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權貴換了一批, 各家適齡的兒都在忙著看親事。
被問及最多的,自然還是秦家和陸家。
畢竟一個是皇后娘家,一個是天子外祖家, 并且秦笙和陸錦都是出了名的人胚子。
托人前來問親的人家, 都快把秦、陸兩家的門檻給踏平了。
這日秦夫人帶著秦笙一起做針線活兒時問:“這些日子來府上拜訪的郎君, 都是為娘托人探聽過家風, 你兄長也考察過品的, 笙兒可有中意的?”
秦笙低著頭繼續下針腳:“母親,兄長的婚事還沒著落呢,您先給兄長看親事吧,我還想在家多陪您幾年。”
秦夫人笑:“宋大人有意招你兄長為婿, 你兄長的婚事娘是不必愁了, 現在只記掛你。你都十六了,再陪我幾年,熬老姑娘了可沒人要。”
秦笙下針的手微頓,說:“那我當一輩子的老姑娘就是!”
秦夫人詫異看一眼,這可不像自己記憶中那個乖巧弱的小兒。
嘆了口氣:“傻丫頭盡說傻話,娘知道你跟林小將軍走得近,不過林小將軍是陛下親封的正四品將軍,這天底下的男兒,都沒幾個能越過去的, 你不必都同林小將軍學。”
林堯兄妹都在朝為, 為了方便區分,大家都稱呼林昭為林小將軍。
這麼一位有職在、又武藝超群的將軍,雖也在適婚年齡, 滿朝文武卻無一人敢上林家說親去。
畢竟朝中階比林昭高的, 大好幾, 年紀同相仿的,階又沒高。
親王公爵府上的公子,又貫講究,娶妻一定要娶知書達禮、相夫教子的子。
林昭乃朝廷命,那些個當婆母想拿喬的,便是做夢也不敢作威作福到朝中四品武將頭上去。
秦笙知道秦夫人的意思,道:“我自是比不得阿昭的,家中經歷了這麼多變故,我只是想多陪陪母親。”
秦夫人琢磨著北庭謝家送來的那些件,試探道:“林家雖沒什麼底蘊,但有著從龍之功,那兩兄妹也是極好的孩子,你又同林小將軍好,若是能和林家結親,你將來倒也不會委屈。”
“母親……”秦笙險些傷手指,無奈抬頭:“這話您可別說,我同阿昭要好,是我跟阿昭的事,與他兄長無關。這話若是傳出去了,以后我同阿昭走得近些,怕是都會被人說道。”
秦夫人見拒絕得這般干脆,面上笑意明顯了幾分,“好好好,娘不說了。”
心中愈發確定小兒的心思怕是是落在了北庭謝家公子上,但想到北庭距汴京千里之遙,又多了幾分躊躇。
秦笙見秦夫人眼中升起愁緒,放下針線問:“母親怎麼了?”
秦夫人道:“沒什麼,只是聽你說想多陪陪我,你若是嫁在汴京,整個皇城也就這麼大,娘想你了就能來看你。你若是遠嫁他鄉,娘怕是得三五載才能再見上你一回了。”
秦笙不自覺攥了掌心,輕咬住瓣不發一言。
母親果然什麼都猜到了,今日同自己說這些,大抵也是試探的態度。
一時間愧意涌上心頭,秦笙眼眶泛起意:“母親……”
秦夫人握住了的手:“莫哭,娘同你說這些,不是責備,只要你歡喜,未來姑爺是個值得托付的,娘和你兄姊都不會阻你。娘盼著你尋個京城夫婿,是想著娘和你兄姊都在這邊,你出嫁若是了什麼委屈,也有人給你做主。人這輩子,誰能一眼就看到頭呢?你遠嫁他鄉,隔著千里之遙,好些委屈就只能自己個兒往肚子里咽了。”
“你又是個子的,三兄妹中,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老話說“高門嫁,低門娶媳”,秦家幾經沉浮,秦夫人倒是不想再讓兒嫁什麼公侯王卿了,去那些高門大府媳婦熬婆,不如從翰林院挑個年輕上進的婿。
***
之前但凡有來府上說親的,秦笙只想著尋由頭推拒,經秦夫人談話后,心下倒是頭一回迷茫起來。
謝桓待是極好的,謝夫人也很喜歡。在雷州時,謝夫人那兒有什麼時興的料子或是從南邊送去的吃食,都會給也送一份過來。
但秦笙不知,謝夫人這般待,究竟是純粹喜歡,還是看在阿姊的份上。
而且僅因為念著一個人的好,就不顧母親兄姊遠走他鄉,讓們為自己擔憂,秦笙覺得自己不孝。
