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多眼雜,未免被人發現,陸棲行沒有呆多久就走了。
次日清晨,傅芷璇一起床推開門就看到聞方已經守在門外了,顯然是等了一會兒。
大清早,客棧里人來人往,人多眼雜,未免被人聽了去,傅芷璇把聞方進了屋子裡。
「夫人,苗夫人現在還沒下葬。」聞方張口就告訴了傅芷璇一個驚人的消息。
傅芷璇詫異地著他:「出了何事?苗夫人的死訊應該傳回來半個月有餘了才對。」
聞方一撇:「沒錯,已經停靈半個月了,好在只是立冠冢,否則……苗夫人泉下有知恐怕也會氣得爬起來找苗家那群老傢伙。他們一看苗夫人死了,就想瓜分了苗家,苗錚出苗家祖上傳下來的印信還是什麼,苗錚不肯,他們就不讓苗夫人下葬,土為安。」
印信,又是印信!這東西還真是塊唐僧,先是徐榮平,然後冒出一群苗家的老頭子,都打起了它的主意。
「苗錚現在如何了?」傅芷璇對苗錚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個書獃子。
聞方看了傅芷璇一眼:「也還行,不過若非徐榮平幫他,他早被苗家那群胡攪蠻纏的老頭子給撕了。」
聽到徐榮平的名字,傅芷璇就皺眉:「他?看來他是盯上苗家這塊了。」
罷了,既然還有徐榮平在那裡頂著,這火一時半會兒應該還燒不死苗錚,正好把家裡的事先理了。
傅芷璇站起說:「聞方,你在這兒替我看著小嵐,我先去看看我爹,中午之前就會趕回來,咱們再回雲來客棧。」
聞方忙應好:「放心,夫人,我會照看好小嵐姑娘。」
***
傅芷璇穿過長長的街道,順著熱氣蒸騰的早點鋪走過,在晨日升起的時候趕到了傅家。
遠遠的,還站在院牆外,就聽到裡面傳來傅松源暴怒的聲音。
傅芷璇心裡一驚,忙推開門跑了進去。
聲音是從堂屋一側父母居住的正房裡傳出來的,傅芷璇連忙走過來,剛掀起簾子,一隻帶著濃濃葯湯味的碗就從里摔出,差點砸到臉上,連忙閃避開。
「阿璇,阿璇,你來得正好,快勸勸你爹。」辛氏看到傅芷璇跟看到了救星一樣。
聽聞兒來了,傅松源憤怒舉在頭頂的雙手一頓,臉上怒稍退:「阿璇,你來了。」
傅芷璇走過去,掏出手帕,替他了手上和床沿上溢出的葯,溫聲勸道:「爹,你就是再生氣也要先把葯吃了啊!」
說罷,朝辛氏使了一記眼。
辛氏忙走出去,重新端了一碗湯藥過來,遞給傅芷璇,傅芷璇用勺子攪了攪葯,確定不燙后,把碗放到傅松源的邊,他張開,憋著一氣,一口把葯湯喝了。
傅芷璇把碗放到一邊,拿起手帕給他。傅松源閉上眼,長嘆了口氣:「阿璇,是爹對不起你,你放心,這事,爹會還你一個公道,不會讓你的委屈白。」
傅芷璇這才明白父親為何會發這麼大的火,原來是傅天意和楊氏做的事被他知曉了。扭頭瞥了一臉心虛又為難的母親,不用想都知道問題出在這裡。
自己千叮嚀萬囑咐,跟說了要瞞著父親,但這才不到一日就在父親面前了餡。傅芷璇都不知該怎麼說,索別過了頭,笑瞇瞇地看著傅松源,勸道:「爹,你的要,不要氣,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能好起來,這些外之算得了什麼,再掙就是。」
「小事,你生死未卜,他們就盯上了你的房子,甚至連小嵐這麼個大活人都不放過,我傅松源怎麼會教出這麼一個短視、見利忘義地兒子!」傅松源氣得捶,他瞪了辛氏一眼,出食指,指著屋子裡靠近櫃一角的那隻斗櫃吼道,「打開,把我的小匣子拿過來。」
辛氏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多言,走到斗櫃旁,打開,從里拿出一隻掛了銅鎖碗那麼大的塗黑漆小匣子,雙手捧著,遞到床邊。
傅松源右手發,慢慢從脖子上掏出一把銅製的小鑰匙,對準鎖扣,用力一擰,啪啦一聲,匣子打開,出幾錠銀子,銀子下方著一堆紙。傅松源躺在床上,艱難地手中里拿出最上面那張紙遞給了傅芷璇:「拿著。」
傅芷璇低頭一看,頓時傻眼了,這是家裡那二十幾畝良田的田契,除了這座院子外,傅家最值錢的東西。
