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過年的時候, 第一次沒有跟刕晴牙在一起。

　除夕守歲，丹朝還死活不去睡，覺得阿爹不在家, 他就是唯一男子漢，必須要承擔起家里的責任, 于是一晚上吃了無數的甜食，填飽了肚子努力睜眼睛。

　折霜其實本來打算過一會就去睡的, 但是丹朝如此，就不能睡了, 只能陪著一起, 兩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瞪到了天明。

　倒是丹沒有一點兒的守歲的自覺，雖然沒有去屋子里面睡，但是躺在折霜的膝上趴著睡, 秦媽媽和劉媽媽見了，連忙拿著一張小榻過來給躺著，旁邊有爐子, 燒的旺, 倒是也不冷。

　親媽媽和劉媽媽如今要好, 還約定了大年初一互相去對方家里送財神。這又是一種鄉間說法，說是過年這幾天，要是拿著一張財神像去別人的家里, 也算是送財神，主人家是要拿一些米或者錢財給送的人。

　每年劉媽媽都要被賺上一筆銀子，今年不想了，跟秦媽媽約定了互相送，不讓這一份財神紙給別人賺——銀子再也是, 要留給干孫的。秦雨和桃令生了個兒，劉媽媽的跟什麼似的，每回還跟秦媽媽這個真祖母爭孩子抱。

　因為太喜歡了，劉媽媽就想約個兒親家，秦媽媽不同意。“俗世夫妻，就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年誼，何干多過的不好之人，咱們老家伙就不要摻和了，隨意們長大了之后怎麼選。”

　這話實在是看的明白，兩人這話是在折霜邊的什麼，便得了的贊賞，“給片金葉子吧。”

　秦媽媽大喜，便要再說些人生悟出來，被折霜趕跑了。大年初一，往年是四走，今年卻上午走了幾家親熱的，下響帶著孩子去看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的好的很，但是太上皇陛下的卻越來越差，兩個孩子曾見跟在刕晴牙后面跟著太上皇陛下種田，很他的喜，時不時就要賞賜些東西，孩子們便常記掛著他。

　就為這，威遠侯夫人就羨慕的不行，“不愧是你教出來的孩子，以后又是兩個你。”

　在這京都里面呆著，不過就是討那幾個人喜歡就行。之前折霜做到了，如今的孩子看起來也做到了。

　一代又一代，所以才能稱之為百年世家。

　威遠侯夫人是這般想的，其他人自然也是這般想的。去靈園的時候，是要出城門的，城門口遇見好幾家夫人，打了招呼，一個小聲的道：“我瞧著進皇后和靈園就跟回自己家一般。”

　另外一個就趕忙道：“可別說。”

　最開始說話的婦人更加小聲了，“宮中皇后不是你姐姐麼？怎麼親不親你？對你如此疏遠。”

　被問到的夫人臉紅了紅，“我是庶，一向瞧不起。”

　另一人就嘆氣一聲，“哎，你也是命不好，改日我帶你進宮去，娘娘應也會見你，這麼，一來二去就出來了，你看看皇后跟折霜，也是當年慢慢的相出來的，剛開始可不這般親昵。”

　皇后的妹妹知道這是以自己為理由進宮，但又不敢反抗，年的時候跟嫡姐爭這個爭那個，但是真等到嫁人了，反而覺得娘家好，嫡母也和氣。

　看著折霜遠去的馬車，倒是好一頓艷羨。

　另一邊，馬車進了靈園，丹朝和丹嗷嗷喚往里面跑。雖然孩子們人小鬼大，知道了一些等級規矩，但是他們正在懵懂的時候，即便是覺得表舅舅皇帝有些不可接近，可沒有住在皇宮里面的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靈園是可以放肆的。

　剛開始折霜還讓他們別喚，后來太上皇陛下一縱容，他們就憋不住了，在園子里面使勁的鬧騰。

　太上皇陛下早就得了消息他們要來，一直豎著耳朵聽，一聽就笑，“將來打仗肯定是厲害的，聽這聲音，的多響亮。”