夜里捧出上元節謝桓給做的那盞兔子燈看了很久,最后收進了床底積灰的木箱里。
想大抵是喜歡謝桓的,不過那份喜歡還不足以讓拿余生和背井離鄉去做賭。
睡時秦笙輾轉難眠,想起離開北庭的那天,清淚沾了枕巾。
那日朔風不絕,天的,下著雨夾雪。
家丁們進進出出,忙著搬運和裴聞雁的東西。
和裴聞雁撐著傘走下臺階要登馬車時,后傳來一聲淺喚:“秦姑娘。”
轉頭一看,疾步走來的人是謝桓。
裴聞雁看出謝桓有話要同說,將傘遞給,率先上了馬車。
秦笙往回走了幾步,在距謝桓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略微有些局促回了句:“大公子。”
抓著傘柄的手,卻不自覺有些用力。
其實也不知如何同眼前人道別。
謝家是鎮守邊關的重臣,他將來肯定也是要留在北庭輔佐謝馳的,但的家在汴京,得回去。
謝桓沒撐傘,靛藍的袍子冷雨和雪粒子出一道道痕,卻并不顯狼狽,他抬手拂落襟上的雪粒子,俊雅的面孔上帶著和煦的笑:“北庭就是這般,一年里有大半年都是雨雪天。”
秦笙斂點了點頭,見他襟都快被細雨和雪粒子沾了,手上的油紙傘往他那邊傾了傾,這傘很大,能遮下兩個人。
謝桓卻一把攥住了傘柄,讓秦笙手沒法再將油紙傘傾向他。
他那只常年執筆的手白皙俊瘦,手背青筋清晰可見,握在傘柄的上方,離秦笙的手還有還有一段距離,可這突來的舉,還是讓心跳驟然加快。
謝桓束起來的發間也沾了水汽和雪沫,他著秦笙的神極為認真:“秦姑娘覺得北庭的雪好看,還是南都的雪好看?”
秦笙沒法回答他,攥著傘柄的手得死。
他似從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臉上依然掛著和煦的笑意,松了扼住傘柄的手道:“大抵還是南都的雪更好看些,希有朝一日能和秦姑娘一道看看南都的雪,愿秦姑娘此去一路順風。”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心至今。
可除了這句話,他分明什麼也沒許諾與了。
那些以謝夫人的名義送來府上的件,更多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曖昧。
這夜秦笙著了涼,小病了一場,此后謝家那邊再送東西來時,全都婉拒了。
舍不得兄姊母親,與其繼續這般藕斷連著等一個不明確的答案,不如趁早擺明態度,對誰都好。
秦笙把從北庭帶回來的一切件都收起來了,但心底卻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正好戰已結束,朝廷已不需要養這麼多兵了,要裁剪部分兵馬,這些將士會發放糧食路費歸鄉。
娘子軍也要遣返部分姑娘歸鄉,秦笙管著娘子軍的賬簿,便一門心思都放在賬目上去了。
林昭每天也是早出晚歸的,留下的娘子軍,一部分會被選拔為宮廷軍,以往宮中的軍都是男子,不得后宮,若訓練出一支軍,整個皇宮的防衛便遠勝從前。
為了練出一支能和男子軍匹敵的子軍,林昭從留下的五千娘子軍里篩選出了兩百人,天天帶著這些姑娘練。
裴聞雁作為林昭的主簿,雖然已被封為郡主,但每日還是過來幫林昭理一些文書。
秦笙自己有心事,沒注意到林昭有什麼反常,倒是裴聞雁說了句:“你和阿昭最近這是怎麼了?”
秦笙把裴聞雁當好友,沒瞞著,把秦夫人的話和自己的選擇同說了。
裴聞雁許是想起了已故家人,面上多了幾分黯然:“你娘親說得在理,你自己能想通也是好事,我若是你,我也舍不得離開家人。”
秦笙淺嘆了一聲,沒繼續說自己的事,問:“阿昭怎麼了?”
裴聞雁說:“跟你一樣,要麼讓自己忙得跟個陀螺似的,要麼就坐院子里發呆。”
秦笙一愣,秀氣的眉做一團:“阿昭應該是在為選拔子軍的事煩心吧?”
