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行五十三人穿過冰冷的護城河,來到了西門東邊那段由夯土所造的城牆下面。
這段城牆原也是石頭所建,但在一次戰火中倒塌了,因為缺石料,就改由了夯土建造。因而比周邊的城牆要稍微矮一些,相較石料所建的城牆,這一段牆面沒有那麼平整,更容易攀爬一些。
今夜這五十人登城是早前就規劃好的事,因而一道約定時間就有人在上面接應他們。
聽到三聲嘹亮的貓頭鷹,曹廣立即來了神,站起來,兩手放在出側,做喇叭狀,跟著回應了兩聲貓頭鷹。
很快,上面丟下來十來條兩指頭的麻繩,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即抓住麻繩呼哧呼哧往往爬。
連續爬上去兩批之後,曹廣才招呼陸棲行與章衛一起爬上去。
不過三人到底沒經過長期的訓練,不懂技巧,比這些嫻的士兵差遠了,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攀爬上去。
「老了,都不中用了。」曹廣一屁坐在地上,也不管他旁邊還躺了兩個昏迷不醒的南軍士兵,拍了拍手,自嘲了一句,旁邊的士兵立即上來跟他彙報城裏的況。
陸棲行與章衛兩人站在城牆上,遠眺城。
城裏一片死寂,只有遠偶有零星燈火在閃爍,完全沒法想像,這座看似平靜的城池底下潛藏著多洶湧的暗。
「喂,看什麼呢?」不知何時,曹廣走到了他們後面,拍了兩人的肩一記。
陸棲行回頭看他:「你的事忙完了?」
曹廣拍拍手,幸災樂禍地說:「完了,城裏現在就那樣子,聽說錢世坤重傷,躺在床上彈不得,甘源跟他徹底杠上了,兩人鬧得正起勁兒,不過不知為何,兩人鬧得很克制。我讓他們再查查,爭取再添一把火,同時也給史燦減輕點力。走吧,這些事自有人心,我帶你們逛逛安順。」
他的樣子輕鬆寫意,不像是來打仗,倒像是去郊遊一樣。章衛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原先他還以為曹廣只是說笑的,哪知他晚上真的跟來了,而且還放下公務不管,非要跟著他們,堂堂一軍之帥,這麼隨意任,真的好嗎?
章衛覬了陸棲行一眼,夜中,他的臉不明,只聽他說:「既如此,你帶路。」
「好。」曹廣沒有拒絕,當先一步,往通向券門的石梯而去,才踏出幾步,陸棲行忽然上前,手搭在他的肩,曹廣回頭一瞧是他,嘿嘿一笑,「幹嘛呢?」
「本王覺得,你還是回你該回的地方比較好。」話音未落,陸棲行手一旋,抓住曹廣的肩就把他往城牆外推去。
曹廣一時不察,上一歪,重心不穩直直往城牆下方墜落而去。
「陸棲行,你混球!」曹廣低低地咒罵了一句,雙手一翻,五指用力扣住城牆邊緣,止住了下的趨勢。
陸棲行見了,毫不猶豫地朝他手背上重重踩去:「別忘了你的職責,滾回去。」
曹廣吃了一腳,手背生疼,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整個人也跟斷線的風箏一樣,直直往下墜,撲通一聲,濺起大片水花。
「什麼人?」不遠垛子上值的士兵聽到響聲,立即手執火把朝這邊而來。
曹廣帶來的那五十人以及城裏接應的人都傻眼了,這兩個位高權重之人發生了訌,他們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不快走,等著被南軍發現嗎?」陸棲行低斥了他們一句,帶著章衛毫不猶豫地下了城牆。
餘下這些人看著地上仰躺著的十幾,也不敢過多的停留,趕跟著跑下了城牆,趕在士兵們過來之前,融了茫茫夜中。
只有被人放了冷箭的曹廣氣得在水中罵娘,不過為了避免被城牆上的士兵盯上,罵咧了兩句,他就頭一埋,潛水中,游到護城河的另一邊岸上去了。
陸棲行與章衛下了城牆,飛快地往三塘巷的方向而去。
