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外的眾人聽不見里面在說些什麼。
但一貫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重霄君都浮現出明顯的訝然之, 更使得眾人紛紛提起了幾分好奇,各個表面云淡風輕,心中卻都抓耳撓腮地想知道里面究竟在聊些什麼。
宿危愕然許久, 才瞇起眼道:
“……沈師妹, 你這個玩笑, 可不怎麼好笑。”
就連方應許和蘭越也沒想到沈黛會這麼說。
雖然猜到沈黛是想幫謝無歧拒絕宿家人的糾纏, 但突然來一句“謝無歧已婚”,還是讓所有人都大震撼。
謝無歧也怔愣了一瞬。
的背影纖細單薄,即便面對的是長洲宿家的家主, 也未曾有退卻之意。
他聽見平靜地答:
“不是玩笑, 我說的都是實話。”
宿危盯著沈黛看了一會兒, 緩緩問:
“你的意思是他已有道, 為何我從未聽說過?若沈師妹不介意, 可否告訴我姓甚名誰, 是哪個宗門的修?沈師妹莫要嫌我啰嗦, 我妹妹竇初開, 總要知道清楚一點,才能徹底死心,對不對?”
這話說得委婉,但話里暗含的質疑卻不言而喻。
宿危并不相信沈黛所說的話。
以謝無歧如今在十洲修真界的名頭, 他若是真有道,早就眾人皆知。
他目停駐在沈黛的臉上,像是想找到搖的痕跡, 然而沈黛仍舊一臉尋常地開口:
“不是別的宗門,我說的那個人就是我。”
宿危:…………?
所有人:……!!!
沈黛想得很簡單。
謝無歧上次已經跟直言過他不喜歡宿檀,不知道宿檀如今有沒有死心,但見宿危不依不饒的態度, 這事還是要快刀斬麻地解決了才好。
否則都擔心宿危哪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找人把謝無歧綁了帶回宿家關起來,什麼時候愿意娶宿檀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沈黛思維有點發散,已經腦補出謝無歧被五花大綁關小黑屋的模樣了。
所以唯一能讓宿危徹底死心,也就只有這麼一個辦法。
方應許聽完第一反應就是看向謝無歧:
“什麼時候的事!?你只和我說你喜歡師妹,什麼時候的婚結的道??為什麼我不知道??”
謝無歧很快明白過來沈黛指的是什麼。
倒是也沒說謊,真算起來,第一次是在月夜被一頂花轎送到郊外墳冢,與他合葬而臥。
第二次是在太瑯城,替委托人扮做新娘吸引魘妖出現,兩人握著紅綢拜了堂,同心結發,共飲合巹酒,只差最后一步剪燭。
他們這不僅是婚過的夫妻,還結了不只一次。
笑意攀上他的眼角眉梢,謝無歧的眼眸如波粼粼的湖面,漾起瀲滟浮。
偏偏在此刻,兩人旁幽幽傳來蘭越的聲音。
輕聲細語地,仿佛暴風前最后的寧靜。
“哎呀,原來喜歡黛黛的不是阿應你,是阿歧啊。”
“你們師兄弟倒是很講義氣,一個在前面打掩護,另一個在后面暗度陳倉,不錯不錯,你們說說,我該如何獎勵你們才好呢?”
謝無歧&方應許:……
好恐怖。
師尊的笑容看起來好恐怖。
方應許非常果斷地與謝無歧劃清界限:
“不是,師尊你聽我解釋啊,我也是才知道重霄君向您提了親,讓您誤會我喜歡師妹,我真不是故意要替師弟打掩護,您要怪就怪謝無歧這人太狡猾了,就他什麼都知道,結果也不解釋,反而在里面渾水魚,不知怎麼真把師妹拐到手了,您一定要明察秋毫,要打要殺就沖師弟去吧……”
謝無歧:?
謝無歧:“師兄,這就是我們的師兄弟分嗎?”
方應許點點頭:
“你先暗算我在前,就不要怪師兄我心狠手辣了,更何況你看師尊現在的表,上次他笑這樣,還是隔壁山頭的凌云宗故意將杏姨推下山的時候,之后發生了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凌云宗也不算是真正寂寂無名的小宗門,結果當晚蘭越就殺凌云宗,直接封了凌云宗掌門的靈力,將他從山崖上扔了下去。
堂堂一個掌門,最后狼狽地在谷底爬了三天才爬了回來,且因為覺得丟面子,整個凌云宗上下都沒蘭越的名字,此事還在下三千宗門中了一樁懸案。
師尊生氣,恐怖如斯,方應許毫不猶豫地把一口大鍋甩給了謝無歧。
蘭越看著接過這口鍋的謝無歧,回想起了自己前段時間才對他說的話。
什麼“你的師兄已經靠不住了,日后黛黛就給你保護”“阿歧當了師兄以后倒是長進了不”。
……確實長進了。
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聲地騙走他的小徒弟了。
想到這里,蘭越扯角,彎出了一個殺意騰騰的笑容:
“阿——歧——”
謝無歧聽了蘭越這一句,頓時后背汗倒豎,頭皮發麻。
不過他反應極快,立刻上前摁住蘭越蠢蠢的胳膊,以防自己下一秒就被這一掌拍進長生島的海里。
“師尊,冷靜,冷靜,現在還是先平外患比較重要。”
蘭越笑意不便,溫聲道:
“說得也對,那就等回閬風巔,再獎勵你如何?”
