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話音落之時, 在場的學宮學子們頗有幾分愣怔。
可以說,“真正的文人”這一主題。
有人設想過以“才學”為核心論述,也有人設想過以“品德”為核心論述。
尤其第十名到第二名的文章展示, 也只是以品德高低或是論述深淺得以評判。
在山長未公布兩人的文章主題之前,眾人也只是在想二人會論述什麼樣的品德觀點, 才得以過莫思等人。
未曾想, 二人的核心觀點本同“品德”無關,而是沒一個學子想到的“風骨”二字。
便是還未聽二人的論述, 學宮學子們已然像是一汪清泉灌注進了天靈蓋,只覺這二字的立意遠超于先前的所有人。
而燕驚雙和鶴卿, 兩人看向對方的目里,卻也閃過詫異,興許是沒想到兩人竟然想到了一個主題。
過了會,燕驚雙和鶴卿同時角微揚,相視一笑, 目藏著些許赧。
【哇哇哇哇!!!!磕到了磕到了!!!絕同框照!這是心有靈犀的默契微笑嗎?】
【這心照不宣的意, 專屬于雙雙和小鶴的甜, 誰不想要擁有一個靈魂共振的伴呢。】
燕驚雙看到“靈魂共振”四個字的時候,微微愣了愣。
心尖泛起訝異。
和鶴卿且不說互通心意, 便是認識也不過幾月,先前雖同鶴卿之間有伯牙子期之,但靈魂共振卻也是一個難以企及之詞。
在燕驚雙的理念里,這是需要漫長的時間去培養和磨合才能達到的況。
可……
燕驚雙微有抬眸,看向前的鶴卿。
鶴卿見他看,問了一聲:“怎麼了?”
燕驚雙快速搖了搖頭, 角的笑意多了些。
山長開了一個好頭, 吊足了在場所有人的胃口, 眾人均是想知道燕驚雙和鶴卿到底是如何論述“文人風骨”的。
山長先從鶴卿的文章講起,開頭便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以《正氣歌》里的幾句詩為他的文章開端,也打開了其文章浩然龐大的格局。
既然以《正氣歌》為開頭,鶴卿的文章便是提到了正氣歌里的文人。
有冒死也不改“崔杼弒其君”的太史,即使被崔杼殺害,也要在史書上真實記錄崔杼弒君一事,太史死后,太史的兩位弟弟繼續堅持書寫,又被殺后,第三個弟弟繼續堅持,崔杼才放棄。
明知注定結局,卻依舊“吾往矣”。
有以護皇帝被臣砍死的嵇紹,即便死也要就踐行忠君。
……
也講到了《正氣歌》本的作者文天祥,在獄中寫下這樣的千古佳作,表明自己抵死不從,以報國,坦然面對赴死命運的決心。
更講到了《正氣歌》里沒有提到的文人。
譬如,不愿隨波逐流茍活的屈原,得知故國被滅,悲憤投江的屈原,講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
霍去病年封狼居胥,與他名字對應的辛棄疾,年時已然也能從萬人敵軍中取敵將首級,然他一生不得志,天不遂他愿,報國無門,一本領無施展之地,只能寄詩作,可縱生不逢時,不重用,他報國之心難掩,一生熱未歇,未曾言棄,四海天下蘊于筆桿之間。
行將就木之時,初心依未改。
辛棄疾一生未能展翅,心中火焰卻從未消失,終生為理想而斗。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鶴卿的文章以這句詩詞作為結尾,亦是為他心中的“文人風骨”畫上一個完的結局。
的時代,被迫的境遇,人能掌控的是面臨抉擇時,心之所向的決定。
是史堅持還原真相,是忠臣舍命保護君主,是孤臣寧死不屈慷慨赴義,是亡國之臣追隨故國歸去的步伐,是終無法得志卻熱難涼。
是書生意氣,亦是寒鐵風骨。
鶴卿為“兩京十三洲第一人”,他所作之文章,本就引得眾人期待。
承其鮮花和掌聲,名譽和盛贊,伴隨著的便是眾人拔高的期待。
即使是同樣的文章,鶴卿若只是同莫思水準一般,或是只比莫思高一點點,眾人都會有所失。
好在,鶴卿似乎從不會讓人失。
此起彼伏的掌聲,說明了所有,但這也讓眾人的視線越發落在了燕驚雙上。
鶴卿這一篇文章,已然將“文人風骨”四個字,過壯烈的古人,以一種浩然的格局之勢書寫完。
他能贏過莫思,眾人心服口服,但同時疑問也隨之而來,鶴卿的文章已然至臻完,同以“文人風骨”為題的燕驚雙,又怎麼能做到同鶴卿共舉頭名之榮呢。
此時的燕驚雙,卻也是為鶴卿鼓著掌,贊賞道。
“你的文章,有山海之局,漆黑前行之時,有這群人,方始世人靈魂不墮落,才能等來覺醒之機,文人風骨,你文中雖只寫個人,卻留白在了歷史里,實乃妙。”
