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孫支書看得熱淚盈眶,很是激。
這里面有些觀點和他不謀而合,可他……說不這麼好,人家說到自己心坎里了。
大軍不疾不徐地道:“爺爺,實踐出真理,經濟發展是沒有固定公式來計劃的,只能據自己大隊的生產環境和人文環境來索。”
老孫支書瞅著他,“你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出口章。”
大軍:“因為我看書多。我在省大看了一些哲學方面的書,天底下沒有一不變的真理,變化才是永恒的。所以我們不可能一直用以前的政策來發展現在的經濟,也不能用以前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需求,更不能用以前的準則來界定現在方法的好壞。”
老孫支書微微頷首,“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政策不明朗,那誰也不能。否則上面責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大軍笑道:“也有,一是法不責眾,二是過日子的事兒不算犯法。你們不不搶,就靠自己雙手辛勤勞,上面為什麼要責怪?要是有責怪,那就應該有申訴。咱們大隊的鴨蛋那麼好吃,外面人都想吃,很多人吃不到。我們多養一些,讓他們也吃到,那何樂不為呢。”
老孫支書微微低頭,從眼鏡上方瞅著這個小年,哎喲,可真了不起。
大軍繼續道:“按照我們的了解,以后政策會越來越好,您這鴨蛋不但能賣進城里去,還能賣到首都去,賣給全國社員吃呢。”
這麼幾個鴨蛋,才哪到哪兒?
“到時候也辦一個養場,辦個食品加工廠,像城里的大工廠一樣,集中管理,統籌安排。”
老孫支書真被嚇一跳,哎喲,還辦工廠?那可真是了不得。
他是真的沒想過!
不敢想。
大軍:“爺爺,城里有自行車廠、機械廠、面廠、食品廠,這個鴨蛋鴨加工廠,那為什麼不能在大隊辦呢?辦不了大的,你們辦個小的,有了錢再擴建,并非不可行呀。”
老孫支書直接說不出話了,這孩子勸人可真實在,不是干勸,連解決辦法都給了。
照他這個說法,那孫家莊大隊就有個工廠,全大隊都在這里上班,也能開工資。那年輕人還眼饞什麼進城找工作,進城找對象?哈哈。
老孫支書忍不住笑起來,放開思路意了一下,覺爽。
不過,公社不會同意的。
結果大軍還不只是這個呢,他又給老孫支書提出另外一個附加發展計劃,“魚塘的管理也要正規起來,魚塘上方也可以修建一些水排屋,直接用來養鴨鵝,這樣就不需要占用耕地。你們可以建立一個稻田、魚塘、藕菱角蘆葦、鴨鵝、蛋、加工廠一條龍的大隊副業。”
孫老支書:“!!!!!!!!!!!”
我還想暗爽鴨蛋賣給全國,你又給我一條龍了。
他張口結舌,頓了頓,“孩子,你哪里學來這些的?”
大軍:“看書加上一點想象力。”
鴨子在水里,為什麼一定要占用土地做養場?水泊除了蘆葦、荷塘等水生作,其他地方不是空閑的麼,可以用來養魚放鴨子,而且鴨子排泄不是也可以喂魚麼?
這可以實現自我循環。
大軍喜歡看書,下棋,但他并不是書呆子,他還喜歡思考,在腦把自己興趣的東西給勾畫起來。
他發現有些東西是可以組合搭配的。
比如水稻田里其實也可以放鴨子、養魚、黃鱔,比旱地簡直多好些倍的收,簡直就是寶地!
他們就這麼空著,簡簡單單地養些魚,太浪費了。
孫老支書被大軍給驚呆了,讓薛明霞趕擺飯,他和大軍吃完要去趟公社。
薛明霞提醒他,“爹,天都黑了。”
孫老支書:“沒事,我們劃船去公社,快。”
薛明霞也有點驚呆,原本以為大軍得和公爹展開槍舌劍,好一番爭執也不一定說服他,哪里知道本沒用爭執,公爹不但自己同意,還主要去給公社領導開會。
這……這是玩大了還是玩了?
原本尋思就孫家莊搞搞,家跟著賺錢就行,可沒想過滿公社一起折騰啊。
這要是折騰起來……心頭一熱,那得賺多錢啊!
那以后五個兒子結婚蓋房子、彩禮,是不是就不用犯愁了?
家里也能頓頓大米白面,不用收了稻子舍不得吃,還得拿出去換更多糧回來。
薛明霞給他們擺飯,讓他們先吃,又去喊孫天亮和婆婆他們,再去知青點喊林蘇葉來家里住。
林蘇葉和黃顯寧幾個也正在做飯。
雖然大隊給他們安排婦過來幫忙做飯,可他們自己都會就不勞煩別人,只是從隊上買點蔬菜和農家醬、辣椒之類的調料,再買點鴨蛋。
看到薛明霞過來,林蘇葉笑道:“大姐,聊得怎麼樣啦?”
