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說了這事兒。

　高喜俊這人,上病多的，最主要的，就是這人格不僅,而且還喜歡腦補。

　就是那種原主瞪他一眼,他就能腦補到原主對他有意見，然后自己在一邊生悶氣，等原主去問他,他又會說：“跟你沒關系。”

　原主格爽快的，有什麼說什麼的。高喜俊這麼說,那原主就當真了，然后高喜俊繼續腦補。

　這種格不管是在人際關系中間，還是在工作中都很麻煩，高喜俊上輩子沒翻車,還是因為他是老顧家的婿。

　廠子里的人看在老顧面子上打個哈哈就過去了,“人家是大學生，是比咱們這些糙漢要貴的。”

　這輩子就沒這麼好的事了。

　顧棠道：“他是真的活該，他這泄憤手段也太低級了。”

　顧大志也嘆了口氣，如果說以前他還覺得這人湊合，今天這事兒一出來，他是真的不行了。

　絕對不行！

　領導問他為什麼浪費,他都能扯到自己兒上，敢他沒病？他全都是被的，這不就更窩囊了嗎？

　還說什麼贅,他這樣的，就算進門改姓他也不要！

　顧大志問道：“工作的事兒怎麼樣了？你的采訪計劃主編批準了沒有？”

　顧棠點頭道：“批了，我明天就出去找人了，先采訪幾個售貨員,然后就能出第一期報道了。”

　“你二嫂也是售貨員。”佳惠正看電視，想也不想來了一句，不過下一秒就后悔了，“不行。對著你肯定要拿架子，肯定說售貨員好，售貨員是最好的工作了。”

　問題就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售貨員不好了，最近兩年，都沒什麼年輕人的第一選擇是售貨員了。

　“怎麼不行？”顧棠道：“采訪就是要有多方位的觀點，要是只有一個觀點，就沒有沖突沒有撞沒有話題度了。我當然要問了。”

　顧大志看了一眼，“匿名的？”

　顧棠點頭，“據一位工作十五年的營業員說。”

　顧大志失笑，“行吧，我已經跟你師兄說了，你去之前，提前一周給他打電話，他好幫你找人。”

　顧一隆家里，夫妻兩個正在混合雙罵顧宜香，從心大意，一直說到“丟自己的東西也就罷了，怎麼連弟弟的東西都丟了”。

　顧宜香沒有課本，寫作業得借同學的課本，也有些同學是在學校寫完了作業才回家的，借倒是不難，但是高三的功課還是張的。

　這麼一搞，回家來都七點多了，又累又還要被罵，眼圈一紅直接就哭了。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說你兩句就哭，都多大的人了！”

　好在顧二興打電話過來，樓下傳達室的大爺大聲顧一隆，這才沒人罵了。

　顧宜香回到房間，顧志鳴正躺在床上，旁邊放著家里的收音機，他正聽廣播。

　“聲音小點。”顧宜香煩躁地說。

　顧志鳴滿不在乎道：“課本都丟了，不聽廣播干什麼？”

　顧宜香也不是多學習的人，拿著小姑父送給的散文集，耳朵里塞了兩個紙團，坐在一邊看書了。

　顧一隆到了樓下接了電話，顧二興把今兒發生的事都說了，然后道：“咱們空見一面，咱們得商量商量這事兒怎麼辦。對了，還有你要借的書，我們家小不太放心你兒子，得用你們家香香的課本換。”

　顧一隆沒高考過，他連高中都沒上過，而且顧志鳴還是他們老顧家唯一的第三代男丁，在他心里，顧志鳴肯定是要比顧宜香重要的，他直接就答應了。

　但是顧宜香的初中課本也是沒有的，他直接就拿了人家高一的課本放在包里，打算拿給顧二興。

　到了周三，下午下班之后，兄弟兩個找了個小飯館見面了。

　飯菜上桌，顧二興喝了口啤酒，道：“哥，我覺得還是得盡快把小妹嫁出去，這麼大年紀，總待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兒。”

　顧一隆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個年紀，這個學歷，本來就不好找——你大嫂也說了，小妹八還是喜歡高喜俊的，不然不會這麼反常。”

　顧二興咦了一聲，“要照這麼說，其實高喜俊也還是喜歡的，不然不會當著那麼多人提的名字？”

　兄弟兩個相視一笑。

　顧一隆道：“咱們當哥哥的，是得多心。再說那條件，低了的也看不上，咱爸也不答應，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了。”

　“誰說不是，他們要是不喜歡，能一談就是半年多？這對小鴛鴦就是脾氣太直了些，誰都不肯低頭，不然不會這樣。”

