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這一年剩下的日子果然就如陳頤安所說，只是養著，懷孕已經七個月，鄭明珠的肚子越發大了，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就只有鄭明朝在臘月二十二娶妻，回了一趟娘家，其他時候，也就不過是自家妹妹、堂姐妹、表姐妹和幾個相投契的手帕來看看，與說說話兒，日子倒也容易過。

除夕從來都是最熱鬧的，今年的除夕，因著鄭明珠有孕的緣故，一家子都要張的多，陳夫人吩咐他們放鞭炮煙火都遠遠的在前頭院子去放，生怕驚了鄭明珠，連廳堂里唱的戲，也揀的文雅的折子，不許唱往日里那種熱鬧武戲。

一家子去了祠堂祭了祖、回府擺宴，熱熱鬧鬧在正房擺開了三四大桌子，陳家人丁不算興旺，老侯爺那一輩的兄弟們只剩了兩個，兄弟媳婦則還有四位，家里也都不過就十幾口人罷了。

往年太夫人在廟里，除夕只是陳熙華陳夫人請了陳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一家子熱鬧，這一年太夫人回來了，說老侯爺在的時候，總是把兄弟們都請來的，如今來主持，也就非要把老侯爺那一輩的兩位老爺和夫人們請了來，老爺和夫人們又帶了幾個小輩，足足多了兩三桌人。

陳夫人無可無不可，不過是一頓飯罷了，也沒什麼要。

這時候，太夫人帶著陳夫人、嬸娘們，連同陳家近枝的太夫人那一輩的三四個妯娌，陳夫人那一輩的堂妯娌，十幾個坐在里頭上首第一張大圓桌，鄭明珠帶著妹妹堂妹們和幾個外頭進來的小姑娘坐在第二桌，陳熙華便奉兩位叔父，帶著家中男丁坐在多寶閣外頭。

太夫人還不是很利落，左邊子依然看起來很別扭，說話也有些含糊，仔細些聽著倒也能聽懂，崔媽媽站在后服侍。

一時酒菜流水般的送了上來，觥籌錯，看著也是富貴團圓的一家子的氣象。

鄭明珠不敢吃東西，只看著太夫人舉箸之后，喝了一口湯，便不再手了，陳夫人見了笑道：“安哥兒媳婦如今子重，這樣坐著只怕不好，不如去里間靠著，也是一樣的。”

鄭明珠便從善如流的笑道：“母親這樣疼我，媳婦就放肆了。”

由翡翠和瑪瑙扶著剛站起來，聽見太夫人說：“也才六七個月罷了，哪里連坐都不能坐了，又并沒有站著服侍長輩，當初我懷著老三的時候，那年除夕，也一樣站著服侍婆婆，到后半夜才能坐一會子，偏如今的孩子就這樣貴。”

雖說聲音模糊些，外頭又在唱戲，鄭明珠依然聽的清楚，連同那一桌的長輩們都聽到了，一時間屋里都靜了下來，姑娘們那一桌因姐妹們都年輕，總是相的快些，坐一會子就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此時見長輩們突然靜下來，姑娘們不由的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也不敢再說了。

有一兩個靈醒的聽到了，悄悄兒的跟旁邊的姐妹說了，姐妹們迅速傳了一圈，目不由的都齊刷刷的落到鄭明珠上。

太夫人見鄭明珠沒說話，越發數落起來，對陳夫人：“也不知你這婆婆是怎麼做的，統共一個兒媳婦，竟也不知管束，如今不過懷著孕罷了，誰沒生過孩子呢？也沒見別人家的媳婦就仗著有子，拿喬作勢，不敬長輩，今兒除夕，一家子都在這里坐著，不敬我就罷了，這里還有這些長輩，叔祖母、嬸嬸們，也這樣不放在眼里？”

鄭明珠只得靦腆的笑道：“其實這也并不全是母親疼我的緣故，二叔祖母，三叔祖母，六叔祖母，九叔祖母，并各位嬸娘們都是知道的，當初母親有大爺的時候，就很吃了些虧，不免心有余悸，如今老人家也要做祖母了，幸而這是親祖母了，自然是著孩子平平安安的，不想這個孩子也像他爹爹一樣吃虧，是以不免多偏疼我一點兒。倒讓叔祖母，嬸娘們見笑了。”

“大嫂倒養了這樣一個伶牙俐齒的孫媳婦。”太夫人邊坐著的三叔祖母冷笑了一聲：“別人家的媳婦，不管是對是錯，祖母說話哪里有敢回的？若有，早就罰了了！倒是這個孫媳婦，也不知是不懂規矩還是有什麼依仗，這麼多長輩都沒說話呢，倒是說了一篇子了，也不知道這孝經誡是怎麼學的，都說侯府規矩大，沒承想是這樣子。”

鄭明珠沒承想突然有個人發難，不由的看了一眼，一個才四十多的婦人，梳著圓髻，角往下撇，看起來顯得很嚴厲。

這位三叔祖母倒是第一回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路數兒。

太夫人就一臉恨鐵不鋼的表，瞪了陳夫人一眼：“都是你太弱，如今親戚們笑話了，你既不懂管教媳婦，那就我來替你管教，安哥兒媳婦明兒開始，抄孝經、誡各一百遍，一日沒抄好，一日不許出你那院子。”