夜半的安順城靜得可怕,每家每戶都閉門扉,不安地蜷在屋子裏,生恐那些兇神惡煞的逃兵找上門。就連更夫也全躲了起來,寬闊空寂的街道上竟只有兩人快速移的影。
因為夜太濃,兩人對安順城的地形又不如曹廣那樣了如指掌,因而走錯了路,繞了一圈才趕回三塘巷。
章衛上去輕輕敲了敲門。
不多時,門后出現了烏文忠蒼老的聲音:「這麼晚了,什麼人啊?」
「舅舅,我回來了。」陸棲行輕輕應了一聲。
聞言,提著油燈的烏文忠連忙打開門,把他們兩拉了進去,然後飛快地關上了門,詫異地看著陸棲行:「城門不是關了嗎?王爺怎麼回來的,路上沒遇到危險吧?」
陸棲行避重就輕地說:「曹廣知道一條進城的捷徑。」
「哦。」烏文忠信以為真,拍著口慨道,「那就好,那就好。」
陸棲行抬頭瞧了一眼黑沉沉的院子,沒有傅芷璇的蹤影,他猜測應是睡著了,便道:「太晚了,烏伯伯回房休息吧,不用招呼我。」
烏文忠瞧他的目不時地向廂房,急切都寫在了臉上,心一沉,張了張,語氣發:「老夫慚愧,有負王爺所託。」
聞言,陸棲行一抬頭,目如電,直直盯著烏文忠:「烏伯伯這是何意?」
烏文忠嘆了口氣:「王爺,傅夫人丟了。」
「丟了?」陸棲行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反覆質問道,「丟了是何意?一個大活人怎麼會丟了?」
「王爺不必為難烏老,是屬下失職,沒保護好夫人。」聞方從柴房裏走了出來,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請王爺責罰。」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丟傅夫人,實在是無見王爺。
陸棲行深呼吸了一口,眸中怒火焚天:「責罰?責罰你,就能回來了嗎?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聞方立即把事說了一遍:「武午把那四個逃兵解決了之後,在那附近轉了兩天,都沒找到夫人。現在街上得很,咱們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只能暗中進行,因而效率頗低,到目前還沒有什麼進展。」
「聞方,安順城破后,你自己去領罰,按違反軍令加倍罰。」陸棲行黑沉沉的眸子盯著他的頭頂,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怒氣,「知道本王為何要重罰你嗎?聞方,你太令本王失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忘了你的職責!」
聞方一愣,驚訝地抬頭,只看到陸棲行揚長而去的背影,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眸中一片迷茫,他做錯了嗎?可是他也是為了幫大家,他是斥候,斥候不就是應該在這時候出,替後方的大部隊收集信息嗎?
章衛見他執迷不悟的樣子,搖搖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聞方,記住,你先是一個將士,以服從為天職。」
聞方愕然,猶如被人撥開了眼前的迷霧,他慚愧地低下了頭,這事確實是他做錯了,哪怕他本是好心。
烏文忠拄著拐杖進了堂屋,佈滿褐皺紋的臉上出一抹苦笑:「王爺,此事是我的責任,是我以為只有一晚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支持聞方去的。」
季文明和錢珍珍相繼前來,確實是一件意外。不過真正的原因還是烏文忠與聞方他們都沒把傅芷璇當做正經的主子看待,因而對的安全不夠重視。易地而,若是他負傷躺在這裏,失去了自衛能力,聞方還會為了探聽錢世坤的消息就這麼輕易地離開嗎?