　“而且——哥，我得說你，那天要不是你直接走了，而是跟我去把高喜俊棒來，哪兒至于他們這麼多罪？”

　顧一隆笑了兩聲，“我是沖了點，不及你會做人。”

　兩人夾槍帶棒暗地里諷刺了對方一溜夠，最后還是達了一致的意見。

　為了他們妹妹好，高喜俊這個妹婿他們要定了！

　顧二興道：“事不宜遲，我找高喜俊不太方便，你回頭約他去出來，跟他好好說說，不管怎麼說，逃婚是他的不對，道歉肯定是要他先低頭的。”

　顧一隆抬眼看他，“你呢？”

　“我去勸咱們小妹啊，出生你就去當知青了，你跟畢竟不太，我去勸，還是能聽進去的。”

　顧一隆不太愿，不過想想顧大志手里的錢，還有顧棠長久以來對他的鄙視，顧一隆還是點了點頭，“行。”

　顧棠這一周一直在忙采訪的事，雖然說是采訪售貨員，但是采訪什麼樣的售貨員也是有講究的。

　雖然說了要采訪黨曉，但是這不過是個小曲，真要用黨曉做“售貨員好”的對照組，那這篇采訪的含金量就要下降不了。

　顧棠選的對照組，其實是友誼商店的售貨員。

　友誼商店這個時候還是用外匯券的，沒有外匯買不了東西，就連一顆糖也買不到，這才是人上人的售貨員。

　非但如此，商店門口還經常聚集著老百姓，隔著明的櫥窗看里頭的好東西。

　這個年代，就算從里頭買一包糖果，那都是讓人羨慕的存在。

　再下來才是一般供銷社的售貨員。

　顧棠寫之前就打好了框架，問的問題也多有導向，類似于“得了獎你高興嗎”這種引導廢話技巧不要太練。

　到了周六，一篇大概6000字上下的采訪稿就寫好了。

　他們《經濟報》是個比較專業的報紙，一周出版一次，一版排滿的字數是14000字。

　6000字這個字數比較靈活，可以刪可以加，還可以再配一張照片，顧棠去的時候就申請了照相機，拍了張友誼商店的封面照。

　雖然沒學過攝影，不過顧棠學過營銷學。

　這張照片是從下往上照友誼商店的，能看見友誼商店四個大字，還能看見商店門口停了一輛旅游大車，車門已經開了，就是印到分辨率不高的報紙上，還都是黑白的，也能看出來下來的都是老外。

　再過去一點，就是幾個人民群眾，還有兩個小孩子。

　有人趴在櫥窗前看里頭的東西，有人在看大車上下來的老外。

　總之一張照片抓住了所有的熱點。

　文章的結尾，顧棠還展了一下未來，比方“友誼商店遲早得讓所有人進去”。

　“憑借我們勤勞的雙手，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們就能制造出來更好的商品。

　主編看了非常滿意，下午開完會顧棠進來的時候，直接就告訴，道：“下一期就可以發表，安排在第二版。”

　報紙的版面，簡單來說，第一版是頭版頭條，最重要的消息，下來是第三版，不是那麼重要的消息，第二版是長篇報道，第四版算是副刊。

　安排在第二版，就是看好，并且暗示只要是這個質量，就能一直做下去的意思。

　顧棠當然高興了，還跟主編開了個小玩笑，“能送我兩份報紙嗎？我想收藏。”

　主編笑道：“可以的，報社有這方面的規定，不過只能申請一份，你去跟資料室申請。”

　這天下班回去，顧棠立即就跟顧大志還有佳惠分了這個好消息。

　“雖然還沒發表，但是不妨礙我炫耀！周二的報紙！第二版！我馬上就要大記者了！”

　顧棠炫耀得坦坦，老兩口都被的緒染，顧大志當場就下去買了各種涼拌菜，“咱們晚上好好慶祝一下。”

　顧棠跟爸媽了汽水瓶，道：“下一次就是采訪出租車司機了，我得去申請點經費。”

　“說到這個。”佳惠道：“原先我們糖果廠有個給領導開車的司機，后來就轉行去開出租車了，我幫你問問，能不能要到他的聯系方式。”

　“謝謝媽媽！”

　第二天是周日，顧一隆提前就說了他這個周末有事兒，顧二興上周來過了，這周帶著老婆孩子去他丈母娘家里，所以這個周末顧棠過得還不錯，家里清凈極了。

　但是顧一隆家里就不太清凈了，他這周末約了高喜俊來吃飯。

　雖然高喜俊不想來的，尤其是顧大志各種讓人為難他，他就更不想來了。

　但是一想顧一隆家里那個喜好文學的大兒，還會小聲害地他小姑父，高喜俊還是過去了。

　“小高來坐，看電視，還有瓜子。”白月一看高喜俊過來，笑得眼睛都彎了，“把這兒當你自己家，千萬別客氣。老顧——”

