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宅,碗碟已經噼里啪啦碎了一片,杜高犬脊背高高聳起,立在一旁十分警戒的姿態。一地狼藉,廳中坐著的男人眉目低垂,一片鷙冷寒之意。
“借用我的刀殺人。”他低喃著,似乎輕笑,“我這二哥還真是好樣的。”
電話里傳來輕哼一聲,溫和沉肅,又仿佛帶著規訓:“明帆,是你太著急了。”
裘明帆不說話了。
“郁承那樣的人,你以為有這麼好算計嗎?人家被扔出去國外十年,走到今天一個子兒都沒靠家里。”那頭淡淡道,“凡事速則不達,我以為這個道理,不需要再教與你聽。”
裘明帆沉默很久,深吸了一口氣:“可我擔心夜長夢多,老爺子應該快要立囑了。”
“……”
那邊的人忽然哂笑一聲:“夜長不長是由我來決定的,你只需要專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裘明帆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半晌低聲應道:“是,我知道了。”
一早上起來正好,懷歆了個懶腰,還約約覺得腰酸背痛。
郁承笑著自后親臉頰,懷歆回眸嗔他一眼:“都怪你。”
他笑而不語,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饜足模樣,替按酸疼的小肚,片晌輕聲慢語地問:“這樣有沒有好點?”
懷歆輕哼了一聲,一揚頸脖間的吊墜就下來了,下意識地抬手了一下,那朵玫瑰在窗沿撒下的里熠熠生輝。
一下消了氣,低著眉不說話了。
而郁承這時自后抵過來,雙臂將抱住。空氣極其寧靜,就像是清幽的桃花源,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一前一后地躺著,任時緩緩流淌。
好半晌,懷歆才握自己脖子上的吊墜,臉側沒在枕頭里,悶聲道:“我喜歡這朵花。”
郁承低著氣息笑了一聲,很快接上:“而我喜歡你。”
悠悠緩的熱氣拂過耳畔,懷歆藏在頭發里的耳尖漸漸紅了。緩了緩,逃也似的推開他,坐起來:“趕快換服啦,今天不是還要趕路嘛!”
去餐廳吃早餐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見了諾頓和伯納德,兩人的視線意味深長地在他們上轉了一圈,紳士地什麼也沒有說。
從安塔利亞到卡斯最好是開車自駕,途經土耳其最的沿海公路D400號。郁承本來計劃如此,諾頓他們已經提了車,幾人一合計,便打算一同出發。
開的是一輛路虎衛士110,派越野,車座寬敞,裝下四個人綽綽有余。
諾頓喜歡開車,便先請纓做司機,伯納德在副駕。懷歆和郁承則坐在后座。
音響放著輕快的英式鄉村民謠,沿途景漂亮得不像話,蔚藍的大海如寶石又如鏡面般波粼粼,像是灑落的碎金在層層微波中漾。
懷歆前一晚過度勞累,一開始尚和他們聊上幾句天,后面不知不覺就靠著車窗睡著了。郁承將枕墊在腦側,好讓能夠更加舒服一些。
伯納德欣賞著前方縱深的坦途,過了一會兒,開口:“閣下代的事,Zheng已經同我說了。”
郁承輕應一聲,溫和問:“我聽說您與他認識多年。”
“是的。Zheng為人熱忱,對于朋友也是兩肋刀,我曾在學校里過他的幫助,一直念他的誼。”伯納德回道:“如今Zheng在您手下做事,我想也是到了我應該回饋的時候了。”
郁承頷首:“辛苦您了。”
伯納德微微一笑,而諾頓則邊打方向盤邊說:“一般這種事都是通過購置大額資產來作,掛名商業機構,讓錢款合理匯企業日常運營之中。
但無論再怎麼遮掩,手法也都是差不多的套路,總是能有跡可循。我們一旦有任何發現,會及時跟你反饋。”
郁承側眸看了懷歆一眼,還在睡,他這才應了一聲:“嗯。”
諾頓察覺到了他的舉,斟酌片刻,問:“Alvin,你在做的事,Lisa都不知道嗎?”
遠海天一,他們的車轉過一個優的曲線,幾只白的海鳥低空飛翔,鳴聲悠長嘹亮。
“不需要知道這些。” 郁承著窗外,沉靜道,“我會讓一直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從卡斯一路開到費特希耶,中途吃了午飯,小憩一會兒,晚上幾人才安頓下來。這里依舊臨海,可以在沙灘上聽濤,舒適的晚風令人恣意。
懷歆說要去小鎮上走走,郁承便牽著,兩人一起慢慢地沿著縱橫的道路散步。
這里沒有安塔利亞的商業化程度高,但是仍舊讓懷歆發現了一個創意咖啡館。
差不多快要打烊,進去之后,店員告訴他們,目前在辦一個“時之旅”的活,大概就是手寫信給未來的自己,并指定一個日期,到時候他們會按照地址寄送過去。
懷歆覺得很有意思,挽著郁承的手臂要他陪自己玩這無傷大雅的游戲,郁承笑著嘆了聲,接過店員遞來的信封和信紙。
這里的裝扮浪漫而富有趣,連筆都是帶著漂亮羽的細頭鋼筆。
他們面對著面寫信,懷歆充分滿足了出來游玩幾天都沒有碼字的癮,筆疾書,筆尖在牛皮紙上留下好聽的沙沙聲音。
而反觀郁承,只寥寥寫了一會兒就停下來了,懷歆好奇地看過去:“這麼快?”
