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後一個大燕士兵的倒下,這場半夜開始的廝殺終於結束了。

但先生的仍綳得的,臉上不但沒有毫得勝的喜,反而充斥著山雨來的沉與不悅：「傷亡多,還余多人？」

旁邊那個穿著鐵甲,臉上還帶著傷的高個男子一拱手,用沙啞地聲音回答道：「回先生,死了一百三十二人，輕傷四十六人，重傷二十五人,未傷者僅有三十二人。」

未傷的三十二人中還包括留在另一艘船上掌舵的將士，因而嚴格說來，這一戰,他們沒傷的只有十二人。雖是贏了,但也贏得慘烈，看著滿地同胞袍澤的首,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先生素來冷靜的眼眶也開始泛紅,他闔上眼,輕輕一揮手：「都記下來,回去優他們的家人。」

「是！」那人匆匆退下。

先生的心很是沉重,這一次損失這麼大，就算是拿回了鐵,他也沒面見大人。

正出神時，一群士兵把混時躲在房間里瑟發抖的的幾個夥計拉了出來：「先生,樓上樓下都搜過了,就抓到這幾條網小魚！」

幾個夥計嚇得渾發，癱坐在地上，不住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只是船工幫傭，什麼都不知道！」

先生打量了一眼他們上的統一的麻灰斷褐，沒有理會，視線一挪，在甲板上掃了一圈，問道：「徐榮平呢？」

「剛才屬下看到他趁帶著兩個心腹跳江跑了，屬下這就帶人去追！」旁那人立即回答道。

「不用管他，重點是貨。」先生看著已經破損的船舷和散發著濃濃腥味的甲板，蹙眉道，「讓兩艘船靠岸，把我們的箱子搬過去。」

這艘船已經損壞，不宜遠航，否則先生本不想浪費這個時間。

眼看已近寅時末，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明了，先生擰眉催促道：「速度要快，讓這幾個夥計也去搬箱子！」

他們的人手已經損失大半，能出的人本就不多，再磨蹭下去，天就要亮了。到時候，靜太大，很容易被燕人發現，那麻煩就大了。

那士兵得令，拿起刀對著幾個夥計，催促道：「快點，都給老子爬起來，上去搬箱子，做好了饒你們一命。」

幾個夥計爬打滾地站了起來，著頭，大氣也不敢一聲，跟著那士兵往樓梯口走去。

路過先生旁邊時，混在夥計中一直低垂著頭的聞方忽然一個躍起，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在手心中一翻，刀尖向上直刺向先生的咽。

「先生……」他旁邊一士兵反應過來，飛快拉了聞方一把。

先生一傾，險險避開了要害，匕首在他肩頭過，連帶著布與皮一起割下。

先生出未傷的另一隻手按在胳膊上，厲聲疾呼：「抓住他，抓活的！」他敏地意識到，聞方的份不簡單。

其實不待他吩咐，旁邊的幾個士兵都撲了上去。

但聞方這一擊卻像是個信號一般，下一刻，幾道黑影飛快地從江水中冒了出來，悄無聲息地爬了上去，像是背後幽靈一樣，溜到甲板上幾個士兵的後，掏出匕首，狠狠一刀，無聲無息地就解決掉了好幾人。

等先生髮現時，自己這邊已經死了近十人。

他看著這些突然冒出來，武力值比之普通士兵翻了好幾倍的黑人，眉頭一跳，飛快地說道：「先解決他們！」

但他這邊只是殘兵，又被分散了好幾部分，現在有一大半都去樓上搬箱子去了，甲板上只有一二十個士兵，還有不是帶傷的。哪是對方的對手，不多時甲板上的還倖存的士兵又死了一大半。

先生面寒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料他機關算盡今兒竟替他人做了一回嫁。

大意了，他仗著己方水好，明知那一箭很可能是燕人的計，但為了將功折罪，取回鐵，也沒管這麼多，直接與徐榮平開戰，結果卻便宜了這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王八羔子。

