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兩個鬼差彼此注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這次我們來是要除去一個冤魂,這冤魂的名字似乎就有一個婉字……”
什麼?
虞念清下意識看向一旁水團中的水妖。
水妖睫微,低聲道,“可否請兩位大人行個方便,讓我見見?”
“我們倒不是不讓你見,可你們是活人,是死人,你要怎麼見?”鬼差蹙眉道,“再者說那冤魂被執念束縛在生前住的地方,如今除了強行去除,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水妖抬起頭,的聲音變得堅定。
“因為,我就是的執念。”
虞念清完全沒有想到,婉娘已經死了,而水妖早就知曉了這件事。
接下來的事更沒有料到——為了見到母親,音音竟然想要了斷自己。
“不行。”虞念清咬牙道,“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我不能讓你……”
虞念清的心和的思緒一樣七八糟起來。婉娘已經死了,音音是半人半妖的殘,還有什麼辦法是能救們的嗎?虞念清想不出來,怎麼也想不出來。
的手指不由握拳,指甲用力得幾乎要鑲嵌進里。
就在這時,一雙冰涼的手輕輕地握住了。
“清清。”水妖溫聲道,“我本來也只有一二月的壽命可活了。”
“你……”虞念清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我娘的執念是我,可我茍活三十年也不肯放棄,我的執念,何嘗不是重見我的娘親呢?”水妖說,“若是有黃泉路,我想與一起離開。”
輕輕笑道,“這些年來,我殺了很多惡人,救了很多子,們不必像我一樣忍水底刺骨的寒冷,真好。”
虞念清說不出話,的心很痛,疼得難以開口,甚至無法讓自己的表好看一些。
水妖溫和地看著。
“清清,你愿意送我一程嗎?”
……
村莊的廢墟深,殘破的平房中,坐著一個老婦人。
是冤魂所化,卻既不害人,也不危險。只是坐在屋中,頂著微弱的‘燭火’補補,里哼著不曲的音節。
日復一日,婉娘在等兒回家。
屋外,老舊殘破的院門吱呀搖晃,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輕輕劃過門框。
赤腳走過布滿青苔的碎石磚,穿過雜草生長的院子,如瀑般的墨發在后晃。
灑落,并未在的上停留,而是過虛幻的影子,落在地面。
來到門邊,停下了腳步,看向屋中的婦人。
“娘。”溫聲道,“我回來了。”
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門邊的影,過了半響,了起來。
“音音……是你嗎?音音!”
撲了過來,音音亦迎了上去。
母二人跪著抱在一起,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形逐漸變化,變回了四十年前那個仍風姿綽約的年輕寡婦。
婉娘抖的手捧著音音的臉,聲道,“音音,你到底去哪里了,娘到都找不見你,娘的心都要碎了……”
“娘,你忘了,春風正好,我出門踏青了。”音音手過母親的碎發,笑道,“我在山外認識了一個朋友,我們一起去江邊玩,忘了時間。”
婉娘一,的魂魄虛弱,已經忘記了許多事,可是聽到這個詞,仍然孩子般畏道,“不去江邊,不去江邊……”
“好,不去江邊。”音音溫聲說,“娘,待我及笄之后,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
“好呀。”婉娘頓時笑了起來,可是很快又蹙起細眉,悲傷道,“音音,娘攢錢給你買了禮。可是娘弄丟了它,到都找不到。趕不上你的及笄了,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
音音出手,白皙的手掌之中,蝴蝶發釵展翅飛。
“來得及,你看。我在院里撿到了它。”溫聲道,“娘,你幫我上吧。”
殘破的房屋,在母二人眼里卻和四十年前,們還在這里生活時一模一樣,從未改變。
音音坐在鏡邊,婉娘在的后,輕輕地挽起的長發。
音音微微側過臉,修長的手指輕發梢,鏡中倒映著孩眼尾的淚痣。
展翅的蝴蝶,落在了烏黑的發梢間。
“音音長大了。”婉娘笑道,“以后你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平安順遂。”
孩轉過,說,“娘,我不嫁人,一輩子與你相依為命,好不好?”
“你才多大,一輩子長著呢。”婉娘說,“說不定沒過幾年,你就嫌棄娘又老又無趣了。”
“娘!”音音固執地說,“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這輩子在一起,下輩子還要當母,下下輩子也要!”
“好好好。”婉娘輕的頭發,溫聲笑道,“只要音音愿意,我們永遠都做母。”
……
夜幕降臨,繁星閃。
虞念清站在院外,悵然注視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房屋。
不知已經在這里站了多久,直到鬼差再次出現。
“多謝虞上仙,不愧是虞上仙,一出手就幫我們解決了兩個難題。”鬼差油腔調的奉承破壞了黑夜的靜謐,有些刺耳的聲音在這里顯得格格不。
“我有什麼可謝的。”虞念清木然道。
“這婉娘原本是怨氣深重的游魂,而的兒啃噬妖核,不人不妖,又心有執念,死后恐怕也會化為厲鬼。”那鬼差說,“上仙一次超度了兩個魂魄,讓們自愿前往地府,為我們省去了極大的麻煩,小的自然要謝上仙!”