「爹,你把這東西給我做什麼,放回去吧。」這可是算得上家裡最大的財產了,平日里,家裡的一應開支大部分都靠這些田產的地租支撐。
傅松源閉上眼,了口氣,半閉著眼說:「爹沒有銀子,這是賠你房子的,拿著,賣了重新買一所房子。」
「老頭子,你糊塗啊,這可是曾祖那輩傳下來的,怎麼能隨便賣了?」辛氏聽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沒了地租,他們家以後的日子就拮據了。
傅松源睜開眸子,瞥了一眼:「不賣?阿璇住哪兒?你拿銀子給買一座房子?」
辛氏語塞,想了想,指著家裡說:「也不用買房子,讓阿璇在家跟芷蘭一起住就是,反正芷蘭也到了該說人家的年紀。」
傅松源冷冷地看著:「讓阿璇住家裡,哪天被你們賣了都不知道。你不是常說,嫁出去的潑出去的水嗎?已經不是我傅家的人了,自當另立居所,哪有天天待在娘家的道理。」
辛氏張了張,小聲嘀咕:「遲早也是要嫁人的啊。」
但沒人理睬,傅松源用力把被傅芷璇推回來的田契按到了手裡:「拿著,就當是你哥賠你的。」
等傅松源百年之後,這些田契房契都會傳給傅天意,傅松源這麼說也沒錯。
傅芷璇猶豫了一下,接過了田契,點頭道:「好,我拿著,你也別生氣了,快快好起來,這家裡不能沒有你。」
「嗯。」傅松源勉強出一笑容,慨道,「我傅松源平生一子三,唯有你最肖似為父,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話是這樣說,但傅芷璇知道,大哥是家裡這一輩的獨子,本當頂立門戶,給妻兒和逐漸老去的父母撐起一片天,但現如今卻是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父親心中不知多難。
既然這事已破,父親心痛難過生氣是在所難免的,那就再給他尋一神支柱,讓他振作起來。傅芷璇思忖半晌,惆悵地說:「爹,大哥與大嫂過不了多久就將去服徒刑,家裡不能沒個主事的人,不知什麼樣。還有家汶,他已經開始啟蒙了,正是需要人教導的時候,這家裡,除了父親你,恐怕也沒人能教導他,就是為了他的前途,爹你也該振作起來才是。」
聽到孫子的名字,傅松源果然神一振,用力點了一下頭:「你說得沒錯,都是為父的錯。當年你大哥出生時,為父汲汲於功名利祿,總盼著能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宗耀祖,對你大哥疏於管教,才造今日這般模樣,切不能讓悲劇再在家汶上重演。」
見他有了神和盼頭,傅芷璇心裡鬆了口氣,附和道:「爹說的是,家汶還小,有了父親手把手親自教導,定能出人頭地。」
傅松源惆悵地嘆了口氣:「出人頭地就不勉強了,只盼他能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別辱沒了我傅家的門楣,給祖宗蒙就。」
這邊父倆一片溫馨,那頭,楊氏和傅天意聽辛氏說傅松源把田契都給了傅芷璇,皆坐不住了。
楊氏氣得直捶榻:「這怎麼行,這可是咱們一家子的嚼頭,以後家汶兄弟倆娶媳婦,思雨姐妹倆的嫁妝都還要從裡面省呢。」
傅天意低著頭,悶悶的不說話。家裡的田產房屋一向都是傳給兒子的,爹這是對他失極了吧,所以寧願把田產給阿璇。
楊氏見他半天都沒反應,氣得當著辛氏的面了罵了出來:「你死人啊,也不吭一聲,以後都讓咱們娘幾個跟著你喝西北風?」
辛氏不滿地看了楊氏一眼,到底沒有多說。
楊氏說得沒錯,傅天意沒個正經的活計,家裡這麼多口子人,就靠田租撐著,沒了這筆收,恐怕以後一日三餐都要減一頓。
傅天意抬頭不滿地瞪了一眼:「那你要我怎麼辦?爹做了決定,我能怎麼樣?要怪就怪你,若非你當日竄唆著我賣了阿璇的房子,哪有今天這麼多事?」
