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一連觀察了數日,還是沒弄清楚這船上究竟誰是陸棲行的人。

把手裡夥計的名冊都翻了一遍,這些人家清白,來歷皆可考,而且多是從父輩開始就替苗家做事了。因而更多的是懷疑船上某個士兵是陸棲行的人,但因為不想引起徐榮平的注意,這事也只能打住了。

反觀陸棲行,自從在傅芷璇面前過了明路后，一日三餐，他的飲食雖算不得緻和準時,但數量絕對管飽。不止如此，他還弄來了換洗的服和消遣的書本。

日子比傅芷璇這個每日樓上樓下忙個不停的人愜意多了。傅芷璇除了要代苗夫人理船上的一應事，有空還要去陪苗夫人,跟彙報船上的一應事,忙得跟個陀螺似的。而陸棲行每天就捧著書本，坐在房裡悠哉悠哉地看書品茶,看得傅芷璇艷羨不已。

不過這麼一忙活,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船就駛了鄰水一帶。

自古以來窮山惡水出刁民,鄰水則是出水匪,這片區域的特產就是水匪。

這一帶山石林立，人多地,土地不，加之連年混戰,兵役、勞役、賦稅繁重,使得不人無以為生，鋌而走險，上山落草為寇。

他們主要以打劫過往商船為生，殺燒搶掠，無惡不作，惡名遠揚，最後讓不商船寧願繞道也不敢再走鄰水這條水路。

久而久之，鄰水河道幾近荒廢，水匪們沒了收，開始鬥起來，相互廝殺不止，就在這時，一個魏剛澤的年輕人突然橫空出世，領著一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小子，直接挑了鄰水地區最大的山寨——頂山寨，一刀結果了大寨主熊老大。

魏剛澤由此名，但他不甘於此，迅速收攏了熊老大的殘部后，又連挑了兩個大寨，短短七天，鄰水最大最風的三個山寨被人洗劫一空。餘下的小山寨見此狀況，唯恐災禍降臨在自己頭上，連忙攜厚禮上門求見魏剛澤，主投誠。

魏剛澤並未為難他們，只是立下了一條規矩，以後只許劫財不許傷人命，亦不許、□□。凡違此令者，殺。

開始還有人不信邪，私底下來，最後都被魏剛澤砍了頭，有傳言，那一陣，鄰水附近的山頭都被染了紅。

以雷霆手腕震懾住這幫亡命之徒后，魏剛澤又迅速向外發布了一條規定，凡是從鄰水過，只需上十分之一的貨，頂山寨保他在鄰水方圓一百里安然無恙。

大家將信將疑，但他這承諾太有力。因為從鄰水走能省好幾百里的路程，大大地節約了時間。

於是鄰水這條水路再次暢通起來，甚至比之過去更加興旺。不富商巨賈還私底下跟魏剛澤定下了協議，按年付過路費，苗家恰好是其一。

因而，他們的船一進鄰水后，不但沒人來搶劫，反而跟了一艘頂山寨的木船在後頭護送。

及至鄰水中段時，天已黑，此段水流湍急，江面下暗礁甚多，為了出行安全，船隻準備在這兒暫歇一晚，白日再趕路。

待船靠岸后，後面那艘船上立即下來一個穿著黑短褐，頭上戴著藍頭巾的矮個男子，站在岸邊拱手道：「聽聞轉運使徐大人來此，我家魏老大特命小人此恭迎大駕。魏老大說許久未與大人見面，備了薄酒一杯，請大人賞。」

聽聞此言，徐榮平往日總是板得死死的臉上這會兒笑得如沐春風：「你們魏老大今兒在這裡？」

來人點頭：「是的，魏老大今天恰巧下山了。」

徐榮平仰頭大笑：「好，沒想今日趕巧能到魏老弟，你稍等一下，本上船帶點東西，隨後就來。」

他上船后，給心腹代了一番，然後攜了一堆厚禮，只帶了兩個隨從就跟著那船夫去見魏老大了。

船上，傅芷璇知道這個消息后，瞠目結舌：「他們一人是，一人是匪，自古以來，匪勢不兩立，這徐大人堂堂朝廷正五品員竟還去給水匪送禮，真是荒謬。」

陸棲行放下手中的書，指了指外面青幽幽的山頭：「在這裡，魏剛澤才是老大。徐榮平這識事務。而且徐榮平的主要職責就是管理南北水運，讓其保持暢通，他與魏剛澤這樣的地頭蛇打好關係很有必要。」

傅芷璇失地垂下了眼：「這麼說，那個傢伙不可能跟徐榮平鬧翻了？」

陸棲行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怎麼？你還指魏剛澤一刀把徐榮平給砍了？要真這樣，那你也得小心了，撕破了臉，魏剛澤可不會放過船上的人。」

這倒也是，傅芷璇嘆了口氣，偏著頭問：「既然知道這裡有水匪，朝廷就沒想過剿匪嗎？」

堂堂水匪明正大的在這裡收買路錢，實在是打朝廷的臉。

陸棲行一挑眉：「怎麼沒有？前些年，朝廷剿過好幾次匪，但都沒用，這鄰水的水匪就像割韭菜一樣，割了一撥，沒過多久又會長出一撥，象叢生，反倒是魏剛澤做了老大后，況有所好轉。」