虞念清的目終于看向他。
“請問鬼差大人,們下輩子還會是母嗎?”輕輕問。
聽到的問題,鬼差頓時出笑容,“不敢不敢,小的就猜到大人會關心好友,所以特地提前查了。這對母還有至四世親緣分,至于四世之后的命運,小的便無權力查看了。”
虞念清謝過鬼差,鬼差的影逐漸去。
夜霜濃重,鬼氣也消散之后,整個村子再次陷死一般的安靜,只有偶爾蟲鳴聲響起。
虞念清恍惚地穿過無人的村路,心中茫然,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水邊。
夜幕下的河流安靜流淌,天上的星辰落水面,波粼粼。
虞念清想要在江邊蹲下,卻力地跪坐在地面,后的楚執立刻上前撐住的后背。
垂著頭,注視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一滴又一滴,淚水落下,掀起小小的漣漪。
“清清……”楚執低聲喚道。
“執,你知道嗎。”虞念清垂著頭,聲音沙啞地說,“是我,我亦是。只是沒那麼幸運,也沒遇到奇跡的我而已。”
楚執有些無措,他只能用手握住的肩膀,仿佛想用這樣的方式給力量。
“這世上虞念清和王安寧很,可音音卻數不勝數。”虞念清抬起頭,的眸子含著淚水,自嘲地笑道,“我空有一修為,卻救不了其他人。”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拷問,修的道,練的劍,一切都有意義嗎?
虞念清恍然地注視著平靜的江面,的頭頂,云正在積累,雷龍在云中翻滾,隆隆作響。
金丹期之后,每一次小境界的提升都要渡雷劫。虞念清在元嬰初期巔峰卡了許久,竟然在這一夜,瓶頸有了松的跡象。
只不過這次承的劫,是問心劫。
所有高境界修士都經問心劫,若是沒有通過,輕則道心不穩,不進則退。重則可能懷疑自己以往修的道,搖基,再無長進。
只是……其他人至要分神期之后才會經歷,虞念清的問心劫卻來得有些早,早到師父師兄們還把當作孩子,從未教授過該怎麼應對。
虞念清悵然注視著江河,巨大的、無力的悲傷籠罩著,不斷地質疑著的道心。
救了一個,救了兩個。可天底下還有無數苦難的人,救不了所有人。
如此無能,又如此弱。
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恍惚之中,一個有力的手臂攬過的腹部,青年從后面地抱住了。
“有意義。”楚執沉聲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
虞念清輕聲說,“,你不懂。”
天地護而出生的神,生來便被萬眾敬仰,他怎麼會懂的痛呢?
楚執的下抵在的肩膀上,他的手臂仍然用力抱著的腹部。
“我確實不懂那些高深的事,但是我懂你。”他低聲道,“如果覺得難過,就繼續努力修煉,破境,變得強大,飛升去天界——若是做神仙還不夠,就繼續向上攀爬,做天尊,做凌駕于世間秩序之上的強者!”
楚執一字一句地說,“總有一天,你能修正掉你看到的不公與黑暗,而我會永遠陪著你。”
虞念清怔然地抬起頭,便猝不及防地對上楚執清澈卻認真的藍瞳孔。
“……你覺得我能做到?”輕聲說。
“你能做到。”楚執堅定地說,“清清,你一定會是世上最好的神仙。”
虞念清抿起,靠在楚執的膛上,青年則是用力地抱住的后背。
睫微,原本已經迷茫的眸子,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是啊,既然如今仍然無法改變任何事,那便繼續向上爬好了。
蒼天不公,便以天道祭蒼生。
而這世道不公,又有何可懼?
既有先天劍骨,也有萬千機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舍其誰!
虞念清抬起頭,的眸子中仿佛燃燒起熊熊烈火。
的法力紊地飛舞著,但很快凝結一銳利的劍氣,直沖云霄。
天空中,層層疊疊的雷云被劍氣揮斷。
云散去,明月的輝重新灑落河面。
……
虞念清站在江邊,注視著繁星閃爍,袂隨風而。
已然越境突破至元嬰后期,磅礴的法力在的運轉著。
楚執上前一步,與并肩而立。
“。”虞念清開口道,“我選擇了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
“嗯。”
虞念清抬起頭,看向他,角出些許笑容。
“你真的會陪我到最后嗎,白澤大人?”
楚執看向,他臉上沒有笑容,眼神中只有認真。
“我會。”他一字一頓地說,“清清,不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永遠伴你左右。”
繁星下,月中。
他們的手互相試探地,最終相握。
——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