楊氏眼角往上一拉,怒瞪著他,若非了傷,起不來,恐怕早就撲上去撓花他的臉了:「傅天意,你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心疼你起早貪黑,跟著源商行跑了幾個月才掙了幾十兩銀子,我會出這種主意嗎?再說了,你當時不也同意了,賣了房子的銀子,你就沒花嗎?」
眼看兒子和媳婦越吵越不像話,辛氏聽得頭大,捂住邊哭邊勸:「你們別吵了,想辦法啊,咱們湊錢幫阿璇把房子買回來好不好?讓把田契留下。」
這倒是個主意,只是……
楊氏與傅松源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是心虛。賣房子的銀子對他們來說,是一筆意外之財,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因而花起來也不心痛,這不,還不到十天的功夫,兩人已經把這筆銀子花了近一半,上哪兒去找銀子把這麼大個窟窿填上。
但是家裡這二十幾畝良田,因為連在一起,臨近水源,土地比較沃,出產也較多,每畝能賣十幾兩銀子,這麼算下來,可不止三百兩,若真讓傅芷璇得了去,他們可就虧大了。
本以為是佔了個便宜,哪知道把多的都賠進去了,兩夫妻都不大甘心,楊氏心一橫:「走,娘,你扶我們去見公爹,咱們給阿璇寫欠條就是,以後一定把這筆錢給還上。」
能這樣自然最好,辛氏忙來小丫頭,幫忙扶起傅天意和楊氏二人,把兩人攙到了傅松源房裡。
見到三人,傅松源冷笑了一下:「不孝子,不是不能下床嗎?怎麼又能來了?」若非他現在半不遂,用不了力,定要揍得這混不吝的東西爬不起來。
傅天意窘得一臉通紅,小聲說:「爹,兒子錯了。」
傅松源瞟了一眼後頭的辛氏,立即明白了他們的心思,索不搭理傅天意,側過頭對傅芷璇說:「你去忙你的,爹沒事的。」
傅芷璇怕傅天意和楊氏把他給氣出個好歹來,哪敢走,杵在那裡,淺笑道:「時候還早,我再陪爹一會兒。」
楊氏屁疼得很,這麼站著,累得慌,忍不住用手肘輕輕了傅天意一記,催促他。
傅天意會意,著頭皮說:「爹,兒子有愧,對不住阿璇,兒子願意補救,還三百兩。」
傅松源沒料到才不過賣了房子幾日,兩人就把銀子就花了不,因而沒有懷疑,語氣稍緩:「既如此,那你就與你妹妹一起去把房子贖回來,不用了,你行不便,把銀子還給阿璇,讓自己去贖房子。」
傅天意下意識地了楊氏一眼,楊氏朝他眨了眨眼,這小作,躺著的傅松源沒看見,傅芷璇可是瞧了個一清二楚。聯想到昨日楊氏頭上那一對釵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拿不出銀子說還錢,都是空手套白狼,忽悠的。
傅天意扶著牆,撓了撓頭,吞吞吐吐地說:「爹,銀子這事能不能寬限幾日?」
一聽這話,傅松源也明白了,他的黑眉拉了下來:「幾日?你倒是說清楚,到底是幾日?」
傅天意無言以對,支支吾吾了一下:「爹,我可以給阿璇打欠條。」
傅松源這時候都還看不出他在耍什麼把戲就白活了。欠條,他夫妻二人要去服徒刑,三年都不會有任何進項,拿什麼去還。
「狗改不了吃屎,滾,給我滾,傅天意,若非看在家汶的份上,連這院子的房契你都別想要!」傅松源氣得抓起床側的一隻銅水壺砸向他。
哐當一聲,傅天意行不便,躲閃不及,被砸中額頭,額頭上立即冒出一個拇指大的包。
他哎喲一聲,下意識地鬆手捂住了頭,這一挪,腳下剛好踩在銅水壺裡灑出的水上,腳步一,轟地跌了個狗吃屎。
「天意,天意……」辛氏瞧得心疼,連忙跑過去,在丫頭的攙扶下,把他扶了起來。
傅松源看著地上的這一攤鬧劇,疲憊地閉上了眼。
傅芷璇見了,輕聲說道:「爹,你休息一會兒,家裡的事給我。」
說罷,走過去,吩咐丫頭把楊氏扶了回去。
楊氏不想走,但丈夫已經吃了一記掛落,在公公面前也討不了好,只得悶悶跟著丫頭回了房。
傅芷璇與辛氏各一邊,架起傅天意跟上去。
一進傅天意和楊氏的房間,傅芷璇就鬆了手,任傅天意倒在床邊。
辛氏本想幫忙,但見一臉冷,到邊的話又收了回去,招來丫頭幫忙才把傅天意抬回床上。
