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此刻的沈黛看著眼前境, 已經很清楚神伊闕為何愿意舍一修為凝雩澤珠，助戰神應龍轉世了。

　還未神的紅鯉伊闕孤孤單單地活在人間，除了封神仙, 再無第二個愿。

　偏偏此道坎坷崎嶇，這條路走得枯燥又無, 能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已是信念堅定。

　但庚辰的出現讓忽然發現, 原來也不是生來就刀槍不的一塊鐵板，原來一條崎嶇難行的路若是有人一同走，再是看不見希，也沒那麼痛苦無。

　月出江上，映在寂寂鐘山燭龍江面。

　“……謝謝你幫我找回了功德袋。”

　伊闕浮在江面上，江水微涼, 的臉頰卻有些熱。

　站在岸邊的青年姿巍峨如玉山, 俊朗眉眼舒展，披一月, 倒是藏起了他上那殺伐凌厲的氣息，顯出幾分溫吞和。

　“你若要靠行那一丁點善事攢功德, 怕是壽元耗盡也不了神仙。”

　伊闕深吸一口氣，并不屈服：

　“那又如何？”

　玄甲胄的青年半蹲下來, 瞳孔倒映著漉漉的長發, 和如月般冷白的面龐。

　“如何？你天賦缺缺, 是天意不讓你神，你小小一紅鯉，怎敢與天意抗爭？”

　如果換是旁人說這話, 伊闕一定發誓與他斷絕往來。

　但庚辰的語氣輕, 不像譏諷, 更像是一聲慨。

　伊闕半響道：

　“這世上，有人愿意安穩度日，安于現狀，我從不覺得這樣的人是庸碌無為，可為什麼我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是癡心妄想呢？”

　寒江荒月，漾開層層波瀾。

　伊闕咬字很輕，但每個字都篤定而堅決。

　“有些東西，老天不想給我，我就自己去爭去搶，不傷人，只傷己，勝負敗，一人承擔，縱使我對于這浩渺天地而言，只是一無足輕重的紅鯉——難道生來平凡，便只能認命嗎？”

　借著庚辰的眼，沈黛仿佛也能看到伊闕此刻眼中的萬般彩。

　這一瞬的彩像是喚醒了天幕中萬千星，庚辰靜靜著，沈黛在青年噙著笑意的面上看到了一種清醒的。

　在這寒江月下，庚辰無比清醒的墜伊闕此刻的深邃眼眸。

　從前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戰神應龍，此刻不過是甘愿沉淪在此的渺小蜉蝣。

　“你說服我了。”庚辰話音一轉，笑著問，“那麼，你要拜我為師嗎？”

　伊闕困地啊了一聲。

　“天上地下，無雙戰神，正是不才在下。”

　庚辰笑臉盈盈，隨口一語中出與生俱來的自傲。

　“你想要靠功德神，幫這三瓜倆棗的人哪里夠？拜我為師，我教你救更多的人。”

　庚辰沒有食言。

　伊闕雖積攢下不功德，但卻只會將功德存在袋子里，不知該如何使用。

　庚辰教會如何將功德化為自修為，帶遍尋海十洲，找到四件神武，分別為仙雀羽紗做的華袍，神麟的鱗片，蜃海月宮的鮫珠，還尋了一塊與天元劍劍相似的昆吾玄鐵石，為鑄了一柄昆吾割玉劍。

　沈黛此刻倒是來不及吃醋，因為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雖然有些卑劣，但記得自己跌十方繪卷時，神伊闕的神武也跟著落了進來。

　不知道伽嵐君有沒有掌握使用這些神武的辦法，但如果知道，至有了與伽嵐君相爭的可能，否則就算拿到這些神武，也不知該如何發揮它們的作用。

　“……你倒是學得很快。”

　庚辰看著伊闕已能練地使出一套與他相差無幾的劍法，心中有些訝異。

　“再教你幾年，怕是要教會徒弟，死師父了。”

　伊闕收起昆吾割玉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庚辰湊近：

　“不過你為何不肯我師父呢？別人家的徒弟一口一個師父得可歡了，我也想有人我師父呢。”

　伊闕不吭聲。

　沈黛知道，喜歡庚辰，若是喊師父，便有了師徒尊卑的倫理，日后不好明正大地表白自己的心意。

　沈黛還看出，庚辰也并非對無，只是他目總看向遠方，所以并沒有注意到的這一點朦朧的小心思。

　依附在伊闕中沈黛有些心緒復雜，只好努力催眠自己，不去將庚辰與謝無歧聯系起來，只當做這是兩個人。

　這樣，就不會那麼吃醋了。

　“不就算了。”庚辰沒有糾結，“小伊闕，我有件事要你去辦，你去一趟北昆侖，替我給相柳送一樣東西。”

