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子夜到太高高掛起,錢世坤就這麼趴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繁華不可一世的錢府逐漸走向衰敗,心裏希的火焰一點一點地熄滅,終至絕。

他爬起來扶著假山牆壁單腳跳到前院,看著滿地的污,心中一片悲涼。凝視片刻,他緩緩坐到地上，拾起一把帶的刀，眼一閉,橫在脖子上。

但過了許久，他都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死之一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委實不易。錢世坤以為自己戎馬一生，早將生死看破,看了,但真的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的懦弱。他不想死,哪怕右已斷,他已經為了一個廢人，哪怕他已經失去了手中的權勢,將來只能蠅營狗茍，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與街邊的乞兒爭食,他也不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老話不是沒有道理。

良久，錢世坤無力地垂下了胳膊，手中的大刀哐當一聲，砸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滾了一下，忽地停止，清脆的撞擊聲戛然而止。

錢世坤佈滿的眼睛了，只見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黑的鹿皮靴，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拾起了大刀。

「陳塵、魯達……」錢世坤蠕了一下，猛地抬起糟糟的頭，希冀地看向來人，只一眼，他黑瞳中的希就變了絕和恐懼，「攝政王……」

陸棲行把大刀撿起來，出食指用力彈了一下刀，鐵所鑄的刀發出一道錚鳴聲。

「這刀不錯。」陸棲行贊了一句，終於把目挪到了錢世坤上，「錢參將，你說錯了，本王封號一個『辰』字，可不再是什麼攝政王。」

錢世坤忐忑不安地看著陸棲行，他的態度平和，說話也沒有毫的怒氣，莫非一點都不生氣？那他會不會原諒自己？想到錢臻臨走時說的那番話，錢世坤心裏陡然生出一莫名的勇氣：「王爺，末將有一要事相報！」

「你是說西郊的銀礦。」陸棲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語道破了他想說的話，都這時候了，錢世坤還能有什麼籌碼。

錢世坤一臉驚愕，了，說不出話來，他本想用銀礦的下落換取自己的命，哪知竟會被對方知曉了。

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陸棲行再次給了他會心一擊：「你真以為會那麼巧？銀礦早不炸，晚不炸，偏偏等萬昆的人馬過去的時候炸，還被他發現了你們藏了許久的。」

錢世坤瞳孔驟，裏面盛滿了害怕和後悔。胳膊拗不過大，他真是鬼迷心竅，怎麼就冒出投敵叛國把銀礦據為己有的鬼念頭呢！

陸棲行不理會他這幅如遭重創的樣子，揮手來兩人，架著錢世坤出了門。

一路上，錢世坤看到院子裏、門口、馬路上到都是，其中還有一些是他所眼的人，他怔了怔，一片茫然地被拉上了囚車。

旁邊一侍衛問陸棲行：「王爺，怎麼置他？」

陸棲行厭惡地瞥了錢世坤一眼：「送給曹廣，按律置就是。」

聽到「按律」二字，錢世坤從驚愕中回神，抓住囚車上的鐵柵欄，哀求地著陸棲行，「王爺，王爺，末將有罪，求王爺給末將一個痛快！」

燕律規定，謀逆造反、投敵叛國這種大罪，株連九族，罪大惡極者以極刑，而大燕的極刑中用得最多的非腰斬莫屬。

陸棲行回眸看著他，目一片冷然，指著地上的跡和殘：「給你一個痛快？那誰給這些無辜累的百姓和士兵一個痛快？你自己好好看看，多人因為你們的一念之私和貪慾葬送了命，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錢世坤目一跳，落到囚車旁的一首上，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抱住被捅了個窟窿的腹部，側躺在地上，兩眼鼓得大大的，裏面盛滿了不甘和仇恨，似乎正在怒目瞪著自己，錢世坤心中一悸，竟不敢直視眼前這雙死人的眼睛。

現在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陸棲行瞥了他一眼，沒再理會他。

「王爺，錢府的兩千士兵，殲一千餘人，還有八百三十人投降了。」章衛走過來彙報道。

陸棲行頷首，復又問道：「曹廣那邊呢？都結束了嗎？」

章衛瞥了錢世坤一眼，拱手回道：「差不多結束了，活捉了陳塵，殺了魯達，現在就還餘一小部分頑固分子在負隅頑抗。」

聽到自己的兩個心腹將都已遭難，錢世坤如遭雷擊，無力地靠到了鐵柵欄上，再生不出一僥倖心理。

陸棲行卻不滿意，催促道：「你派個人去曹廣快點，他已經耽擱了一整夜。」

「喂，什麼耽擱了一整晚，好幾萬人呢，你去試試，累死我了。」曹廣走過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忍不住跳出來，為自己辯解。