榻上的楊氏看見這一幕,眨了眨眼,雙眼一耷,可憐地說:「阿璇,嫂子和你哥都知道錯了,咱們家是什麼況你也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殘的殘,只有出項沒有進項,時日一長,吃了上頓就沒了下頓。我與你哥倒是沒關係的,可爹娘年紀大了,總不能讓他們跟著我們吃糠咽菜吧,還有家汶兄妹幾個,正是長的時候,虧了,這輩子就完了,你是他們的親姑姑,忍心嗎?」
說來說去,就是想賣慘裝可憐,要回田契。
傅芷璇譏嘲地看著:「昨天嫂子頭上那幾釵子賣了,節省點,都夠他們吃好幾年,你這做母親的,不會連這點也捨不得吧?」
言罷,話音一轉,也不給他們任何人說話的機會,先一步堵住了三人的:「行了,這田契我是不可能給你們的,你們不用白費心思了。若你們一再糾纏或者是再去找爹,影響他養病,我就向爹要了這房子的房契,你們說爹會不會給我?」
依公爹對這個小姑子的偏疼勁兒和愧疚,這還真有可能。楊氏扯了扯角,訕訕地說:「阿璇,你放心,我們不會讓公爹煩心的。」
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傅芷璇瞥了一眼,放緩語氣,又說:「你仔細思量,你們就要去服徒刑了,若是父親的病遲遲不好,這家裡沒個主事的人,四個孩子放家裡你們放心?就是為了家汶兄妹,你們也不該再惹父親生氣再是。」
楊氏一聽,確實是這個理,婆婆子,頂不住事,幾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來歲,若是沒公公這個當家的,這個家還不知會什麼樣子。
見明白了這其中的厲害,傅芷璇稍微放下心來,轉出了門。
辛氏見了,忙追出去,在屋檐下住了傅芷璇,著手,張地辯解:「阿璇,娘,娘不是故意說的,是你爹清晨醒來,看到我哭發現的。」
這兩者之間有區別嗎?
傅芷璇冷笑了一下,也不好沖發火,只能語重心長地說:「娘,你應當明白,只有爹好了,你才能好。」
辛氏著手絹:「娘曉得。」
但願是真的明白吧,傅芷璇在心裡嘆了口氣,說道:「我還有事,等爹醒了,記得讓他按時吃飯喝葯,明日我再來看他。」
「那我送送你。」辛氏跟在後面小聲說。
傅芷璇沒阻攔,母倆一起走向大門,剛打開門就看見岑大夫和一個背著藥箱的子走了過來。
傅芷璇對這個脾氣古怪的大夫印象深刻,側過頭問娘:「他是來給父親看病的?」
不是請來的嗎?辛氏詫異地看著:「昨日那個聞方的帶他來的,說是你請過來給你爹看病的。」
不是讓聞方去請張大夫嗎?他怎會請了岑大夫,不過岑大夫醫也不錯,父親今日的神明顯好了一些,傅芷璇走過去沖他一福:「家父的病,勞煩岑大夫了。」
岑大夫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說:「不必客氣,救死扶傷乃大夫的職責所在。」
說罷,扭頭就走,倒是他後那個背藥箱的子不停地給傅芷璇眉弄眼。
見傅芷璇一臉茫然,他了眼小聲說:「姐姐,我是包子啊,上次是你送我爹去治病的,我還沒謝謝你呢。」
他一提醒,傅芷璇頓時記起來了,他爹就是去年洪災落難到京城,吃了觀音土的那個男人,似乎是包利。
正想問他爹可還安好,前頭的岑大夫喊了一聲:「快點。」
包子護著藥箱連忙跟上,邊跑邊回頭沖傅芷璇揮了揮手:「姐姐,我下次來找你。」
別過這兩人,傅芷璇大步走出巷子,步大街,往客棧走去,行至半路,忽然瞧見遠的小巷走來一群人,個個披麻戴孝,哀樂聲不斷,顯然是有人故去了。
提腳避開,在扭頭那一瞬忽然瞧見,在最前面手執引魂幡的正是季二叔。
傅芷璇心裡咯噔了一下,停下腳步,盯著越走越近的隊伍,季二叔、季文言、氏都在,此外還有許多眼的季氏族人,包括現任族長季長源,所有人都一臉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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