要改變這種局面,避免下次再發生這種事,只能讓他們看清楚他的態度。
思量片刻,陸棲行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對章衛道:「去把聞方、武申兄弟幾人進來。」
章衛拱手應是,飛快地走到院子裏把人了進來。
不過來的只有聞方和武申,武午三人還在外面找人。
意識到自己錯誤的聞方急於將功折罪,率先表態道:「王爺,小人願立軍令狀,若是不找回傅夫人,小人自請千刀萬剮之刑。」
「聞方!」武申焦急地拉了他一下,跟著跪地叩首道,「王爺,聞方一時口急,請王爺別與他一般見識。此事我們兄弟幾個也有責任,非聞方一人之責,請王爺……」
「夠了,你們是不是覺得回不來了?」陸棲行厲聲打斷了武申,眸子裏醞釀著狂風暴雨,似乎武申再敢說話,他就能把他撕裂了一般。
章衛見了,知道這兩人及到了陸棲行的逆鱗,連忙往前一站,擋住了武申和聞方,拱手道:「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傅夫人一定無事,當務之急是找到。」
聽到這話,陸棲行的臉總算好轉了一些,挪開目,不看聞方二人。
聞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表態:「小人這就安排咱們所有的人手去尋找夫人,一定會儘早把夫人找回來。」
陸棲行沒接話。傅芷璇已經消失一天一夜了,若能回來定然早就回來了。現在外面糟糟的,一個弱子在這人生地不的安順,不知會遇到什麼意外。多耽擱一刻,的危險就增加一分。
至於聞方所說的派出所有人手去尋找,安順這麼大,除了曹廣的人,他們現在能調的人手不過幾十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這麼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找到人。
越晚找到,就越危險,陸棲行不敢冒險,他目一閃,問聞方:「安順城裏現在是什麼況?」
「問我啊,他哪有我清楚。」曹廣魂不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陸棲行抬頭看向門口,就見曹廣穿了一南軍的軍服,笑呵呵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陸棲行,他還賤賤地揚了揚剛才被踩了一腳的手背。
「你很閑?那就想辦法早日解決了安順這個爛攤子。」
曹廣拉了張椅子往上一靠,食指不停地晃:「這不是在想辦法嗎?別瞪我,順的士兵有將領指揮呢,多我一個不多,我一個不。」
他就沒一句正形,陸棲行懶得搭理他,側過頭看著聞方:「錢世坤死了沒?」
聞方搖頭:「沒死,不過跟死也差不了多了。他截了一條,從開始人就沒出現過,一切事務都是由季文明和那個魯達的出面理。」
聽說錢世坤已經廢了,陸棲行換了目標:「萬昆和甘源呢?這兩人現如今是什麼狀況?」
這個聞方答不上來,愣在了那兒。
曹廣見了,一拍手笑著說:「這個問題就要問我了,萬昆昨晚丑時二刻出了府,去見了錢世坤,然後就一直沒再出來。至於甘源,今早帶了一撥人襲了錢世坤的部下,雙方小規模地打了一場,他又帶著人返回了軍營,不出,似乎已察覺到史燦在收編南軍中忠於朝廷的將士。」
「你問這兩人做什麼?怎麼,打算朝這兩人下手?」曹廣目銳利地盯著陸棲行。
陸棲行不答反問:「梁軍那邊現在是什麼況?」
曹廣聽了眸一閃:「沒錯,萬昆應是被錢世坤給起來了。萬昆的親信今日起三番兩次錢府,最後都憤怒而出,無功而返。」
陸棲行頷首,瞥向聞方:「準備一下,夜襲錢府,目標是萬昆的首級。」
聞言,聞方幾個還沒反應,曹廣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錢世坤的府外現在到底有多人?他今早從營里調了五千將士過去,把他府外的兩條街全佔了。你們這幾十人過去,不過是給他送人頭。」
旁邊的烏文忠聞言也是一愣,不贊同地看著陸棲行:「王爺,你份尊貴,實不宜冒這個險。」
陸棲行沒理會他的勸說,目灼灼地盯著曹廣:「這不還有你嗎?」
曹廣背脊一涼,心裏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陸棲行豎起兩指:「給你兩個選擇,一,出城下令攻城,二,現,吸引錢世坤的注意。」
曹廣直想罵娘:「臥槽,你讓我現當靶子,心腸要不要這麼黑?我不幹。」
陸棲行不為所:「你還可以選擇攻城。」
曹廣頭一撇,直接否決道:「不行,現在還不是攻城的好時機,會造不必要的傷亡。」
「你不攻城,拖延下去會造城裏大量平民和無辜士兵死亡,這也一樣會死很多人。」陸棲行冷冷地說。
曹廣反駁道:「這死的是錢世坤和甘源的人,臣賊子死了也不可惜……」
在陸棲行悉一切的目下,曹廣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他攤攤手:「當然也有一部分無辜百姓和士兵,不過……算了,你不就是想救人嗎?我也讓人留意著就是,一有消息就告訴你。」