男人修長寬大的手掌及時遮住了他所寫的容,輕笑道:“不許看。”
懷歆揚了揚眉:“這麼神啊?”
“嗯。”
他沒有解的意思,懷歆狐疑地又多打量了兩眼,繼續埋頭書寫。等到一封信洋洋灑灑寫滿之后,店員微笑提示:“請兩位把地址和需要寄送的時間寫在信封上。”
懷歆想了想,揮筆寫了個5年后的時間。想看看郁承寫的是多,沒想到男人還是不讓看。
懷歆鼓了鼓頰,撒道:“哥哥這是什麼意思嘛?”
郁承抬睫,眸漆黑沉邃:“其實,這封信是寫給你的。”
懷歆想通什麼,彎道:“所以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嗯。”他也笑,“你只要等著收信就好了。”
“唔,好吧。”懷歆湊近過去,笑瞇瞇地親了他一下,“那我就等著啦。”
費特希耶是翔傘的圣地,諾頓和伯納德興致昂揚地登上山頂去玩,懷歆則和郁承躺在海灘上曬太,十分甜自在地共度二人世界。
暖融融的,巨大的太傘底下,懷歆躺在郁承懷里,舒服地都快睡著了。度假就是這麼悠閑,懷里抱著剛開的新鮮椰子,優哉游哉地喝著里面甜甜的。
沿途公路的景一直都很好,放眼去都是寬闊的海面,從博德魯姆到塞爾丘克再到棉花堡,一路都是極其優的風景,他們在鈣化沉淀后的奇異白天然丘陵上玩水,郁承給懷歆拍了許多照片。
這是自駕游的最后一天,兩人將要飛回卡帕多奇亞,也意味著要和諾頓還有伯納德分別。
兩三天的相下來,懷歆已經和他們較為絡,兩位紳士微笑著作別,并約定下次再見。
等他們走后,懷歆還是慨萬千:“這里實在是太了。如果可以的話,以后還想再來一次。”
“好。”郁承吻了吻的鬢邊,親昵地許諾道,“那我們以后再來。”
“嗯。”懷歆著他,眼眸亮了亮,“我好期待明天的熱氣球呀。”
他們預約了一早在格雷梅小鎮乘坐熱氣球看日出,懷歆以前在網上看見別人的旅拍,那是十分麗而震撼的場景。
他們又住回石屋,懷歆洗完澡,而干凈地爬上了床。
明天還要早起,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聽到旁邊有翻而起的靜。熱度被帶走一部分,懷歆閉著眼,下意識顰了顰眉,但一片輕的被角很快被塞至的手里,被沿也替溫耐心地掖好。
凌晨一點,手機鈴聲響了。郁承披上大,走到屋外接起電話。
“阿承,你在哪里?”是許琮,聲音一改平常,低而急促地著聲。
郁承垂下睫,沉靜回:“我在國外,阿媽,出什麼事了?”
“國外?你跑去國外做什麼?”許琮瞇起眼,“你同別人在一起?”
郁承沒作聲,許琮便又冷聲開口。
“老爺中風住院了,不管你現在在哪里,和誰在一起,立刻回來。”命令道,“差不多也要草擬囑了,這種時期,他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必須是你。”
這里的晝夜溫差極大,遠是連綿的山巒,郁承掛了電話,回到屋。
床上的人兒還在沉睡,乎乎的臉蛋,睫隨呼吸輕輕扇,還發出那種很糯的,像是小豬崽崽的那種輕微呼嚕聲。
郁承在心底嘆了口氣,輕拍了拍懷歆:“寶貝。”
連夜坐飛機回去的途中,懷歆前半段繼續睡了一會兒,后面七八點的時候就神了,說什麼也睡不著。
其實什麼也沒說,但能夠看清男人的臉有些不太好。
懷歆抬手,握住他的手指,擔憂地蹭了蹭他的脖頸:“況很嚴重嗎?”