　老太監雖然不知道聲跟打仗有什麼關系，但是肯定要附和這句話的，笑著點頭，“是啊，真的很響亮啊。”

　坐在旁邊的太后娘娘：“……”

　不過，倒是也覺得兩個孩子好。

　“定然是他們記得要來，往年大年初一，阿霜可不敢來這里。”

　太上皇陛下也覺得是，等兩孩子呼啦啦跑進來，帶起了一陣涼風時，他就笑了。

　“你們跑這般快，把你們阿娘也落下了。”

　丹朝：“阿娘在后頭，丟不了。”

　他歡喜的拿出自己剪出來的壽桃，“太上皇陛下，給您這個，這個是我剪的，我和妹妹都剪了。”

　丹的給了太后娘娘，的還不一樣，上面還用紅紙剪了個黑字。

　太后娘娘：“這是為什麼啊？”

　丹：“以后您的頭發就黑了。”

　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一時間都沒有明白他們的意思，還是折霜在后面快走進來，笑著道：“家里的兩個媽媽送財神，他們就學到了，以為送什麼，就有什麼。”

　太上皇陛下哈哈大笑，“那就是給朕送了平安長壽吧？”

　丹朝一個勁的點頭，“財神有銀子，您不需要銀子啦，我想要您一直活下去。”

　老太監都聽得差點下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的太上皇陛下就要去世似的。

　但是他也算是皇帝邊伺候的老人了，知曉沒準，孩子的正好是太上皇陛下喜歡的。果然就見他高興的將人抱在上坐著，“是嘛，丹朝喜歡朕長長久久活下去？可那都老妖怪了。”

　丹朝疑起來，他確實知道老妖怪可以活很長時間，但他到底聰慧，很快搖頭道：“那您就做個神仙吧？神仙也是長長久久的。”

　孩子的話最是讓人歡喜，太后娘娘也抱著丹不撒手，“那丹定然是看著本宮的頭發有白了，才希頭發變黑對不對？”

　折霜笑起來，“許是上回來的時候，見了太上皇陛下喝安神藥，覺得他病了，又前些日子，剛知道生死，傷心了好久，我跟他解釋了許久太上皇陛下的藥是補藥，他才放心，可到底心里存了念頭，這不，一知道大年初一可以送福氣，就要來。”

　又跟太后道：“的眼睛倒是利，我都沒瞧見你的白頭發，滿頭青，哪里有白的了？卻看見了，一個勁強調看見了，一定要剪個黑字過來。”

　太后就笑，“你如今心里哪里有我們，還是丹朝和丹好。”

　于是留下他們在園子里面過夜，折霜晚間跟太后一起睡，太后悄悄的道：“估著今年就要去了。”

　折霜有些傷心，太上皇無論如何，對是真好。小時候也是他一聲姨夫的。

　嘆氣，“生老病死，是在所難免的。”

　倒是第二日，太上皇陛下怎麼著也要在外面釣釣魚。寒冬臘月的，老太監再是膽子小，都得攔著，但是他鐵了心要去垂釣，那任何人勸都不聽。

　大清早的，太上皇陛下怎麼就鬧起來了。折霜和太后娘娘過去，倒不是勸他，而是坐在那邊喝茶，好奇的問，“雖然魚塘里面沒有結冰，可天氣寒冷，去魚塘里面捕魚還行，若是釣，可能人家都懶得游過來有咱們的鉤？”

　太上皇陛下就道：“今日天還暖和，魚總要出來曬曬太的。”

　太后娘娘卻想到了另外一樁事。記得很久以前剛進宮的時候，曾經聽人說過，太上皇陛下和先慧嫻太后，也就是前廢太子的生母深厚，自小一起青梅竹馬長大，先太后在閨閣的時候就喜歡釣魚。

　雖然沒有什麼大的聯系，但是太后娘娘就覺得太上皇陛下此次釣魚跟先太后不了了什麼干系。

　按下不表，只道：“讓人在那邊燒幾個炭盆，待會兒太大一點的時候再去，多穿幾件裳，想來也無事。”