陸棲行不同意:「不用,若想找到,最快的辦法就是結束這場戰爭。城裏的停止,恢復平靜,自然就安全了,也無需躲躲閃閃。」
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陸棲行口中所出,曹廣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他抻起脖子,難以置信的目在陸棲行臉上打轉:「我都不認識你了,真想見見這位傅夫人是何人,能讓鐵樹開花,佩服佩服。」
聞方與武申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陸棲行,臉上帶著悔意與痛恨。烏文忠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做聲,只有章衛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靜。
陸棲行不理會幾人的震驚和曹廣的揶揄,只問:「你答不答應?」
在他拒絕之前,陸棲行先一步拋出了一枚他無法拒絕的餌:「本王已經找到了當初隨皇兄出征的醫賈鑫利。去年年末,賈鑫利的獨子賈福東悄然進京,直接找上了蕭府,後來被一張破席子裹著丟到了葬崗。事後本王讓人去查驗過他的,他是被人打死的。」
曹廣臉上不正經的笑意斂去,目灼灼地盯著陸棲行:「這是你南下的目的,可死了一個賈福東又能說明什麼?」
陸棲行知道他已經上鈎,遂即嗤笑一聲:「賈福東嗜賭,把家裏的萬貫家財都揮霍一空,還欠下了不賬,他進京的目的就是為了向蕭家要銀子。更有意思的是賈福東死的當日,蕭家連派了三批人馬南下尋人。而賈鑫利原是躲在徽州,已經在徽州平靜生活了六七年,獨子一上京,他就連夜逃到了安順。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安順是邊境城池,戰不止,家底厚實的人家,很多都搬離了此地。賈鑫利卻與人相反,放著好好的徽州不待,偏往這地方跑,說這裏面沒點貓膩,沒人信。
曹廣的眼珠子轉了轉,裏面暗涌,半晌,將信將疑地看著陸棲行:「你什麼意思?」
陸棲行哂笑:「你不信本王,那就親自去見賈鑫利,見到他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曹廣猶豫片刻,狠狠點頭:「好,我答應你,我出面做靶子,吸引錢世坤的注意力。事之後,我與你一道去見賈鑫利」
陸棲行拍了一下他的肩:「放心,禍害千年,你死不了。你速去軍營,與史燦匯合,亮明份,招降甘源,他若願意棄暗投明,重新歸順大燕,過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對於其他的中下級將領和普通士兵同樣如此。」
曹廣也算比較了解甘源,除了野心,甘源還有一個病,那就是多疑。對於招降,他肯定會持懷疑的態度,不過沒關係,這事反正是做給錢世坤看的,只要錢世坤懷疑就行了。
「你倒是算準了甘源和錢世坤的心理,好,這要求不算太離譜,我答應你。若能不費一兵一卒儘快解決安順之事,我還替安順的百姓和士兵謝謝你。」曹廣站起,捶了陸棲行一眼,「多保重,我還等著見你的那位傅夫人呢!」
***
當晚,哪怕困得要命,明明大沒昨晚那麼痛了,錢世坤卻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按住眉心,困頓地眨了眨眼,朝守在外面的魯達問道:「什麼時辰了?」
魯達手持大刀,站在屏風外面,瞥了一眼沙,回道:「參將,馬上就到寅時了,是不是不舒服,末將去請大夫過來。」
錢世坤長嘆了口氣:「不用,他來也不過是給我開個方子罷了。」
這兩日,錢世坤幾乎頓頓都以黑又難聞的葯湯為食,但這些並不是仙丹妙藥,吃下去就能解除他的痛苦。因而,次數多了,錢世坤提起葯也是一臉厭惡。
魯達沒轍,想了想,問道:「那末將陪將軍下棋?」
反正都睡不著,也許轉移一下注意力會舒服一些,錢世坤點頭,稍微把頭墊高了一些。
魯達拿著棋盤走到床邊,又搬來一個小凳子,把棋盤放上去,兩人開始在夜燈下下棋。
下棋果然是個不錯的消磨時間的事,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漸漸的,錢世坤的逐漸忘了上的痛和營中令人心焦的各種事。
棋下到一半兒的時候,忽然,季文明從外匆匆推門進來,神焦慮:「岳父,今夜曹廣在軍營中面了!而且,他向甘源承諾了,若甘源能迷途知返,棄暗投明,大燕將既往不咎。這一條,同樣適用於南軍中一切把總以下的將士。」
聞言,錢世坤手裏黑的棋子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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