陸棲行斜了他一眼：「軍營那邊已經搞定了？」

曹廣洋洋得意地點頭：「當然。」

陸棲行蹙眉看著他：「那街上呢，大街小巷的逃兵不，為統帥，你不去理，到溜達，像什麼樣。」

曹廣深呼吸了一口氣，揮了一下酸痛的胳膊，不滿地說：「錢府的事也已經了結了，王爺恤百姓，怎麼不自己去理？」

陸棲行白了他一眼，嘲諷道：「接聖旨的可不是本王，這是你職責所在。」

一句話堵得曹廣心塞不已，偏偏沒辦法反駁。他看了陸棲行一眼，收起臉上的戲謔，正兒八經地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賈鑫利？」

這才是他特意趕過來的原因。

陸棲行不假思索地說：「再等等。」卻不肯說什麼時候。

曹廣心焦，不滿地說：「安順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外面有順大軍陣，有史燦，還有什麼比這事更重要？你莫不是拿借口忽悠我？」

陸棲行沒有理會他，因為章衛接了一士兵的報告，急匆匆地走到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陸棲行眼睛一亮，翻上馬，一夾馬腹，飛馳而去。

「誒，話還沒說完呢，怎麼就走了？」曹廣見追不上他，轉而問章衛，「說吧，怎麼回事？王爺匆匆忙忙的這是要去哪兒？」

章衛抿不語，曹廣瞥了他兩眼，忽然腦海中閃過一抹亮，一拍腦門道：「你家王爺該不會是去找那個傅夫人了吧？」

章衛沒直接承認：「曹將軍，賈鑫利就在那兒，跑不了。城裏現在一片混，不能沒有你。」

「得了，你別跟我灌迷魂湯。」曹廣惻惻地瞥了章衛一眼，「我現在先去辦事，晚些時候再去找你家王爺。你跟他說，我的耐不好，頂多明天，我一定要見到賈鑫利。」

章衛不卑不地說：「卑職會把將軍的話轉達給王爺。」

見他油鹽不進，曹廣沒趣地翻個白眼，大步而去，走到沒人，他立即停下了腳步，揮手招來隨從：「待會兒跟著章衛，看看咱們辰王殿下是去會哪位佳人了，注意點，別被章衛給發現了。」

隨從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

傅芷璇提心弔膽的在倡營呆了兩夜。

前一天還好，但到了昨晚，街道上四竄的逃兵更多了，連倡營也跑來好幾個，他們原以為倡營里只有一群弱子，能容他們耀武揚威，誰料踢到了大鐘這塊鐵板。

甫一手就被雷厲風行的大鐘打了個落花流水，死的死，逃的逃。

雖打退了這幾人，但大家心裏並不敢放鬆。

倡營里近百人，除了大鐘，其餘的全是弱子。倘若再多來幾手持大刀的逃兵，大鐘未必應付得了，為安全計，大鐘把們編了三組，流值夜，又去外面尋了幾把大刀回來，分給們。

大家雖然都很害怕，但也知道，這時候除了自救別無他法，別說傅芷璇了，就連那個「紅兒」的懶懶散散的子也收起了惰，非常服從大鐘的指揮。

大家煎熬了一整夜，到日頭東升時，街上的喊打喊殺聲終於消了下去。

大鐘走到巷子口，探聽了一下消息，街上還是得慌，幾個參將的手下、梁軍混雜在一起，要不了多久就能見到有逃兵在街上竄。

目前的形勢對他們而言並不算樂觀，大鐘回去后勸傅芷璇：「夫人，再多等兩日。街上連梁軍都四逃竄了，應是朝廷的隊伍來了，過不了多久，安順的就會平息下來。」

賴佳和幾個混了的營伎也勸：「是啊，傅夫人，現在街上鬨哄的，你一個弱子出去太不安全了。」

們不知傅芷璇的來歷，聽賴佳夫人，只當夫家姓傅，便跟著這麼了。

傅芷璇焦灼地往了一眼大門口，看到石階上的跡后，心裏明白，現在確實不是出去的好時機。而且大鐘現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也不可能在這時候他護送回去，只得下滿心的焦慮，激地看著大夥：「嗯，謝謝你們，我過幾日再走。」

見聽了自己的勸，賴佳很高興，了困頓的眼：「夫人，咱們先去休息吧，晚上咱們還要值夜。」

「嗯，走吧。」一直擔驚怕，傅芷璇也沒睡好，便跟賴佳一起回了房。

院子裏再度安靜下來，只有大鐘和一群值守的子站在院牆的各個角落裏。

接近初夏的灑下來，驅散了昨夜的寒氣，讓人昏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巷子裏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得枝頭上的鳥雀撲騰，扇著翅膀飛走了。

抱坐在院牆一角打了個盹的大鐘猛地驚醒，三步並兩步走出去就看到紅兒迎面跑了過來，焦急地說：「鍾大人，有六個人騎著馬朝咱們這邊過來了。」

這一條巷子都是倡營的範圍，並沒住其他人家。

「我去看看。」大鐘點點頭，飛快地走到門口，過門往外一看，只見一個穿黑錦，氣勢驚人的男子大步朝門口走來，他後還跟著五個隨從模樣的男子。

大鐘在軍營中呆了十幾年，一眼就看出，他後的幾個隨從出軍營，而且看他們走路的姿勢和戒備的姿態，不像是普通士兵。

他的心也跟著提起，蹙眉盯著外面。

陸棲行上長滿青苔的三步石階，瞥向旁邊的聞方：「確認是這裏？」

聞方點頭，陸棲行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聞方會意，連忙早上前，出扇一般的大掌，用力敲門。

