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王夫人自出生以來,最難熬的一天。
丈夫出城辦事去了,一個人坐在房中等到了二更天,心里堵得慌,睡不著。
那樣的念頭跟藤蔓似的在腦海瘋狂蔓延,都不住。
勉強裹著被子擁在墻角枕眠,直到半夜迷迷糊糊聽到些靜,忙睜開了眼,一道悉的影輕手輕腳進了房來,他眉目是溫和的,與平日無異。
夫妻二人除了因王笙那一樁事有過沖突,平日算的是和和。
“夫君”委屈地著他,眼角滲出一些淚花。
王欽剛沐浴,上還沾了些氣,并未上榻,而是坐在一旁,見臉十分不好,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還是一如既往關心。
王夫人縱聲哭出來,栽在他懷里,摟住他脖頸,嗚咽不止。
王欽被這模樣驚到,默了一下,雙手覆在后背,輕輕安,“怎麼了?”
王夫人輕輕地在他口吸了吸氣,這門婚事是當初寧家求來的,是喜歡上了王欽,家里請了人上王家說合,自小心高氣傲,眾星拱月,以為王欽之所以應下婚事,一定因為喜歡,畢竟當時想娶的如過江之鯽。
但現在,沒底氣了,不知道丈夫不。
“夫君,當初你答應我們的婚事,是因為什麼緣故?”
王欽手了下,鎮定自若地回道,“怎麼問起了這個”怕多想,隨口解釋道,“我們門當戶對,你有才名,與笙兒又頗有來往,當時便想著,沒人比你更適合做王家長媳。”
每說一個字,臉木了一分。
沈妝兒被賜婚后,他整夜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
那段時間,他快將自己瘋,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是王家族長,他不可以任,他沒有緣分娶到,便娶個合適的子進門,后來寧家上門說,他便一口應下。
這些年,他對寧鶯格外的好,維護,依著,便是想盡可能去彌補。
這些話王欽以前說過,王夫人并不滿足,眼從他懷里抬眸,小心翼翼問道,
“那你當時喜歡我嗎?”
王欽撞那雙幽亮又充滿期待的眼眸,心口狠狠了,那被抑許久的酸楚不可抑地從心房深溢了出來。
喜歡是什麼?
他早已忘記了。
又或許,從未嘗過滋味。
到底是經歷宦海浮沉的政客,不可能這點小場面拿不了。
他眉間溢出一極淺的笑,了鬢角的發,
“鶯兒,我娶你時,并不年輕,怕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嫌棄我年紀大,因為,這樣不年輕的我,早已沒了年的悸,我不會像旁的年討你歡心,于我而言,婚姻更像是一種責任,我娶了你,便想給你安穩的日子,讓你吃穿不愁,這是我的承諾。”
王夫人的淚水明晃晃地漫了出來,是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這樣好,這樣,給了想要的一切。
當初選擇他,不就是相中了他的位高權重與穩重包容麼?
王欽看著小妻子眼底的疑慮漸漸消散,心一下子沉如一口枯井。
他不是沒想過與寧鶯坦白,可告訴又能怎麼樣,只是平白讓難過而已,自娶那一日起,他便承諾要好好照顧,給幸福安康。
于他而言,婚姻是承諾,他不能食言。
哪怕最近鬧出那樣的事,心中千瘡百孔,他也告訴自己,依舊要心如止水地過下去
就在這時,王夫人忽然了,跪坐在他跟前,神極為認真問道,
“夫君,
我聽說,夫君幫著沈氏與太子和離,可有此事?”
王欽的手骨微的一,目不偏不倚看著,淡聲問,
“你從何聽來?”
王夫人輕輕哼了一聲,“我今日在霍府吃席,遇見平章郡主,親口要我轉達對夫君的謝意。”
是親口說的嗎?
王欽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是”王欽緩聲頷首,“我與沈家曾有一些淵源,沈家與我有恩,這次便暗中襄助一把。”
“是這樣嗎?”在心口的那顆巨石總算移開了,王夫人眨了眨眼眸,“你與沈家有何淵源,不曾聽你說過。”
王欽顯然不想提這樁事,垂下眸,“很久了,當年我還在僉都史之任上時,沈家無意中幫過我”
王夫人也識趣的并未追究底,難怪丈夫數次幫襯了沈妝兒,原來曾得過沈家幫助,這就說得通了。
“夫君,很晚了,快些歇息吧。”
霾散開,又重新出甜的笑,這個人從來沒什麼煩惱,自小是過得最優越的那個,如今也是
夫婦二人褪上了塌。
寧夫人習慣鉆王欽的被褥中,摟住他的腰,在他口睡下。
王欽也任由抱住,輕輕闔上眼,他今日出城辦了一樁案子,十分勞神。
片刻后,只覺脖頸被漉漉的啄了一口,王欽子一頓,很明顯到妻子他更了些。
王欽睜開了眼,他當然知道想要什麼
王夫人著他脖頸重重地呼吸著,近來也不知是他過于忙碌,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王欽已有半月不曾,急著要孩子呢。
夫妻二人在這方面,寧夫人主的時候多。
沈府諸人回到府上,臉都難看得。
老夫人雖在朱謙跟前撂下了狠話,可從今日朱謙的舉來看,前途不容樂觀。
連兩個妹妹都布滿怒容,
“太子將姐姐當什麼了?都已經和離了,還說什麼還恩,真真不要臉”秀兒癟癟不服氣道,
曹氏冷瞥了一眼,低聲呵斥,“這話在家里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頭可不許說,省得被人拿住把柄,瞧一瞧今日那繡煙的下場,他高興便護著妝兒,不高興便可死人,明白了嗎?”