　讓顧一隆給高喜俊倒水是有點不合適，“香香，來給你小姑父倒水！”

　顧宜香從房間里出來，低著頭，小聲道：“小姑父。”

　從上次給人打電話，還了人一聲哥哥之后，已經兩周過去了，時間長，但是顧宜香除了害，就是害。

　“這孩子，是越來越靦腆了，這點跟你像。”

　白月說了兩句，就又去廚房做飯了。

　顧一隆接過高喜俊手里的蘋果，笑道：“來就來了，帶什麼東西。”

　高喜俊客氣而疏遠地笑了一聲，“應該的。”

　顧宜香倒了熱水過來，理論上放桌子上就行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直接過手就往高喜俊那邊遞，高喜俊也沒客氣，直接手就接了，而且還稍微了顧宜香的手指尖。

　“啊！”顧宜香一聲驚，把杯子扔了。

　顧一隆往臺上放蘋果去了，本沒看見，而且他也一點都沒多想，轉頭看見杯子碎了，他罵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小心一點？開水得套個杯套，我都拿不住開水杯子。”

　高喜俊一臉微笑，似乎終于在顧家人上找回了點自信，他道：“不怪。”

　顧一隆還在埋怨，“你是不知道，上周末連書包都給丟了，也不知道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高喜俊看了顧宜香一眼，顧宜香眼圈一紅，似乎是不了在他面前丟人，了一聲“爸”，然后咬著下直接跑回房間里去了。

　“高三了，書包丟了沒耽誤學習吧？”

　“耽誤不了，書已經給借到了。”顧一隆道：“你嫂子做了你喜歡吃的家常豆腐，你多吃點。”

　除了家常豆腐，白月還做了醬蘿卜，不過燒到一半，家里醬油用完了，白月喊道：“老顧，去打瓶醬油回來。”

　顧一隆站起，雖然跟高喜俊說了就當這是自己家里，但是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坐客廳啊，顧一隆去倆孩子房間一看，顧志鳴陪客人那是肯定不行的。

　“香香，去陪你小姑父坐一會兒，我去打醬油，你不是最喜歡你小姑父了嗎，正好讓他輔導輔導你的功課。”

　“我……”

　“趕去！”

　不喜歡小姑父。

　顧一隆門口換鞋，顧宜香扭扭坐到了沙發上。

　房間里，顧志鳴在聽他不知道從哪個同學那里借來的磁帶，里頭歌手唱得鬼哭狼嚎，廚房里，白月還在忙，里頭各種做飯的聲音。

　高喜俊道：“香香，最近功課怎麼樣了？高三是最后一年，等上了大學就輕松了。”

　顧宜香哆嗦了一下，“我……還行吧。我數學不是很好，你知道的。”

　高喜俊微笑，“這證明你是個文科生，你細膩，更適合從事文科的相關職業。”

　“小姑父……我——”

　“我上回給你買散文集，你看了沒有？”

　“我看了，我覺得寫得很好。”

　“那就好，散文這個東西，最重要的是以人，你只要能會到這一點，就能在文學的路上順利地走下去。”

　這個字，的確是到了顧宜香心里。

　大著膽子問道：“小姑父，你真的喜歡我小姑姑嗎？你真的要跟結婚嗎？你為什麼要逃婚呢？”

　“你小姑姑這個人，太過冷了一點。尤其是學的是經濟學，渾都是銅臭味，眼睛里頭除了錢什麼都看不見。——”高喜俊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

　顧宜香膽子更大了，“我小姑姑最聽不得別人反對，總要我好好學數學，知道什麼呀，對文學一竅不通。”

　高喜俊點頭，“你說得沒錯。高中學的是理科，對文科這檔子事兒完全不知道，文科注重的思維，而且這個人喜歡控制別人，你……也別跟靠得太近了，免得被影響了。”

　“什麼都不懂。”顧宜香點頭道：“都沒有在校報上發表過文章，又不是文科生，總在我面前賣弄學問，還總嫌我笨，就是故意的！”

　“你文章寫得非常好，你應該更有自信一點。你小姑姑這個人，是以打擊別人為樂的。你看去了報社都半年了，就算一開始是實習是悉程序，但是到現在連一篇文章都沒發出來，我覺得快干不下去了。”

　兩人一言一語數落顧棠的不是，直到顧一隆回來。

　但是這數落對顧棠一點影響都沒有，連一個噴嚏都沒打。

　正在寫第二篇采訪報道的標題：《出租車行業的盛宴還能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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