傅芷璇聽了大為吃驚：「這麼厲害，連朝廷都拿他們沒辦法？」

陸棲行搖頭向解釋：「也不是沒辦法，減鄰水地區的勞役和賦稅，鼓勵百姓往更富庶，田多人的地區搬移。但這得有個前提，那得在太平盛世才管用，否則，等這批百姓搬走了，又會有許多難民逃兵湧鄰水，拾起前人的武，重舊業。」

確實如此，百姓之所以會落草為寇，皆是因為活不下去了，否則誰願意過這種刀口的日子。不由得地嘆道：「這麼說，其實這個魏老大也不算壞人，由他當家對大家都更好。」

陸棲行瞥了一眼：「你的轉變倒是快。」才幾句話，就由「那個傢伙」變了「魏老大」。

傅芷璇被他說得面微窘，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我看過線路和船上的安排了，這是中途停靠的最後一站，你若不在此下船，就只能到達目的地順才能下船了。你……準備今夜走嗎？」

最後一句，問得有些遲疑。陸棲行並不是個難相的人，這段日子以來，他白日躲在房裡，有什麼疑或不懂的東西問他，他都耐心解釋，沒有毫的嫌棄。到了晚上，他也信守承諾躲去了別，規規矩矩的，令人心安。

現在一想到他要下船，心裡竟生出了一不舍。

陸棲行不答反問：「那你呢？你希本王今晚就走嗎？」

傅芷璇避開他灼熱的視線：「民婦不敢。」

陸棲行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站起，高大的影往前傾，俯湊在耳畔說道：「今晚你哪兒都別去，早點休息吧。」

說罷，提腳輕輕踏出了房門。

看著輕輕合上的木門，傅芷璇的眉頭不自覺地擰，他的意思是今晚就走？

和躺到床上時，傅芷璇還在想這個問題。意識到投注到陸棲行上的注意力太多了，閉上眼，撇去這個念頭。

可能是這一段時日，一直擔心徐榮平會對手，因而有他在邊，即便他什麼都不做，都會心安很多，竟在不知不覺生出了依賴思想。

這想法要不得，能靠人一時，難不還能指靠別人一世？父母尚且會老去，總有靠不住的一天，更逞論旁人。

還是想想其他的事吧。這一段時日，幾乎事事親力親為，在夥計和士兵們中間刷足了存在，現在連餘下十艘船上的人幾乎都知道苗夫人這次帶了個得力幫手出門。有了這麼多人做見證，平時，除了晚上睡覺，又從不一個人獨，去哪兒都著幾個夥計，徐榮平若想要讓悄無聲息地消失，這可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看得出來，苗夫人很滿意這段時間的表現。

只要再熬幾天，等船到了順，下了船，那就好了。因為前幾日聽苗夫人提起過，回程，徐榮平另有要事，並不會與他們一道。

所以這幾日，一定要小心謹慎。

***

另一廂，徐榮平應邀去了魏剛澤在山下的落腳點。

這是一落在山腳下的木屋，木屋長長的一排，布置得樸實無華，裡面除了桌椅板凳和床榻外，什麼裝飾都沒有。平日，水匪們離開寨子下山就在此落腳。

徐榮平前來，魏剛澤親自到出來迎接他。

這不是徐榮平第一次見魏剛澤，他走過去，輕輕捶了魏剛澤一記，很是親近的模樣：「魏老弟，別來無恙！」

魏剛澤是個鬍渣滿臉，面容都看不大清的青年人。他說話的聲音跟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像，豪爽大方：「徐大人請！」

兩人進了木屋，桌上早已擺滿了酒菜，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的食，做工糙，分量十足。