郁承沒答話,只是搖了搖頭,垂眸安靜地凝視著。
大概他也不太清楚,懷歆抿了:“你……”
話音沒落,郁承傾過來,將抱進了懷里。的,是會鐘意的力道。
“對不起,不能陪你坐熱氣球了。”
他開口的嗓音有些低啞,懷歆怔了一下,這才慢慢笑起來:“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
“沒事呀。”認真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地寬道,“你不是答應了我,以后還會一起來嘛?下次來的時候再坐就好了,它又不會跑。”
郁承視線深暗,半晌才更深地抱了,埋頭在的肩窩里,低低應道:“嗯。”
大約中午十二點飛機落地,郁承在香港停留,懷歆則轉機回北京。航站樓里撒下暖洋洋的日,照見懷歆的發尾都瑩上了一圈金燦燦的邊,郁承微俯下與視線平齊,了的腦袋,很溫地叮囑:“你好好的,我理完這邊的事就回來。”
“好。”懷歆在這種時候仍舊是乖順懂事,什麼也沒有多問,依賴地埋進他懷里,“我等你回來,哥哥。”
他低笑一聲,逡巡過敏的耳垂,輕了,狎昵道:“記得想我。”
滿意地看到耳尖紅了,郁承為整理好領,又細心地捋好翻折的書包帶子,嗓音低緩:“去吧。”
郁承目送的背影漸行漸遠,愈發渺小。往來都是匆忙的旅客,他忽地生出一種再也抓不住的覺。
蝴蝶要飛走了。
但這種覺只持續了一瞬,遠遠地,懷歆回過頭來。
大概是沒想到他還站在原地,訝異一瞬,很快踮起腳尖,興高采烈地朝他揮手。郁承笑了笑,不確信是否也看到,但他覺得到也笑了。
人來人往時而淹沒了,懷歆的影在那佇立了一會兒,這才轉離開了。
郁承到達高級病房的走廊里時,正好看見許琮從里面出來。
抬眸看見他,明顯松了口氣,但還是斥責:“晚了這麼多,你究竟跑去哪里了?”
郁承不答反問:“父親況怎麼樣。”
“緩和下來了,還在睡覺,”許琮略微有些心有余悸,“昨天幸虧林醫生在場,正好來復查。”頓了頓,“你大哥和小叔都來看過一次,那兩個小的也想來,被我攔住了。”
林醫生是他們的家庭醫生,自從潘晉岳積病以后,就按時來為他診斷。郁承點點頭:“我會找人給他謝禮。”
許琮不咸不淡應了聲:“快進去吧。”
郁承抬步要走,經過時又被住:“等會兒。”
空氣中泛著輕淺的梔子花香。許琮盯著他,好似在審視,過了片刻冷不丁道:“你和什麼人在一起?”
郁承面未變,溫聲掀起角:“隨便玩玩。”
“說的輕巧。”許琮冷哼,“這次你因為差點誤了事,你最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人。”
郁承不答話,許琮瞇起眼,不悅道:“難道我還沒資格過問一個狐子的事了?”
郁承淡淡看了一眼,這才垂下眸,輕笑一聲:“怎麼?難道父親每談一個人也都要同您報備?”
“你——”
自郁承獲得潘晉岳部分信任之后,便到他沒以前那麼好拿了。想要往后一直榮華富貴,還真得倚仗郁承,而他心里也明白得很,現在拿這件事當底牌。
許琮瞪眼指著他,沒能說出后面的話。聲線略抖,郁承卻繞過,從善如流地說:“阿爸隨時會醒,我先進去了。您陪護了一夜,好生歇息吧。”
……
房間整潔寬敞,角落里放著各鮮花水果,郁承打發了兩個護工,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床頭柜放著兩盒剛送來的鐵皮石斛,質細膩,潘晉岳一向很喜歡用這個泡水喝,郁承曾在他書房里端硯旁也見到過。
他拿起來隨意看了看,瓶很干凈,沒什麼商標,是旗下工廠生產的特殊配方,還加了別的補品。
潘晉岳閉著眼,呼吸微沉。其實郁承很看到他這般不設防的時刻。他靜靜注視著病床上的這個已經蒼老了許多的人,心中是如海面一般的平靜。
這麼多年以來,潘晉岳對他,完全談不上是父子之誼。年時,他就像是高門深宅里的一道黑的影子,威嚴也不容許人靠近,郁承面對他時只會到沉悶、擔驚怕。
十五歲短暫相的那一年,父親見到他時總是冷漠,他們疏離得仿佛不像親人。
后來潘晉岳把他扔去國,自此對他不聞不問。
他的眼里是真的沒有他這個兒子,郁承甚至不需要過多確認。
但這也不是沒有好。不被家族惦記,意味著相對自由,郁承曾經以為自己會這樣就安安穩穩過完此生。
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這里。
郁承耐心地坐了兩個小時,終于等到潘晉岳睜開了眼。
“阿爸。”他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擔憂問,“您還好嗎?”
許琮端著泡好的鐵皮石斛進來的時候,潘晉岳正在窗邊和郁承下棋。
他氣看著倒恢復得不錯,只是眉眼間有些倦怠。許琮心地在他邊坐下,喂他喝水。
潘晉岳的手指幾分抖,將杯子接住了。他瞥關切的臉龐一眼,淡淡道:“行了,下去吧。”
許琮角稍平了一些,又揚起笑,看這膠著的棋局:“在和阿承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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