花著。
現在劉杏花要把錢攢起來給阮長生結婚用,平時省吃儉用,他們不但占不到便宜了,還要倒給家里。這人生下來就不能吃半點虧,不然就渾難。
心里想,阮長生那個游手好閑的敗家子就不該娶媳婦,阮溪要去學做裳更是天大的笑話。這倆都是敗家的玩意,劉杏花愿意給他們花錢,可不愿意倒讓他倆得便宜。
等阮長生娶上媳婦來,媳婦再生孩子,家里多了人口,他們八還得繼續倒養活這一大家子。所以對于他們來說,早分家早好。甩開阮長生和阮溪兩個只會敗家的拖累,憑他們掙的工分,一家五口人過得會比現在好,至吃得比現在好。
阮長貴明白孫小慧的意思,之前他們也說過幾回分家的事。他抿想一會,開口道:“大哥不在,我就是長子,小五子還沒討上婆娘,我就該幫著養家,幫爸媽分擔辛苦和力,大哥也是寄錢回來的。現在提分家的話,不是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
孫小慧重聲道:“我不想忍了,今天這事必須有個了結,我不怕被人罵,讓我來做這個壞人。”
是咬著牙攢著氣有決策了,但阮長貴一下子還沒領會到的意思。
夫妻倆四目相對片刻,孫小慧充滿怨氣的眼睛越來越紅,氣息也越來越急,然后突然跳起來,像了天大的憋屈氣一樣,沖阮長貴嘶喊道:“滾就滾!我這就回娘家,阮長貴你有本事,你別去求著我回來!我為什麼?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那兩個兒子!”
說完就滿眼淌淚,臉蛋赤紅地闖出了門。
阮長貴被嚇了一跳,還懵了小片刻,但他反應倒是快,很快就明白了孫小慧的意圖。
劉杏花聽到聲音和阮溪一起出屋來,只見孫小慧紅著眼跑了。
又看到阮長貴從屋里出來,關心問:“咋了嘛?”
阮長貴故意黑臉氣,雙手掐著腰,演技略顯拙劣道:“突然嚷嚷著要分家,隨去,老子……老子可不慣著!”
人人都說薊城的霍少爺心狠手辣,卻是個癡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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