「先生，你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旁邊一下屬急切地勸道。

先生握拳頭，指關節被得咔嚓作響，再度看了一眼甲板上的形勢，知道大勢已去，他一扭頭，帶著人撲通一聲跳進了江里，然後飛快地往隔壁船游去。

那艘完好無損的船上，他還有二十人，此時說勝負，還談太早。

先生強忍著江水刷過肩部產生的劇痛，力游到船邊，然後用力抓住船上的凸出部分，艱難地爬了上去。

但他剛一冒頭，一柄寒凜凜的矛頭就從上面直了過來，刺他的咽，撲通一聲，他抓住船舷的手一松，消瘦的滾了江中，濺起幾朵帶的小浪花，再無蹤跡。

這廂，船上大梁的士兵很快便被全部解決了。

帶頭的黑人一拉面罩，出陸棲行那張悉的臉。

「人呢？」他手了一把頭上的水，目投向聞方。

聞方慚愧地低下了頭，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屬下失職，弄丟了傅夫人。」

陸棲行臉驟變：「怎麼回事？」

聞方苦地說了這事的經過。從船駛峰江后，船上的戒備就森嚴了不止一倍。徐榮平直接派了十二人守在樓梯下方，除非他帶著，否則任何人不許上二樓。

聞方沒轍，只能盯在樓梯口。但他等了許久，看到徐榮平急匆匆地上去又下來卻還是沒見到傅芷璇的影。

他心中焦灼不安，等了許久，終於等到樓梯口的防衛瓦解，他趕跑出去，哪知又被大梁的士兵纏上了。等把那兩人解決，他趁著混上二樓，卻怎麼都找不到傅芷璇。

「屬下保證傅夫人沒下過二樓。」遲疑了一下，聞方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不過苗夫人房間的窗口被支了起來，上面還有攀爬的印記，傅夫人會不會是跳水從那兒逃走了！」

「不可能，不會泅水！」陸棲行一口否決了他的猜測，提步上了二樓，那速度像風一樣，眨眼就沒了蹤跡。

留在甲板上絡腮鬍把臉都全蓋住了的漢子見狀，眨了眨眼，大大咧咧地問道：「章衛，這傅夫人是誰？咱們王爺開竅了，納了一房小妾？」

章衛一邊收拾局，一邊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魏剛澤，管好你的，最好別讓王爺聽到你這話！」

魏剛澤甩了甩上的水珠兒，吹了個口哨，更好奇了：「什麼意思？」

章衛不理他，徑自上了二樓，招手讓隔壁船駛過來，兩船並立，相差不過兩三丈。然後在中間吊起一手腕的繩子，再把箱子用鐵鉤掛在繩子上面，拿起一木，輕輕一推，箱子便慢慢了過去。

這可比從一艘船搬到另一艘船快多了。

魏剛澤見他不搭理自己，著下，扭過頭盯著沮喪的聞方，湊過去，故意抬起的袖子，揚了揚，冰冷的水珠甩了聞方一。

聞方也懶得跟他計較，換了方向跪著。

魏剛澤見了，輕斥道：「榆木腦袋，跪著有什麼用？你跪在這兒，人就能回來了嗎？照我說，你有這跪的閑工夫，還不如去找人，萬一被找到了呢？」

聞方聽了神一震，是啊，雖說他自己找了一遍，先生的人又搜了一遍，但誰也不敢保證，他們就沒掉的地方了，說不定傅夫人就躲在哪個角落裡呢。

既然現在沒找到傅芷璇的，一切都有可能。

聞方忽然一拔飛快地衝上了二樓，魏剛澤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轉眼就消失樓道拐角的背影，喃喃自語：「過河拆橋啊，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我老魏也上去看看。」

樓上，侍衛們一間一間房屋挨個搜，就連裝鐵的箱子也全打開查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傅芷璇的影。

聞方上去時，正好聽到侍衛在向陸棲行彙報，他形一，再不敢吭聲。

還是沒人！陸棲行的拳頭用力砸向窗口，目落到窗外冰冷又幽深的江水，心一點點的下沉，難道真如聞方所言，從這兒跳下去了？

「王爺，這……這裡有一隻鞋，好像是傅夫人的。」聞方低垂著頭，無意中掃到床腳側出半截的月白繡花鞋。船上只有三個子，聞方的記憶很好，苗夫人穿的鞋子偏暗，上面用銀金線繡花，顯得低調奢華，小桐穿的是灰綉牡丹花，上面只綉了幾朵素凈的小花，只有傅芷璇穿了一雙月白的鞋子。

陸棲行蹲下，拾起這鞋子，只消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確實是傅芷璇的鞋子，難道真的從這兒跳下去了？否則這鞋子如何解釋？

但不會水，這屋裡又沒掙扎打鬥的痕跡，沒人迫，為何會跳下去？

不知不覺他竟下意識地把心裡的疑說了出來，正好被剛進門的魏剛澤聽了。魏剛澤聳聳肩，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應該是怕清譽損吧。」

一個子落到敵人手裡能有什麼好下場，可能看己方不敵，擔心被大梁的士兵玩弄，所以尋了死志。

這種事，魏剛澤在水匪窩裡見多了。若是小家碧玉或是農婦之類的子，被擄上山，哭幾嗓子就認命了，老老實實地當起了賊婆娘，甚至有的漸漸變得比男人都彪悍，打家劫舍亦不在話下。但若換了那些世家千金，大家閨秀，遇到這種事，十個有九個都要尋死覓活。

陸棲行握住繡花鞋的手一抖，竟有些握不住這繡花鞋。他側頭，目如同結上了冰，只消一眼，就令人心生寒意。

魏剛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訕訕地說：「王爺，屬下胡說的，胡說的！」

「出去！」陸棲行沒理他，握住繡花鞋的手青筋暴跳。目不自覺地漂向平靜的江面，從這兒跳了下去？

不，他不信！絕不是這麼輕易就尋死的人。

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第一次見面，就給范嘉義出了個膽大包天卻又能解范嘉義燃眉之急的主意，令人側目。第二次見面，在城外施粥救人，膽大冷靜，但卻又對著他發怔，令他對的好印象急轉直下，讓他一度以為跟那些貪圖他容貌和份的花癡沒什麼區別。