　太上皇陛下就道：“就依太后所言。”

　于是一群人去布置魚塘附近的東西，折霜和太后娘娘扶著太上皇陛下慢慢走。

　丹朝和丹昨兒個睡得太晚，現在還沒醒，太上皇陛下還吩咐人給他們兩個送些吃的。

　魚塘還是刕晴牙在的時候挖的，魚苗是太上皇陛下自己親自放進魚塘里面，后臺打草養魚等活，就是小太監們伺候。

　專門了會養魚的小太監過來，養魚別養他們自己還細，就怕這魚養死了，在主子面前得不到好，之前倒是每一年都把魚塘里面的魚吃的干干凈凈，今年也吃的差不多了，可從來沒說過要去釣。

　養魚的小太監還想，要是那魚釣不上來，太上皇陛下會不會怪罪于他，還心驚膽跳了一瞬。

　太上皇陛下今日確實不是興起來，而是昨晚夢見了先慧嫻太后。

　他夢見年輕時候，朝著他喊二哥。拿著釣竿，笑著對他說，“我一個人釣魚沒意思，二哥來陪陪我吧。”

　太上皇陛下起來的時候，就覺得這是一種預兆。他想，他也許真的快要死了，死之前自己有些事還是得做的，比如釣魚。

　他已經很久沒有釣魚了，也或者說，自從慧嫻太后死后，皇宮里面就再也沒有魚竿，每一個進宮的小太監宮還有宮妃們都被告知太上皇陛下不喜歡釣魚，不要釣魚，不要有魚竿。

　于是，魚竿從皇宮里面消失了很多年。

　剛剛他說要釣魚，老太監連忙讓人去拿，庫房那邊都沒有，倒是太上皇陛下自己知道哪里有魚竿，告訴他們去找，拿著找出來的魚竿道：“這是當你親手做給我的。”

　沒有用朕，只用了我。

　太上皇陛下恍惚一陣，最后嘆氣，“老了，老了就容易想起之前的事。”

　他坐在那邊釣魚，折霜陪著——太后娘娘揣出太上皇陛下的意思便離開了。

　人家睹思人，在這里惹眼。折霜本想著是不是一起走，是不知道慧嫻太后事的，只覺得太后走，自己拿不準太上皇陛下的意思，還是不要留下好，誰知道太上皇陛下卻笑著讓陪同。

　坐下，抱著一個手爐笑著小聲道：“您得釣一條大的上來，不然一條小魚，還不夠丹朝和丹塞牙。”

　太上皇陛下也笑著道，“孩子都饞，朕記得小時候，慧嫻太后也饞。”

　一句慧嫻太后讓折霜大概明白了太后娘娘為什麼不在這里呆的原因。就道：“慧嫻太后？”

　太上皇陛下點頭。

　“那時候，是十三妹的伴讀，是朕母后的侄，進宮來就住在太后那里，很喜歡釣魚，最會做的就是魚了，因為喜歡，所以會很多魚的烹法。”

　那時候他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只是一個小皇子，他們兩個人也沒有后來的恨，只是很平常的表兄妹。

　太上皇陛下想起以前的事，問折霜，“朕當年還以為你會嫁給老三，看著你們兩個，就好像看見了朕和慧嫻太后。”

　他看著折霜，卻又好像不是在看，喃喃道：“你跟慧嫻太后長得很不一樣，你英氣，卻看起來子，但子卻是一樣的，朕那時候就想，你和老三，會走到朕和慧嫻太后的地步嗎？”

　折霜之前也聽說過慧嫻太后的名聲，是個極為賢惠的人，跟太上皇陛下琴瑟和鳴，很是恩，只不過生下廢太子以后就子不好，最終去世了。

　折霜斟酌了一下，道：“雖然不知您跟慧嫻的緣分，但是臣跟陛下從來沒想過彼此做夫妻。”