秀兒嚇得了脖子,同看著坐在對面的沈妝兒,
“三姐,你在煜王府過得什麼日子?他以前也會這樣對你嗎?”
沈妝兒坐在東邊圈椅里,正幫著沈藤打絡子,今日兩個弟弟為撐腰,著實令吃驚,更令驕傲,聽了秀兒這話,沒甚放在心上,隨口答道,
“不曾”
無論朱謙這個人做什麼不做什麼,都不關心,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這個男人,從踏出煜王府那一刻開始,就告訴自己,徹底將這個人從心尖剝離開來。
前世死在他的牢籠中。
這一世,他死在心里。
沈妝兒讓沈藤幫扯住紅繩,纖手靈巧地給他打了個如意結,再將沈藤隨攜帶的一塊和田青玉給拴上,便笑著讓他起,
“來,姐姐給你戴上。”
這塊青玉一面是素面,一面雕的是竹節,寓意節節高升,是沈妝兒生母留下的嫁妝,沈妝兒出嫁時便將這玉佩尋出來贈給了沈藤,沈藤一直帶著,今日裳在霍府的花園里刮破了些,絡子也了線,沈妝兒吃完晚膳,便幫著他重新打了個。
老太太等人見沈妝兒沒事人一樣,紛紛哭笑不得。
沈妝兒幫著沈藤系好,左右瞧了一瞧,十分滿意,
“好,就這樣戴著,快些去溫書。”自沈妝兒回來,日日督導沈藤的功課,二夫人曹氏見沈藤大有長進,干脆將兒子沈茴也扔給,也是給沈妝兒找活干的意思。
一聲吩咐,兄弟倆個面面相覷。他們倆現在誰都不怕,就怕沈妝兒,誰沈妝兒總是拿外頭的果子餅饞他們呢,他們年紀小,無事不許出府,被沈妝兒拿得死死的。
埋怨了幾句,認命地回了書房。
沈妝兒打發兩個弟弟,抬眸朝老太太這頭來,見們個個愁眉不展,失笑一聲,上前來,挨著老太太坐下,開解道,
“你們別心了,他如今是有些不解氣,纏就讓他纏吧,他又不能將我怎麼著,等過段時日,新太子妃定下來,心中郁氣紓解了,也就不會惦記著了。”
過了一會兒,沈兒的陪房李媽媽又來了,一進來,笑瞇瞇給老太太與沈妝兒磕了個頭,
“老太太與郡主離開后,那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不僅發作了侯爺與侯夫人,又認了小小姐為干兒,末尾還著六王與十王各自送了兩名姬給咱們侯爺,你們是沒瞧見咱們侯夫人的臉,都已經辨不出什麼來,抬進正院時,都只有出的氣了”李媽媽神清氣爽地說著。
眾人瞠目結舌。
這個朱謙還真是匪夷所思。
沈秀兒頭一個跳出來道,“果真如此?那侯府豈不有好戲看了,哎呀,可惜沒搭個臺子,否則咱們日日過去看戲”
“這麼說,太子殿下還真是給咱們狠狠出了一口氣”
全然忘了剛剛怎麼埋汰朱謙。
沈恪兒狠狠剜了一眼,“出息,他不過是想討三姐歡心,你這麼快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沈秀兒忙掩了,愣道,“是哦,他這是獻殷勤呢,咱們不必理會他。”興致去了大半,重新坐了下來。
曹氏臉上是掛著笑容的,不管怎麼樣,朱謙著實給沈兒解決了一樁大麻煩,心中不免慨,在他們看來,十分棘手的事,到了權貴眼前便是死一個人那般簡單,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又暗暗看了一眼沈妝兒,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皺起了眉頭,“認了雙雙為干兒?兒沒攔著?”
“攔不住,”李媽媽一副樂見其的模樣,“太子殿下還親自摘下一枚玉佩給雙雙戴上了,說是閑時便來探雙雙。”
這話一落,眾人紛紛將眼神瞥向沈妝兒。
沈妝兒終于不那麼淡定了,眼角繃得,認了雙雙這個干兒,況便大不相同,當真纏上了?
他莫不是瘋了?