謝無歧:……
這種聽上去就不太妙的獎勵,他可以拒絕嗎?
那邊的宿危聽了沈黛的話先是一愣,旋即又笑出了聲:
“沈師妹,我明白了,你這是不想將你二師兄讓出去對不對?我雖理解你,但撒謊卻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我面前撒這樣的謊,你可知宿家掌十洲修真界九法,是不是道,有沒有姻緣,我一試便知。”
沈黛這才稍稍有了幾分搖。
這個世界修士要結道便要合籍結契,修士雙方立下同心誓,婚契方。
正常況下,同心誓只有道雙方才有應,旁人不能探查,但宿危說得沒錯,長洲宿家天材地寶無數,有這種能夠驗證同心誓的法寶也不奇怪。
沈黛有些苦惱,沒想到宿危這麼較真,謝無歧的拒絕之意已昭然若揭,宿危卻還偏偏不依不饒,非要證明們不是道。
“一試便知?”
謝無歧忽然開口,緩步走上前來。
他語帶笑意,眼神卻冷冽。
“不知道宿危仙君是什麼份,什麼地位來說這話的,難不你就是是人間月老,所有人的姻緣都要經你的手驗證一番才算得了數?”
沈黛再一次覺得,自己最開始就拉起了隔音結界是一個多麼明智的決定。
謝無歧話音落下,對面的宿危就變了臉,雌雄莫辯的面容如冰霜封凍,連最后的一笑意也冷得徹骨。
“謝師弟。”
話音里已有幾分的警告。
然而謝無歧就不是一個會看旁人臉的人,他負手而立,利落的下頜線微微抬高,就連邊揚起的弧度也沒有毫畏懼。
“哦不對,我這樣說倒是侮辱月老了,人家拉紅線配的是姻緣天,宿危仙君這樣強行替你妹妹左拉右扯的,不能月老——我看拉皮條才更準確,你們說呢?”
在場無人應和,跟在宿危后的那八個隨侍的侍更是將頭快低到了鞋面上。
“謝——無——歧——”
宿危臉上連最后一面從容的笑意也繃不住了,他看著謝無歧的眼中帶著怒火,幾將他撕碎片。
“若不是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你今日休想全須全尾的離開長生島!”
謝無歧扯開角,目下無塵,睥睨道:
“你算什麼東西?你妹妹又算什麼東西?”
此話一出,哪怕是再顧忌場合,宿危也難忍怒意,祭出了法佩劍,眼看就要起手來。
然而沈黛比他拔劍更快,他刀鋒出鞘一寸,沈黛便拔出兩寸。
雖不言語,但那“誰砍謝無歧我砍誰”的氣勢卻不容小覷。
宿危見狀譏諷:
“遇事只會躲在人后,等你師妹替你出頭,謝無歧,就這樣你還算是師兄?還說是道?”
沈黛聞言蹙起眉頭。
宿危這是料定謝無歧不會出手,才故意言語譏諷他幾句出氣。
謝無歧在十洲修真界的份尷尬眾所周知,他之所以能相安無事地站在這里,無非是重霄君手中的護心鈴,以及蘭越仙尊的擔保。
如若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主挑事,顯然會讓在場的仙門大能對他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謝無歧果然如他所料,從頭到尾都沒有出一與他手的打算。
不過聽到他的這番話,他神如常,慢條斯理道:
“躲我師妹后面怎麼了?我師妹修為高深,你以為你是宿家家主,就一定能打得過我師妹了?”
宿危看著眼前眸清冽銳利的,雖知天生仙骨,但到底是兩年前才開始重新修煉,因此并不將放在眼中。
“是嗎?”
“你這麼說,我倒是頗想與沈師妹切磋一番了。”
宿危如今二十八歲,是眾所周知的元嬰期以下第一人,金丹巔峰的強者。
沈黛就算長得再迅速,與宿危手也不一定穩勝券。
更何況宿危還曾有越級挑戰元嬰期的戰績,實力深不可測,又負眾多天階法,綜合實力說是元嬰期也不為過。
重霄君恐沈黛真的一時意氣迎戰,于是出言制止:
“宿危,今日沈仙君前來是為了武庫界,不是來和你切磋的。”
方應許見宿危咄咄人,已經忍了多時,此刻冷笑道:
“你既然這樣技,與其和我師妹切磋,倒不如和我切磋一二,多年未見,不知你這位宿家家主如今修為又進了幾分?”
