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來晚了一步。
他每一次,都讓等那麼久。
“賠上一條命,又如何呢?”
眾人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就連陸嬰也怔怔著,茫然地問:
“師兄,你、你方才……說什麼?”
江臨淵眼瞳如墨漆黑,映出的是前世的畫面。
是他一直做錯了。
最初是為了磨礪,所以修煉時督促努力,并不輕易夸獎。
犯錯時,常常不肯低頭,他擔心的倔強會更加激怒師尊,所以次次都讓低頭。
后來年歲漸長,已可以獨當一面,便越發信賴,修真界的重擔得他不過氣,所以當主要求替他分擔時,下意識地將肩頭重擔分一半,得以息。
如影子那般無聲無息地跟在他后,無論何時回頭,都一直在。
江臨淵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其實很依賴。
可惜的是,這個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沈黛死后,他連的尸骨都無法找回,他找不到人能接替的位置,找不到一個像一樣能讓自己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再也不會有人像一樣,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會努力做好他代的事,告訴他——
不用擔心。
那些事我已經理好了。
你太累了,這些事給我吧,我替你去做。
所以,就連臨死前也替他做了最后這一件事,盡管代價是,自己的命。
江臨淵無悲無喜地著陸嬰,以一種令人骨悚然的平靜重復了一遍:
“我說,賠一條命,又怎樣?”
……瘋了。
……心魔纏的江臨淵,已經瘋了。
暗中窺伺的紫魘妖也盯著江臨淵。
七六在魘族眼中,都是一縷縷,萌生于人心底,唯有魘族可以使用將其無聲無息地引出,構建出孕育更多七六的沃土。
如游魂般游走在所有人的緒之中,無法窺知記憶,卻生來知道,該如何讓這些緒擴散開來。
以為線,織造幻境。
江臨淵如今心魔纏,心境不穩,趁機出他,將原本只屬于江臨淵一個人的記憶結了真實的畫面。
眾人眼看著天地變換,才知這是虛假幻境,但下一秒,眼前如滾滾江水涌來的回憶將所有人瞬間淹沒——
天地晦暗。
暴雨傾盆而下。
無法計數的魔修出現在十洲修真界,將正道修士殺得倉皇而逃。
……這是什麼?
眾人還沒明白眼前此景是何年何月,就看著幻象中的江臨淵背著宋月桃,帶著被打得頭破流的純陵弟子們準備撤退。
幻境中的這個江臨淵二十八九,樣貌氣質都與他們剛才看到的江臨淵的心魔相似。
而站在他對面,被江臨淵還有所有純陵弟子留在原地的,是二十三歲的沈黛。
衡虛仙尊不是傻子,這一切雖是幻境,卻不可能憑空而來。
魘族所構筑的一切幻境,必定是與境者的記憶有關。
這是江臨淵的記憶,還是沈黛的記憶?
這一切……究竟是在何時發生的?
眾人都想不通這個問題,只能作為旁觀者,眼看著這幻境一步一步推進——
昆吾顛陷落那一日,沈黛被留下來斷后。
純陵的弟子們在江臨淵的庇護下功逃。
修真界最后的庇護之所也一片廢墟,江臨淵不得不帶著剩下的人離開十洲修真界,前往凡人界避難。
待他們輾轉找到落腳之地,下面弟子來請示江臨淵:
“如今我們與云夢澤失去聯系,暫時找不到能替月桃師妹療傷的醫修,沈師姐三日未歸,還能行的弟子已經在外候著,準備去支援,您看——”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宋月桃,還是沈黛。
江臨淵看著躺在錦被中臉蒼白,滿頭大汗的。
宋月桃重傷垂危,此刻況危機,他若走開,便很可能不過今晚。
從前他重傷時,宋月桃救過他命,他欠一條命,不能丟一個人在這里等死。
底下弟子看出江臨淵的搖,開口道:
“道君,若您要留下,我們必定拼死將沈師姐帶回來。”
幻境中的江臨淵還在遲疑,然而真實的江臨淵卻抱著沈黛的尸,在此刻驟然暴怒——
“去救!”
“去啊!”
“在等你救!”
“什麼眾生,什麼大道,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護不住,還修什麼仙當什麼道君!”
明知道這是幻境,明知道自己最終做出了怎樣的抉擇,但江臨淵依然無法遏制自己的痛苦悔恨。
鏡花水月的幻境并不被他妨礙,那個江臨淵坐在宋月桃的床邊,遲疑片刻道:
“你們速去,若有變故,及時傳訊告知我,我很快便來。”
回憶中的自己留在了宋月桃邊。
現實中的江臨淵面灰敗。
衡虛仙尊看著江臨淵的模樣,心中已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知曉魘族有些,能夠牽引出人的前世今生,江臨淵并非這一次才正面遭遇魘族,莫不是之前就已經在他心中種下了這樣的種子,隨著時間而逐漸釀了心魔?
如今心魔破繭而出,又有魘族在旁推波助瀾,所以才將他前世今生的悔恨都在下明目張膽地抖開。
待到他七六徹底發之際……便可將他,整個蠶食。
幻境中,宋月桃在痛苦之中囈語:
“……黛……黛……”
江臨淵一怔。
旋即,他握住宋月桃的手,將自己上的靈力渡給,安般地開口。
“安心睡吧,我在。”
“黛黛我已經派人去尋了,你放心。”
但數日之后,弟子們帶回來的,卻是沈黛被魘族所俘,被困青檀陵的消息。
并且,還得知魘族在青檀陵設下了活祭陣。
——他們要以沈黛的骨和魂魄,飼喂萬千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