　“臣跟陛下，本就是兄妹，如果當年跟陛下婚，怕是會兩敗俱傷……臣這子，做妹妹還行，若是當初是兩廂愿婚，做他的妻子，他敢選秀，這皇宮定然是付諸一片火海，若是商議婚，當幫他打理后宮，自己也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說完，太上皇陛下半天沒有緩過神來，良久之后，他問，“你說，恨我嗎？”

　折霜搖頭，實話實話：“不知，若是歡喜您，定然是恨的，若是不歡喜，便也無所謂了。”

　太上皇陛下便看著池塘發呆，“那還是恨朕吧？”

　恨，總比不恨好。

　釣魚是沒有釣上來的，太上皇陛下還有些憾，“朕年輕的時候釣魚厲害，每回都能給釣一桶回去。”

　當天下午神就有些不好。

　太后心道怕是糟了，當即讓人皇帝等人來見人，先來的是四王爺和五王爺，太上皇陛下沒有見他們，只讓等皇帝來的時候，再他進去。

　丹朝和丹坐在一邊有些惶恐，整個靈園都安靜了下來。

　折霜拍拍他們的背，嘆氣，“無事，生老病死，總有這麼一天。”

　丹朝抱住折霜的手，“阿娘也會離開我們嗎？”

　折霜搖頭，“不會的，阿爹和阿娘都不會離開你們的。”

　兩孩子這才放心。

　今日是大年初二，京都到靈園這條路上卻是時不時就過去一輛飛奔的馬車。

　人要死的時候，好像真能覺到什麼，太上皇陛下躺在床上，跟太后道：“阿滿啊，朕也算是對不起你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上皇陛下笑著道：“朕對你算不得好。”

　太后沒有哭，笑著道：“臣妾這輩子，倒是沒有什麼不好的，求仁得仁。”

　太上皇陛下：“那就好，你不恨朕，這就很好。”

　他喃喃道：“朕去世后，就跟慧嫻太后葬在一個棺槨里面，跟你不同，恨朕。”

　太后便覺得慧嫻太后也可憐的。

　幾十年沒有跟聽太上皇提及他，如今死了，才在夢里見一見，又要合棺，合棺做什麼？欺負人家死了，就是不同意也不能說話了。

　不過什麼也沒有說，抬頭，見外面齊禮進來，便站起來，“老三來了，您有什麼話跟他說吧？”

　太上皇陛下點頭，齊禮跪下，“父皇。”

　太上皇陛下：“老三啊，朕就要死了，臨死之前，得讓你答應幾件事。”

　齊禮點頭，“您說。”

　太上皇陛下：“這第一件事，你得答應朕，你不能殺你的兄弟。”

　齊禮就知道他會說這個，嘆氣，“即便他們要謀反，也不能殺嗎？”

　太上皇陛下笑了，“別殺，他們就算是謀反，也玩不過你，你母后一直在布局讓老四去謀反，朕也沒管，他蠢是真蠢，但是論起來，朕比起你，更對不起他和老五，便無論他怎麼最，你們只管讓他們自己去做一場蠢事，找個理由圈起來，別讓人死了。”

　“再怎麼說，也是朕的兒子。”

　齊禮：“那大哥呢？他又蠢有毒。”

　太上皇陛下：“你大哥，朕是真舍不得，你對他好點，讓他知難而退，好歹能活到朕這個歲數吧？”

　齊禮不不愿的答應了。

　太上皇陛下便想啊，他還有什麼事沒有說的。想來想去，好像這輩子，也沒什麼好說的。

　做皇帝這輩子，好的有，壞的也有，他對不起的人很多，對的起的人很，結果想來想去，道：“朕這座靈園，一直是皇家的，但我想著，朕都住過了，你肯定嫌棄不要，便給丹吧？是個姑娘家，將來嫁出去，就給做嫁妝，丹朝是個男子漢，自己去賺份家業也不難。這兩個孩子，昨日里還給朕送了福氣來。”

　慧嫻太后已經幾十年不肯他的夢了，孩子們送了福氣來，就夢見了，還讓他陪著一起釣魚，他想，許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這并不是什麼大事，齊禮點頭，太上皇陛下息了幾口，終于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