沒第一時間過去,是想把時間留給大軍小嶺,讓他們先和老人家親近一下,然后再說正事兒。
等他們說完,晚上吃過飯再去說會兒話就好。
對于大姑姐和公爹的矛盾,林蘇葉不想摻和,覺得他們都沒錯,只是新舊觀念的撞,時間會解決的。
等今年底開了會,中央公布改革開放的決議,到時候改開的風吹起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搞起來,大家都忙著分田到戶、賺錢,觀念的撞自然也就不存在。
薛明霞拉著林蘇葉的手激得不行,“你說大軍這孩子,是咋長的?你怎麼教的?”
林蘇葉笑道:“那可不是我的功勞,大軍自小看書,認識小姑父以后更是如魚得水,現在看著是五年級學生,有空就往省大鉆,小姑父說他的水平比有些初中生高中生還高。”
薛明霞:“嘖嘖,真是稀罕人。”
一想自家那五個兒子,突然有危機。只想著賺錢,給兒子攢彩禮、蓋房子、娶媳婦,居然就沒想過更多的。
之前家里大寶兒二寶兒讀書,讀完高小就拉倒,一個是初中也不正經教,再者那時候覺得讀書夠用就好,多了沒用。
去年恢復了高考,公爹突然就張起來,又把大寶二寶送回學校去,讓他們好好讀,至把高中讀完。
以前沒了大學生,高小、初中水平也夠用,以后大學生越來越多,那初中水平都不夠看,至得高中。
老大老二耽誤過兩年,又被送回學校,那自然得多花力,平時不回家就在學校補課。
三寶兒四寶兒讀小學也是吊兒郎當的,五寶兒還小過兩年再說。
現在薛明霞突然有了危機意識,過兩年就晚了,得早點抓學習!
非拉著林蘇葉去家里吃飯睡覺,林蘇葉拗不過,就和黃顯寧說一聲跟著去了。
薛明霞要跟林蘇葉請教怎麼把不學習的孩子變得學習,怎麼把熊孩子制住。
林蘇葉:“我也沒干啥,都是孩子懂事,有大軍帶著小嶺也就乖起來。”
雖然剛做噩夢的時候又怕又急,可事后一想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嶺也沒以為的那麼不聽話。
比起真的熊孩子,小嶺一點都不熊。
當然,看孫家這幾個孩子也不熊,頂多就是不學習或者各有想法。
等們回家,老孫支書已經上大隊長帶著大軍去公社,孫老婆子正領著一群孩子吃飯呢。
屋里點著兩盞油燈,依然昏暗得很,這里還沒通電呢。
八月底的晚上還是涼的,服穿點都冷颼颼的。
幾個孩子卻無所謂,一個個還赤著腳呢,小嶺和藍海軍頭發漉漉的,雖然已經了卻不會立刻就干。
林蘇葉微微蹙眉,“這麼冷你們還下去游泳?”
小嶺:“媽,你別張,這不是沒見過這麼大的水泡子麼,我和藍海軍就比試了一下。”
林蘇葉:“比試?”
藍海軍笑道:“姨,云嶺比我快,我輸了,我不服氣,打算明天中午再比一場,先跟您申請一下。”
他給小嶺眨眼,幾個孩子就笑。
林蘇葉就知道他們耍心眼,為了能玩水就故意哄。
也沒拆穿,男孩子大了就瞞著家長搞小作,不像小時候那樣有事兒就喜歡跟媽媽說。
也得接隨著男孩子長大,他們會和媽媽漸行漸遠,不再那麼親,不再整天分心里的話兒。
比起那些青春期看見媽媽就煩,不想和媽媽說話的男孩子,覺得大軍小嶺應該不會那樣。
他們在家里嘻嘻哈哈的,誰也沒想到大軍一個小年居然影響了水泊公社的后續發展計劃,大家更想不到未來轟全國乃至世界有名的生態農場竟然起源于一場家庭小矛盾。
林蘇葉他們在這里住了幾天,小嶺和同學們玩得不亦樂乎,大軍卻一直跟著老孫支書去開會,在會議上侃侃而談,毫不怵。
他那些奇思妙想并非異想天開,都能從書中找到依據,可能是古代農書,可能是其他省份類似的環境,可能……總之,他讓人著迷。
四天以后,這場水泊公社的特殊會議被縣里關注到,縣農業局局長帶著記者和下屬們趕來參加了會議。
會議擴大,其他公社、大隊的干部也紛紛跑來旁聽。
林蘇葉怎麼也沒想到事會這樣,原以為孩子們過來玩兩三天就好,結果一住就是一星期。
再下去也不行,帶著小嶺等孩子先回去上學,讓大軍在孫家莊多住幾天,反正跟著孫老支書也沒問題。
林蘇葉和小嶺一回家,莎莎就撲在上,抱著好一個膩歪。
“媽媽,你怎麼才回來,我好想你啊。”莎莎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流出來,真的是想媽媽了。
這孩子也是個戲。
林蘇葉趕蹲下把抱……沒抱起來,就領著莎莎坐在凳子上,把莎莎抱住,“乖寶兒這幾天表演什麼節目了?快給媽媽講講。”
莎莎立刻眉飛舞地說起來。
那邊薛老婆子不樂意了,“我大孫子呢?”先把小嶺前前后后索一遍,生怕了一塊皮掉了一兩,一疊聲地問大軍呢。
小嶺:“,你大孫子可牛皮了,縣長都來找他開會呢。”
薛老婆子:“啊?不是去勸老頑固了嗎?怎麼還勸到縣長那里去了?”