「山中飲食簡陋，只有茶淡飯，還請徐大人海涵。」

徐榮平呵呵一笑：「魏老弟過謙了，有酒有，極好了。」

這爽朗好說話的樣子跟船上那副整日板著臉，一臉嚴肅的模樣大相徑庭。

兩人一個故意奉承，一個有心好，推杯盞，你來我往，沒多久，就把一罈子酒給喝了。

魏剛澤還要酒，已經有些上頭的徐榮平連忙擺手：「夠了，夠了，魏老弟海量，徐某自愧不如，在下還有公務在，不宜再飲，下次有機會再與魏老弟一醉方休。」

「徐大人客氣了，是小人的不是。」魏剛澤從善如流地撤了酒，然後一拍手。

很快，就有兩個姿窈窕，只著了一輕紗的曼妙子從側間走了出來，福滴滴地說：「大人，奴家給大人舞一曲可好？」

說罷，柳腰款擺，秋波暗送，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風。

這兩子一看就是出風塵，這段、這姿，擱到城裡不是花魁也至是個頭牌。荒山野嶺的，魏剛澤突然給他弄這麼兩個人來，其心可誅。

徐榮平先是一愣，忽地仰頭大笑：「魏老弟好雅興，竟還隨帶了這兩位佳人，如此徐某就不打擾你的雅興，先一步告辭。」

他趁著魏剛澤還沒開口，先一步把話頭給堵住了。

魏剛澤明顯有些意外他的反應，瞳孔驟然張大，下一瞬又笑了起來：「既如此，就不耽誤大人了，在下這就去安排馬車送大人回去。」

聽他沒有毫挽留自己的意思，徐榮平在心裡鬆了口氣。

魏剛澤果然言出必行，很快就讓人把馬車趕了過來，又親自把徐榮平送上車。

馬車噠噠噠地駛向江邊，徐榮平坐在裡面卻沒有毫的喜，一張臉綳得的。

「大人，可是那姓魏的說了什麼？」旁邊的心腹瞧他臉不好，機靈地問道。

徐榮平蹙眉：「沒有，可能是本的錯覺，總覺得他想留我！」

話音未落，馬車就一個趔趄，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徐榮平左手抓住窗棱穩住形，右手掀開簾子問車夫。

車夫跳下馬車，苦著臉說：「大人，馬車不小心撞上了一塊石頭，車軸和子上的釘子掉了兩顆，容小人把它修好，很快……」

「不用了，我們走路回去，你代本謝過你家魏老大！」徐榮平跳下馬車，徒步往江邊走去。

心腹連忙跟上，小心翼翼地問：「大人，可有不妥？」

徐榮平也說不出來，今夜，跟魏剛澤喝著喝著酒，他的左眼忽然毫無徵兆地跳了起來，給他一種不祥的預，因而他才這麼急切地想回船上去。

現在還不好判斷，他沉眉道：「先回去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江邊走去，遠遠地就看見十一艘大船像是蟄伏在暗夜中的兇猛異，趴在水面上，紋不。

看來應該沒事，徐榮平鬆了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他擰起眉吩咐邊之人：「李聰，吩咐下去，所有的船隻檢察一遍。」

***

半夜，傅芷璇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一道近在咫尺地撞擊聲驚醒。

蹭地坐了起來，詫異地向床側，若記得不錯，剛才分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這面牆，而隔壁房門一直鎖著，鑰匙不知是在苗夫人還是徐榮平那裡。

猶豫片刻，緩緩蹲下，把耳朵在牆上。果然，聽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響。

傅芷璇思忖半晌，緩緩起，悄悄走到門邊，剛拉開門，一道黑影就閃了進來。

傅芷璇詫異地看著陸棲行，眼中閃過驚喜之：「你還沒走？」

陸棲行快步拉著往裡走去，邊走邊低聲解釋：「別說話，快去床上躺著！」

傅芷璇一頭霧水地被他推到了床上，然後就看見他飛快地藏到了柜子後面，不見了蹤影。

發生什麼事了？傅芷璇正疑，忽然聽到走廊外傳來幾道急切又匆忙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拾級而上，很快又樓梯口向走廊兩邊擴散出去。

外頭，徐榮平大步踏上二樓，後還跟了十幾個士兵和夥計，他邊走邊厲聲吩咐：「查，給我查仔細了。」

很快，隔壁的門被大力推開，接著是一陣兵荒馬。

傅芷璇思忖片刻，掀開被子爬了起來，扭頭看了陸棲行的藏之，大步走到門口，這麼大的響，若再不出去，未免太惹人注目了。

推開門，一臉驚訝地看著來來往往地士兵和夥計，隨意拉了一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聞方抬頭，目亮晶晶的，點頭哈腰道：「回傅夫人，徐大人回來查夜。」

「哦。」傅芷璇淡淡地應了一聲，心裡卻很不平靜。大半夜的，這麼巧，陸棲行前腳急匆匆地跑進了房裡藏起來，後腳徐榮平就過來查夜了，這二者必有關聯。有些擔心，生怕徐榮平發現了什麼。

很快，苗夫人也由小桐扶著走了出來，走過來，福低聲問徐榮平：「大人，發生何事了？」

徐榮平瞥了一眼額頭上的傷疤，臉稍霽，口氣和緩了一些：「無事，就是檢查一下而已，隔壁幾艘船本也讓他們查一查，免得進了耗子，把糧食給吃了，咱們沒法差。」

苗夫人放眼去，果然，另外幾艘船上也燈火通明一片，有人影在晃。

心稍安，頷首道：「查查也好。」這畢竟是水匪的地盤，雖說了過路錢，但苗夫人仍不大放心，水匪哪有信用可言，不過是利益還不夠讓他們心而已。若讓他們知道船上載的是什麼東西，保準他們會瘋狂。

那邊，四搜查的士兵陸續返回來，回復徐榮平一切正常。

徐榮平微微頷首，臉上一片肅然，沒有毫的鬆懈。

見狀，伙房裡的一個夥計了眼，弓著，上前突然道：「夫人，小人有一事稟告。」

苗夫人頷首：「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那人吞吞吐吐地說：「小人晚上醒了，去伙房找水喝，好像好像聽到樓上傳來了什麼重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