想象不出林昭那樣烈火似的一個姑娘,會像自己一樣因為的事苦惱。
裴聞雁只說:“興許是吧。”
昨日離開府衙比較晚,發現閣岑大人的馬車一直停在府衙對面的茶樓下方,林昭一反常態地沒走大門,翻墻從后街離開的。
***
轉眼便到了清明,秦笙從前因為阿姊的關系,同沈嬋走得極近,只可惜故人已逝。
秦笙因為沈嬋的遭遇哭過好幾回。
曾被送去北戎和親,知道那有多可怕,若不是阿姊想辦法救下,只怕現在也已赴黃泉了。
秦笙聽說逢年過節沒人燒供奉,在地府做鬼也是要被人欺負的,沈家已沒人了,怕沈嬋去了那邊也過不好,私下同秦夫人商量,逢年過節給沈嬋燒些冥紙。
秦夫人也心疼沈嬋是個苦命的孩子,自是同意的,只是擔心秦簡依舊過不去心里那關,讓秦笙莫在秦簡跟前提起。
清明這天,秦笙做賊似的溜去廢棄的后院準備給沈嬋燒供奉時,卻發現掃墓回來兄長也在這邊給誰燒冥紙。
秦簡鮮飲酒,此刻卻盤坐在地上,手里拿著掌大個土陶酒壺,自己喝一口,又給地上倒上些許,說:“我是楚臣,你活著的時候,我同你必是勢不兩立的,不過現在你死了,倒是能再同你喝場酒。”
秦笙屏住呼吸躲在未加修剪的花圃后,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秦簡可能是醉了,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當初說好的若得仕,必鋤攘兇,匡扶社稷,到頭來你卻忘了個干凈……”
秦笙咬住,大概猜到兄長是給誰燒的冥紙了。
秦簡再次痛飲一口后,將酒壺里的酒水盡數灑到了地上,在一片殘中離開了院落。
有一瞬,秦笙覺得兄長的形是有些孤獨的。
當然知道,死去的那人,曾是父親的學生、兄長最要好的朋友。
兄長肯在清明為那人燒一份供奉,大抵已是徹底放下心中的怨懟了吧。
一直到看不見秦簡的影,秦笙才從花圃后走出來,把籃子里的冥紙就著沒燃完的冥紙一并燒了,說:“這是給阿嬋的。”
火燎盡了冥紙,晚風一吹,絮狀的紙灰飛。
秦笙閉上眼這風,似和昔日的好友淺淺擁抱了一下。
秦笙突然覺得有些難過,但也知道,對好友來說,死亡帶來的終結,才是解。
那屬于人世的皮囊,困住太久了。
***
清明那場祭奠帶來的,讓秦笙看淡了很多事。
又有人上門來說親時,終于沒再一口回絕,表示一切聽秦夫人和秦簡的。
秦夫人見秦笙一下子變得比秦簡還老氣橫秋,倒是又憂心起來,說親事不急,怕一個人在家中悶壞了,讓去參加詩會散散心。
正好裴聞雁也被遞了帖子,秦笙同一起去,倒是有個伴兒。
二人乘馬車時,裴聞雁著秦笙一臉看破紅塵的神,想起自己聽到的風聲,問:“徐尚書家托人去你們府上說親了?”
秦笙點頭。
裴聞雁不知為何,神變得有些怪異:“你見過徐家長子?”
秦笙說:“并未。”
前來說的夫人倒是把對方夸得天上有地上無。
見裴聞雁言又止,不由問:“怎麼了?”
裴聞雁說:“你們家同意這門親事了?”
秦笙眉心一蹙:“這話從哪兒說起?”
裴聞雁在這些事上一貫明,當即就道:“徐家這事做得不地道,據聞是他們請的那人傳出去的,說先前來秦家說親的,都被你母親回絕了,這回徐家上門來,你母親沒把話說死,八是相中了徐家。”
裴聞雁是見過那位徐家公子的,對方樣貌雖和謝桓沒有半點相似,氣質上卻極像。
先前還當是秦笙見過那徐家公子后,才松的口。
現在看來,分明是徐家想攀秦家這門親,眼瞧著秦夫人那邊留了余地,怕還有旁人上門提親,索借人之口把話傳出去,這樣一來別人知道秦家有中意的婿人選了,就不會再上門自討沒趣。
哪怕秦家怪下來,徐家也能說是人的不牢,把責任推出去。
到時候秦夫人為保秦笙的面,只能矮子中間拔高個兒,認了徐家這門親。
秦笙眉心只蹙了一會兒,就舒展開了:“隨說去,只要我秦家不點這個頭,到時候鬧笑話的就是他們。”
裴聞雁原本還有些氣憤,聽秦笙這麼一說,頓時又笑開:“也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徐家急著攀高枝,換做旁的姑娘還怕損名節,你們秦家怕什麼?”
莫說皇后娘娘護短,便是秦簡逮著個徐尚書的錯彈劾一番,都夠徐家喝一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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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裴聞雁那里聽到的消息并沒敗秦笙多興致,不過有了皇后胞妹這層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難免被人奉承,秦笙不擅應付這些,見過主人家后,就趕往僻靜躲。
裴聞雁本是同一起的,不過遇見了幾個兒時好友,被拉著說話去了,秦笙在詩會上悶頭吃。
等裴聞雁回來時,秦笙抬起頭正想同說話,曲水流觴席邊的眾人都在拍手好,并且還有不人含笑朝自己看來,秦笙還當是自己吃相不雅,趕端坐好,又用手絹了角。
卻見裴聞雁著臉道:“方才作詩的便是徐家大公子。”
詩會上男席是分開的,中間隔著一片蓮花池。
秦笙往男子席那邊看去,著儒袍的男子姿俊如一桿修竹,正拱手向四方謝禮,見自己也抬頭去時,臉上分明劃過一抹局促,報赧一笑后坐下了。
秦笙卻有片刻失神,的確在他上,瞧見了一個人的影子。
裴聞雁用手肘拐了一記:“你給我清醒點啊!”
秦笙垂下頭,角翹起,但弧度分明多了幾分苦:“我知道。”
那些日子里刻意忘的,如今又被勾起來了,秦笙覺得心里悶得慌,道:“茶水喝多了,我去趟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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