就連蘭越也溫聲開口:
“宿危仙君當著我的面威脅我的兩個徒弟,是覺得我這個做師尊的斷氣了嗎?”
重霄君和方應許紛紛僵地轉頭看向笑盈盈的蘭越,生怕他下一秒就把整個法華臺的場子掀了。
宿危、重霄君、方應許和蘭越四人你來我往地拉扯時,謝無歧卻先一步拉著沈黛從法華臺上溜走。
“二師兄……”
沈黛剛想說師尊那邊還吵得激烈,他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謝無歧卻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們先去武庫界口等著,他們見我們不在,吵不了多久的。”
沈黛一想,他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拉著他回去。
其實沈黛來此原本主要是為了向宿家打聽《博古靈錄》的事,現在與宿危鬧得不愉快,看來也只有讓重霄君自己去打聽了。
看著謝無歧的背影,跟著走了兩步,忽然又道:
“還好方才師兄你開口替我說話,不然要是宿危真的要拿法來驗證同心誓,我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辦。”
謝無歧瞥了一眼,笑道:
“你不知道怎麼辦?我看你剛才反應還快,一開口就說我已婚,連我也嚇了一跳。”
沈黛以為是謝無歧對這樣自作主張有些不滿,便連忙解釋:
“我也是忽然想到的,宿危那樣咄咄人,如果只是說你不喜歡宿檀,宿檀或許會放棄,但是宿危這樣護著他妹妹,他看上去又在乎面子的,必然不會輕易罷休,所以還不如直接說你已婚,等把宿危糊弄過去再澄清——”
“我并沒有說你做得不對。”
謝無歧語帶笑意,垂眸著沈黛,面上無一介意的神,反而看上去還愉悅。
“只是下次,也提前知會我一句,我好配合你演得更真一些。”
還是不會撒謊,若兩人真是道,哪有一個人這樣邦邦擋在前面的道理?
沈黛現在都不考慮不真的事了,想到宿危剛才要用法驗證,還有些心有余悸。
做人還是要堂堂正正,撒謊這種事還是要心理素質強大的人才辦得到。
“沒有下次,我再也不說謊了,還不如直接拔劍更干脆呢,要是被拆穿那多可怕——”
謝無歧想起方才沈黛擋在他前,氣勢洶洶地說自己就是他道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
“誰說會被拆穿?”
謝無歧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沈黛不解地朝他看了過去。
年笑意瀲滟,迎著日,眼眸明亮又坦然。
他從容不迫道:
“他若是真要驗,我們就當場給他發個同心誓,眾目睽睽之下,合籍結契,想必宿危的表一定會十分彩。”
這樣一想,謝無歧倒還有幾分憾。
雖然有些卑劣,但若是能因為這個能與沈黛結契,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沈黛腳步驀然頓住。
“二師兄。”
謝無歧回過頭:“怎麼?”
“……同心誓很嚴肅的,開玩笑就算了,不能真的隨便和人結契的。”
一生一世同生死。
一花一葉永相隨。
修真界的同心誓,就是一方死了,另一方即便不死也會重傷,真真正正的永結同心。
所以修真界的修士若真要與人結契,一定會尋一個實力匹配的道,或者為了安全起見,雙方雖有道之名,卻無同心之誓,否則一方死了,另一方也要殉半條命進去,未免太過冒險。
當然,同心誓也不是沒有好的。
道結下同心誓更能心意相通,雙修起來也是事半功倍,其中妙不足為外人道也。
沈黛沒跟人結契過,自然不知道什麼妙,只是想起了自己前世死于活祭陣的事。
原本以為,死之后,已經兵敗如山倒的修真界也將被魔族和魘妖踏破,但在常山江臨淵的心魔幻境中,倒映出死后的前世景里卻表明,一死,歸墟君也跟著故。
魘族的活祭陣,本就是為了誅殺這位魔君。
那也可以說,冥冥之中,兩人或許是存在著什麼聯系。
沈黛至今不明白這其中存在著什麼樣的聯系,但明白,若是這一世依然延續前世的軌跡,或許還會是魘妖口中那個“世間唯一能殺歸墟君之人”。
那一日目睹江臨淵心魔幻境的人不明白這一句的分量,他們連歸墟君是誰都不知道,所以聽過便罷了。
但沈黛卻知道這是誰。
當陸夫人將這個幻境轉告給之后,沈黛便清楚的知道,如果這一世修真界又走到那個最壞的發展,是必死無疑的。
所以,北宗魔域未平,是絕無可能與人結契的。
謝無歧卻不知道在想什麼,見面上驟然凝重,思索半響,以為是他方才話說得輕佻,惹得不悅。
于是他斂了幾分笑意,正道:
“不是隨便。”
還沉浸在自己為什麼會和北宗魔域的大魔頭扯上關系的沈黛回過神,略帶茫然地看向謝無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