鄭明珠溫的笑道：“是。”

一點兒火氣都沒有，半點看不出什麼不虞來。

陳家幾個嬸娘知道底細，手里不就著一把汗。

倒是小姐們見識了這樣祖婆婆刁難孫媳婦的場面，都大開眼界，不由的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起來。

“好可憐……”

“怎麼辦啊，肚子都這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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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啊，祖母吩咐了，誰敢不應呢？”

“……后媽果然就是后母！”這一聲特別響亮，來自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老夫人的陳頤雅。

一桌的長輩都看了過來，陳頤雅反倒揚起頭來哼了一聲。

姑娘到底是客，就是那個三叔祖母也忍住了沒說什麼，太夫人見了陳頤雅，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正想說什麼，又念著這是在收拾鄭明珠，別被牽扯開焦點火力了，也就當沒聽到，心里頭記了一筆賬罷了。

太夫人又對陳夫人說：“你也好生看著，以免今后鬧出這樣笑話來，來往親朋見了，如何不笑話咱們家沒規矩。”

陳夫人也笑著道：“太夫人說的是，前兩個月我就聽到外頭有人議論咱們家沒規矩了，我只也不好給人分說的。”

太夫人裝著沒聽懂，反正如今在這府里是唯一的一個長輩，只有說人的，沒有人說的，誰也不能拿怎麼樣。

鄭明珠笑道：“明兒初一，按例要進宮朝賀，太夫人不許我出門，那我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是要上折子到宗人府的，還請太夫人示下，若是不去，我好回去寫折子。”

太夫人一噎，鄭明珠要是把今天這事寫了折子遞到朝廷，這事兒就鬧得大了，說不定朝廷也要下旨申飭了。

太夫人只得說：“既是朝廷的律例，便暫且讓你去吧，回來再抄。”

鄭明珠笑道：“是。”

然后接著問：“正月初七是我二舅舅誠王爺的壽辰，我做外甥的，自然該去伺候舅舅，給舅舅磕頭的，那我如今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舅舅舅母自然要打發人來問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舅舅說呢？”

太夫人又是一噎，按理，就該名正言順的說，‘你忤逆長輩，被足所以不能去。’可是，如今這話便是想說也沒膽說。

鄭明珠別說是添油加醋了，就算是按實說，那麼王爺王妃如何肯罷休。

太夫人尷尬了半晌，鄭明珠只笑的等著吩咐。

好一會兒，太夫人才道：“舅舅做壽，去伺候那是禮數，本來就是你學規矩的，自然不能更壞了規矩，你舅舅笑話，你便去吧。”

又加了一句：“回來再抄。”

鄭明珠依然笑道：“是。”

然后又接著問：“正月初九是大表姐寧婉郡主的壽辰，我做妹妹的，也自然要去給姐姐磕頭的，那如今我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不去，大表姐自然是要打發人來問我的，還請太夫人示下，我要怎麼跟大表姐說呢。”

此時，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捂著笑了，連丫頭們都有兩個的笑起來。

太夫人越發尷尬，偏說不出話來，別人家的親戚，打發起來還容易些，可這說出來的，都是惹不起的人。

咬了咬牙，太夫人只得邦邦的說：“那你也去吧。”

鄭明珠哂笑了一下：“是。”

接著又問：“正月十五，宮里慶元宵，按例一品以上外命婦都要進宮領宴，那我去是不去呢？若是不去，也是要給宗人府寫陳帖子的，還請太夫人示下。”

太夫人怒道：“十五日了，你還抄不完？”

鄭明珠笑道：“自然是抄不完的。然后正月二十，又是四皇子的壽辰，那也是我的表哥，且那個時候，估著太子妃已經誕下了龍孫，還要進宮朝賀，洗三，領宴，這些我去不去呢？

正月二十六又是我舅母安親王妃的壽辰，自然也得去。哎喲，我還忘了小郡主一周歲的生辰也是在正月里，自然也是該去朝賀的。”

鄭明珠掩一笑：“哎喲喲，我這記也真差，竟記不齊整了，太夫人先教一教我，這些去不去，等我想起來了，再問別的罷。”

見太夫人一臉僵，陣青陣白的臉，鄭明珠接著笑道：“這是每年有例的，若是還有婚喪嫁娶這些紅白喜事，只怕還得臨時來請教太夫人了。平日里姐姐妹妹們也常來看我，還得請太夫人的示下，姐妹們來了，是許進呢還是不許進呢？”

與鄭明珠來往的，或是公主郡主縣主，或是王妃世子妃世子夫人等，誰敢攔？

太夫人牙齒咬的格格響，就是不敢答一個不字。

陳頤寬、陳頤嫻、陳頤貞都是掩著低聲笑，獨陳頤雅就清脆的笑出聲來，在這安靜的廳堂中，歡快悅耳。

陳頤敏本來在專心的啃一只翅膀，兩只小胖手油乎乎的，此時聽見姐姐的笑聲，不明就里，傻乎乎的問：“二姐姐你笑什麼呀。”

陳頤雅把手里啃殘了翅膀拿掉，又遞給一只剛上桌的，笑道：“我笑呀有些人蠢的要死，拿著當令箭，還以為自己拿著尚方寶劍呢。”

于是太夫人在被花姨娘氣的暈過去之后，再次被花姨娘的兒氣的翻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