聽到啪啪啪作響的大門，子們急了，無措地看著大鐘：「咱們現在怎麼辦？」

大鐘想了想，揮手，讓們退後一些，然後近門邊，往外喊道：「你們是何人？」

聞方下意識地向陸棲行，見他點頭，立即大聲回到：「我們是來尋我家夫人的，我家夫人姓傅！」

聞聲，屋頓時炸開了鍋，紅兒掩驚呼，眼冒金：「找傅夫人的？莫非是傅夫人的夫君？真俊啊，好有氣勢。」

大鐘沒吭聲，賴佳沒瞞他，因而他早知道傅芷璇的份，一個和離之人，流落到此地，怎會有丈夫。而且瞧外面那人的氣派，非富即貴，如何會跟一個和離的普通子扯上關係。

「鍾大人，開門啊，你愣著做什麼？」見他久久不，紅兒催促道，看他還是不應，紅兒跺了跺腳，「我去找傅夫人。」

外面的聞方也有些發愁，他敲得這麼響，剛才裏面的人也應聲了，現在卻沒了靜，讓他如何向王爺代。

他瞧了一眼陸棲行的臉，小聲說：「王爺，要不，小的把門給砸了。」

陸棲行斜了他一眼，聞方連忙站直，閉上，做出一副再不多言的樣子。

「這區區一道木門就能攔住你們斥候營的人？」陸棲行反問道。

聞方聽懂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順手拍了一記馬屁：「還是王爺想得周道，小人這就去辦。」

話音剛落，大門應聲而開，大鐘手執大刀，眼神戒備地盯著幾人：「你們是何人？為何來這倡營？」

陸棲行沒理會他，目越過他的肩，投注到院子裏。

被紅兒起來的傅芷璇站在院子裏，雙手，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鐘瞧陸棲行的神有異，轉過往裏一瞧，就看到了站在院子裏，一青，神激的傅芷璇。

他悄悄問了問走到側的賴佳：「那人是丈夫？」

賴佳搖頭：「沒聽說起過。」

其實賴佳更偏向於傅芷璇還沒改嫁。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人關係匪淺。

見傻站在那裏，陸棲行臉上冰冷的線條化，提起腳，快步走了進去，站到面前，低頭看著：「嚇到了？對不起，我食言，回來晚了，讓你苦了。」

傅芷璇抿笑了：「沒有，我知道你是有事要忙，不是故意的。」

看著脆弱又依賴的眼神，陸棲行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了，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剋制住把擁懷裏的衝，握拳湊在邊低咳了一聲：「走吧。」

傅芷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你等等，我與他們道別。」

陸棲行點了下頭，沒有多說，兀自走到門口把空間留給了。

他一走，院子裏跟傅芷璇混得比較一些的姑娘都走過來，艷羨又不舍地看著。

傅芷璇福了福，微笑著說：「這幾日承蒙大家的照顧，多謝了。」

「沒有，夫人客氣了。」似乎意識到大家的份有別，姑娘們跟說話的語氣都客氣了許多。

傅芷璇笑了笑，又把賴佳拉到一邊，低聲道：「大鐘說得對，安順這邊的很快就會平息，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賴佳有一瞬間的迷茫，現在這樣能有什麼打算？慘笑一下，瞥了遠不怒而威的陸棲行一眼，低嗓音吞吞吐吐地說：「夫人，他……賴佳的例子在前，你小心，莫被人給騙了，寧做頭不做尾，還是正頭娘子最好。」

說完這話，的臉已漲了豬肝。

傅芷璇聽明白了，這是拐彎提醒自己別去做小妾。心生，又覺好笑，遂即點頭，應道：「你放心，我明白。」

「咳咳咳……」遠的陸棲行驟然咳了一聲，眼如利箭，向賴佳。

傅芷璇想起他極好的聽力，估著賴佳這話是被他聽了去，他不大耐煩了，索長話短說：「賴佳，這幾日我們大家都看見了，大鐘確實是個值得託付終的好男兒，他對你一片赤誠之心，也不介意你的過去，你好好把握。」

賴佳抬起頭，雙眸含著淚，既嚮往，又躊躇：「可是我……」

傅芷璇握住的手：「忘記我跟你說過嗎？大燕有規定，軍中無。」也就說，這群苦命的子也能重獲自由。

賴佳明白了的意思，眸中閃著欣喜的芒，但眼底仍有顧慮。

這種事只能自己想通，旁人也幫不了。傅芷璇聽到門口的陸棲行又咳了一聲，明白他這是在催自己，只得握了握賴佳的手道：「過幾日我應該就要回京了，臨走前我派人來找你，你若有信或件需要我捎回去的，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