但再見，又恢復了從容淡然的模樣，曾令他一度迷，莫非人都這麼善變？

及至，為了救季文明的小妾，一口氣從外城追到城，累得雙打，摔得手心破皮，卻仍不放棄，才真正地令他容。

善良，只要不是無底線的愚善，無論在哪個時代，在哪個地方都是值得提倡的德。尤其是見多了那些豪門大戶的妻妾們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輒置人於死地，什麼私狠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后，傅芷璇的這種行為在他眼中更是難能可貴。

他一直不願婚，一來確實是因為皇上，另一方面也是他著實不願娶一個長著傾國傾城芙蓉臉，但卻心如蛇蠍的子回家。

世間子生妒，哪怕丈夫只是多看，多誇了一個子兩句，們就能心生妒意，甚至為此不惜傷人命。外表再鮮亮麗都掩飾不了們心的醜惡，更何況，他連們的面容都記不清楚，要們麗的皮囊何用？

可傅芷璇不同，大膽慧黠，又有一顆不失的心。

可是現在，他還沒得到這一顆心，就要失去了嗎？

陸棲行手捂住口，彷彿又看見那個坐在馬背上，用、信賴的目著他的子。「我相信你」四個淺淺地從的瓣中吐出，撞擊在他的心房，他想這世上，沒有比這更聽的四個字了。

「王爺，都是屬下的錯，請王爺責罰！」見陸棲行臉發白，怔怔地著碧綠的江面出神，聞方心中又悔又恨。

以前章統領就說過，他行事總求全責備，總試圖能照顧到方方面面，做到萬無一失，他還不服氣，現在看來，章統領所言沒錯，是他，是他的瞻前顧後害了傅夫人。他對不起王爺，對不起傅夫人！

陸棲行從回憶中回神，沒有多看聞方一眼，忽然一腳踹在窗戶上。

聞方開始還沒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等看見陸棲行三兩下拆了窗棱，彎腰往窗戶口鑽去時，他才意識到陸棲行的目的。

這會兒聞方也顧不得尊卑了，連忙跑過去拉住陸棲行：「王爺乃千金之軀，春寒料峭，江水冰冷，恐傷了王爺，請王爺允許屬下將功折罪，讓屬代王爺下去尋人。」

「放開！」陸棲行厲聲呵道。

但聞方不為所，他已經錯了一次，絕不能錯第二次。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大力氣，竟一把把陸棲行給拽了回來。

但他自己卻不住這反彈力，一下子撞到了床腳上，頭重重地磕到床板上，咔嚓一聲，木床發出一道劇烈的咔嚓聲。

陸棲行聽到這聲響，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的目忽然就頓住了，床頭裂開了一條，出一個書本大小的黑，裡面藏滿了金銀珠寶，在晨暉中閃爍著奪目的澤。

聞方見了，眼睛都直了，他咽了咽口水，喃喃自語道：「這裡怎麼還藏了這麼多好東西，難道每個床下都有暗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棲行蹭地站了起來。

聞方見了，唯恐他又要跳進江里尋人，正要住他，卻看陸棲行像是發了瘋一樣，轉大步沖了出去。

***

這廂，傅芷璇雙手握，搭在前，豎起耳朵聽外面的靜。

先是一人單獨跑了進來，翻箱倒櫃，找了一陣，又飛快地跑了。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拿著刀這裡敲敲，那裡，撞到桌上的瓷，瓷瓶咕嚕一聲滾到地上，摔得碎。

傅芷璇駭得心驚跳，屏住呼吸，唯恐下一刻被人發現，淪得跟這瓷一個下場。

好不容易送走這波瘟神，已經驚出了一聲的冷汗。

床板下方的空間狹窄低矮，一個人躺在裡面，得連放胳膊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翻了。

時間長了，傅芷璇格外難，加之這裡面的空氣沉悶，還帶著一子陳年沒打掃過的腐朽味，混著汗味，熏得頭暈。

但毫不敢彈，隔壁的那些鐵還沒搬走，那先生的人也一定還沒走。

久沒來人，傅芷璇開始有空思考今晚發生的事。

先生突然帶人殺了回來，傅芷璇的第一個念頭與徐榮平一樣，他應是想黑吃黑。不然，雙方經常易，又素無怨仇，他何至於對徐榮平下這樣的毒手。

哎，久走夜路必撞鬼，徐榮平他們經常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遲早有一天會事敗或者遇上這種不講信義的傢伙，落得個敗名裂的下場。

只是可憐了苗夫人，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想到口那一道深深的傷口，傅芷璇眼中的神采淡了下去，手了藏在袖袋裡的印信，心又低落又憤怒，一夜夫妻百日恩，兩人好歹好過這麼一段，結果徐榮平竟拿苗夫人擋刀。不但如此，事後他竟還有臉若無其事地問苗夫人印信在哪裡，真是無恥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