文人多謙遜,若是旁人如此夸贊,鶴卿多半也是一句“謬贊”回之。
但燕驚雙夸他,鶴卿角微有弧度:“驚雙,你懂我。”
不過,旁人的想法,鶴卿亦有如此想法。
只他相信燕驚雙的實力,所以他是期待著燕驚雙的文章能給到他什麼不一樣的驚喜。
于是鶴卿多問了一句。
“驚雙,那你覺得你與我的文章又有何不同。”
燕驚雙了下,好似思考,過了會,燕驚雙偏頭看他,眉眼閃過幾分笑。
“鶴卿,你可聽過一個詞。”
“——山鳴谷應。”
彼時,山長的聲音亦悠悠響起。
“武者最惜英雄,文人最敬風骨。”
“此乃燕學子文章之始。”
燕驚雙的文章從一開始似乎像是有些偏題,講得不是文人風骨,而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武者戰將。
有坦然赴死,藏劍于魚腹以刺吳王的刺客專諸,最后被剁醬。
有忠報國,為國征戰沙場的岳飛,最后被臣冠以莫須有的罪名遇害。
有歷史第一猛將項羽,最終卻是自刎烏江,這般氣魄也才配得上“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這一句。
……
武夫赤,亦是風骨。
只是這樣的人,在武者里,會稱上一句英雄,不論是無名英雄,末路英雄或是一代梟雄。
而文人的風骨,亦是一份不殺機的英雄氣魄。
這一句,也將燕驚雙前面的“偏題”,巧妙地引轉了回來,變了主題的鋪墊和側面表述。
也將“文人風骨”四個字增加了一層沉甸甸的厚度。
但如果燕驚雙后續是以鶴卿先前的文章論點來表述,有鶴卿的珠玉在前,燕驚雙無法有讓眾人眼前一亮之效。
而剛剛燕驚雙同鶴卿說的“山鳴谷應”四個字,亦是有人聽見的。
若是同鶴卿論點表述一致,是構不這四個字的。
文章有了拐彎,燕驚雙果然還是論述到了文人上。
但隨著山長的講述,眾人臉上起初有些看不上或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也快速發生了改變。
驚詫,訝異,震驚。
乃至于——
欽佩。
第一次,這群清高的學宮學子落在燕驚雙的目里,有了“欽佩”二字。
燕驚雙的文章里提到的文人,同鶴卿文章里所言的是不一樣的。
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鶴卿文章里所言之文人皆是在歷史上有名有姓的人,且都是壯烈事件,所以格局龐大,有山海之勢。
而燕驚雙在提及筆下的文人之時,卻說上了這麼一句話。
“吾將所言之文人,雖互不相識,卻有共同一點,他們都喚無名。”
一開始,眾人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聽完燕驚雙整篇文章后,才明了這句話的意思。
燕驚雙筆下之文人,沒有一個是在歷史上有名有姓的,大多時候他們可能只是存在于野史或者某種雜記里的無名路人。
他們所行之事,也不是什麼壯烈事件,興許只是一件微末小事。
可就是這樣的微末小事,卻在細節里就了一個個平凡而偉大的文人風骨。
譬如,一位貪錢的書院先生,卻在戰之時,將所有積蓄拱手給外敵,只為了保全他這一書院學生的命。
生懦弱的后宅子,卻在街上聽聞有那墨客辱罵所敬重的大儒之時,會鼓起勇氣大聲為其辯駁。
流落街頭的斷臂落魄文士,會在小孩施舍給他一個饅頭后,用僅剩的一只手給小孩回以道謝禮。
……
如此種種,沒有波瀾壯闊,不是生死當前。
可那些微小而又震撼的瞬間,卻讓眾人在山長的表述里,在燕驚雙的文章里,看到一個又一個有有的無名人。
了風骨的土壤。
雪滿長安道,卻凍不死赤風骨。
這是燕驚雙文章的結尾。
作者有話說: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出自《正氣歌》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出自《漁父》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出自《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出自《夏日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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