沈妝兒想了想,很快又鎮定下來,不能與朱謙這樣的瘋子置氣,大不了收拾行裝,離開京城。當初就是用這個態度磨得皇帝下旨,如今也可以磨得朱謙撒手。
沈妝兒對自己有信心。
老太太深深看了一眼沈妝兒,吩咐留荷道,“伺候你主子去歇著吧。”
又將其余人都給遣走,只留下曹氏說話。
曹氏將錦杌挪到了老太太跟前,“母親,按照您的吩咐,兒媳今日打聽了不人家。”
“倒是有幾家不錯,都不在京城,”陸陸續續說了幾家,老太太聽了直搖頭,
“你怎麼盡挑一些有權有勢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尋家世底氣足了一些的,方能與太子板,可你弄錯了一,正是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家,反而才要掂量著敢不敢娶太子前妻”
老太太深明大義,目視前方道,“依我看,這次妝兒挑夫婿,不用在意門第,只看人品,秀才也好,尋常百姓也罷,咱們不挑出,你可知為何?”
曹氏被這話給驚到了,不明所以,“兒媳不知”
老太太哼笑了一聲,笑意不及眼底,“有權有勢的人家都在朝中為,太子每日瞧著,心中多有些不舒服,輕而易舉便可拿人家。咱們給妝兒招一個世清白,人品端正的郎君,一不用擔心嫁去別人家里看臉,二不用擔心連累夫家。回頭買下個宅子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誰還記得曾經是太子妃,也礙不著太子的眼,久而久之,自然忘了。”
曹氏眼神發亮,“您的意思是咱們給妝兒招婿?”
“就是這個打算。”這是老太太今日看到朱謙強的態度后,琢磨出來的法子。
曹氏細細思量一番,掌一笑,“這法子最好不過了,只招婿這一條,便可將所有覬覦妝兒的權貴,連同太子本人都給拒之門外。”
“母親,您怎麼不去軍帳里做軍師?”曹氏茅塞頓開。
這就是服這個婆婆之,永遠比旁人看得長遠,想得徹。
老太太失笑一聲,困擾多日的難題終于有了出路,老太太著實松了一口氣,
“你慢慢的把風聲放出去,我累了,今日先歇著。”
曹氏連忙褪下手上的玉鐲,殷勤地伺候老太太梳洗,將奉上床榻掖好被褥方才退出去。
翌日晨起,天蒙蒙亮,闔城禮炮轟鳴,為太子冊封大典而慶。
全城百姓夾道相祝,唯獨沈府無甚靜。
巳時初刻,門房來報,說是霍侯一家親自登門道歉。
沈老太太心中雖氣,卻得顧念著姻親的面子,將人請了進來。
一屋子人坐在老太太正院前面的待客廳喝茶。
侯夫人一張臉如同被苦瓜水浸泡了一夜,要多難堪有多難堪,不過老太太不是捧高踩低幸災樂禍之人,以前怎麼招待,如今也怎麼招待,只問了一句,
“侯爺,今后兒這房里的事,該怎麼料理?”
這才是關鍵。
淮侯昨日被朱謙盯了一眼,如今后脖頸還颼颼地刮著涼風,“瞧老太太說的,我曾得老太爺相救,先前是我多有疏忽,沒能給兒撐腰,如今我做主,許兒房里的事,都由兒說了算,咱們做爹娘的再也不管了。”
老太太面并無波,繼續問道,“那原先房里還有兩名通房怎麼辦?”
淮侯心嘀咕了下,看了一眼侯夫人,侯夫人果然忍無可忍,僵著臉問道,
“都已經是許兒的人了,難道趕出去不?再說了,兒如今膝下無子,若是妾室生了,抱在膝下養著,不也好?”
老太太也不怕得罪,淡聲一笑,“對于侯夫人來說是好,但對于兒來說,妾生的哪里比得上自己上掉下來的,這樣,侯爺與侯夫人的顧慮老明白,老一句話,四十無子,任由世子納妾,在這之前,只能由兒生下侯府的嫡子。至于那兩名通房,發出去配人,嫁妝銀子兒來出。”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但狠狠打了侯夫人的臉。
侯夫人繃著一張臉,口起伏不定,瞥著淮侯。
淮侯著實有些頭疼,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兒子,
“許兒,你的意思呢?”
沈兒連忙看向丈夫,牽了牽他的角,眼神帶著幾分希冀。
霍許臉微微有些脹紅,畢竟是睡過的人,當真撂開手顯得有些無,只是昨日的事,他也看得明白,母親欺辱兒,兒心中不服氣,咬了咬牙,聲道,“好。”
沈兒松了一口氣,朝霍許出靦腆的笑,霍許也跟著笑了笑,只是稍微有幾分勉強。
老太太看在眼里,并非無,既已當了惡人,索做到底,還留著兩人給兒添堵作甚,世間諸事難以兩全,周全了別人,便沒法周全自己,老太太選擇周全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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