小嶺也不知道過程,但是他知道大概和結果啊,就是大軍很重視唄,他一通發揮,愣是給了薛老婆子過五關斬六將的迫。
不知道的還以為大軍是去競選干部,要和人殺進殺出呢。
薛老婆子聽得連拍口,“我的娘哎,大孫子咋那麼……”看看小嶺,想用什麼詞兒來夸大軍更合適。
小嶺卻渾不在意,“,你使勁夸,沒事,我不心酸,我也不嫉妒,我驕傲著呢!”
薛老婆子小聲道:“不像咱家人兒啊,你看咱家人兒都不當兒,我瞅著大軍小小年紀就像戲文里唱的宰相,年老、邁著四方步、喜怒不上臉,還有那個啥來著,大船小船的。”
小嶺一拍手,“這個我會,宰相肚里能撐船!”
薛老婆子:“對!”
薛老婆子:“甘羅七歲拜相,那……”
小嶺趕糾正,“,你得聽準確了,是羅……不對,是甘羅十二歲拜相。甘羅是誰啊!”
小嶺雖然沒有大軍那麼博覽群書,但是作為形影不離的兄弟倆,自然還是深影響的。
薛老婆子年紀大,記差,注意力也不集中,聽收音機或者看書學來的很容易顛三倒四。
平時大軍和莎莎沒糾正。
林蘇葉和莎莎膩歪完,這才關注他倆,聽著甘羅這名字也是角一。
這和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異曲同工。
林蘇葉和薛老婆子商量,“大軍可能還得待兩天,娘是你去陪他,還是我過去?”
家里還有倆孩子,不能沒人。
薛老婆子:“你們不是去采風麼,你就再過去吧。”
陪大軍不用累,擱家里得洗做飯的,還是留家里吧。
林蘇葉的確有半幅作品沒完,黃顯寧等人也沒回來。
在水泊這一星期,大家靈十足,紛紛有佳作拿出來。
張紹東畫了一副凌波仙子堪稱絕品,連黃顯寧都夸了。
林蘇葉畫的依然是悠然溫馨的生活場景,這種水上世界也給了靈。
商量好就乘車返回孫家莊,白天畫畫,晚上去孫家和大家說說話,也算陪大軍。
大軍是個要強的孩子,做到兩分就夠的,他一般會做到四分,之前說服孫老支書他多做了一些準備,結果這準備有點大引起了公社干部的興趣。他尋思跟公社干部可不是老支書那點就夠的,不得打起神把存貨拿出來。
然后這會越開越大,他也跟著越發專注,自然也會累。
累,卻也不累,甚至還有點說不出的興。
在他冷靜、平淡的俊容下,是一顆滾燙的、興的心,他想和人分,但是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張揚。
爹、小姑父、秦叔叔、梁爺爺都不在,這里的人是剛認識的,他們對他有一種……特別的,不好談心。
這晚臨睡前,林蘇葉拿上手電筒對大軍道:“這水鄉的夜空真,大軍你陪媽媽走走吧。”
村子邊上靠水的地方都有矮灌木當分界籬笆,比較安全。
大軍幫拿上羊披肩裹著,陪出去散步,一起欣賞夜。
九月初的夜空靜謐無垠,沒有月亮群星格外璀璨,水天一,腳下也有一片星空,星辰浸在水中清凌凌的,讓人的心也慢慢地變得寧靜。
母子倆邊走邊聊,林蘇葉靜靜地聽大軍說他的那些想法。
個把小時以后,他們站在水邊,林蘇葉攬著大軍的肩膀,聲道:“大軍,你很棒,媽媽和爸爸以你為傲。”
過去和未來,就像眼前的兩片星空,互相映照卻絕無混淆。
未來,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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