　庚辰給沈黛一個檀木盒子。

　伊闕不解：“為何你不自己去？”

　庚辰長睫半垂，端詳的臉龐，是難得的仔細專注。

　如細雪簌簌的嗓音里，著微涼的寂寥：

　“因為，我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很快，伊闕就知道他說的事是什麼了。

　“庚——辰——你竟敢弒神——！！”

　昆侖以北，有上古兇神九首相柳。

　它食人無數，流之，寸草不生，但因其力量強大，凡人難以誅殺，三十三重天的神仙們大多時候不理下界，以至于相柳在人間作惡百年，甚至引洪水懲罰這些不敬他的人類。

　庚辰本不該管。

　他是千年應龍，封仙籍，縱然他是天上地下無雙戰神，究其本，也只是神族坐騎。

　從前他征戰四方殺妖誅魔，那是神族命令，可現在，他劍指上古兇神，卻確確實實的違背了自己的份。

　但明知是大逆不道，此刻的庚辰卻笑得恣意放縱。

　“弒神又如何，本尊殺你的就是你！”

　滾滾層云醞釀著神袛之怒，著玄甲胄的戰神立于天幕之下，劍指九首兇神，眼中盡是輕蔑狂傲，沒有毫退之意。

　獵獵狂風中，昆侖山脈附近的江海湖水翻涌著，蓄勢待發。

　伊闕此刻才終于意識到了什麼，打開了庚辰給的檀木盒子。

　里面空無一。

　他是故意將伊闕引到此地，他知今日弒神，必將引起滔天洪水，淹沒人間，故令伊闕來此阻止這場洪災。

　天道不公，不肯予修煉的天賦。

　庚辰便親手贈一場機緣。

　伊闕丟開匣子，近乎嘶吼地朝庚辰大喊：

　“庚辰，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今日弒神，便是公然與三十三重天的神祇宣戰！他們不會管你殺的是好神仙還是壞神仙，他們只知道你在挑戰神祇，挑戰天道！”

　劍劈開天闕，引來天雷滾滾，昆侖山發出地山搖的可怕聲。

　兇氣迫人的九首相柳已被庚辰激怒，巨大影帶著可怕的威朝庚辰襲來。

　庚辰也化出應龍原，赤金龍照亮烏云遮蔽的天穹，天元劍化作無數凜冽劍影簌簌而下，瞬間變斬落三顆兇猛猙獰的蛇首。

　相柳發出了凄厲可怖的哀鳴聲，怒火在他碩大瞳孔中燃燒。

　“庚辰——”

　伊闕聽見天穹中靜越來越響，幾乎是在哀求他：

　“收手吧，你會死的。”

　庚辰卻斂去笑意：

　“應龍一族，生來為九天翱翔之龍，此世不臣，永世不臣，縱使是無上天道，至高神祇，若要將我應龍一族踩做腳底螻蟻，供他們驅使奴役，我便踏破這三十三重天，殺盡這諸天神佛——”

　“小伊闕，你想阻我，便神吧。”

　庚辰后，應龍一族浩浩而來，他卻飛前往鐘山燭龍江，手持天元劍，一劍劈江碎山，鑿開地上靈氣凝聚之脈，一道金璀璨的龍門拔地而起，將滿江水族都從水底震了出來。

　應龍盤旋在上，無數水族仰視著應龍姿，大喊：

　“是龍門——！”

　“是登仙封神的龍門！”

　“越過這道門，就能封神了！！”

　鐘山萬千水族不知大災將近，皆為這一道龍門而歡欣雀躍，爭先恐后地想要越過它。

　仙封神，就在眼前！

　可——

　他們靠近一尺，龍門便升高一丈！

　再越一丈，又高百丈！

　——怎麼會這樣！？？

　而伊闕卻很快從鐘山江上的龍門收回視線，看向空中盤旋的應龍，和不遠穿云破風飛馳奔來的九首相柳。

　龍蛇纏斗中，從昆侖的方向有滔天巨浪掀起，正朝著鐘山的方向而來！

　“洪水來了——！是神祇之怒！”

　“應龍怒神祇，人界有大災將臨！”

　鐘山水族們口耳相傳地喊著，岸上的神雀族朝南方安全的山巔遷移，鐘山的水族向燭龍江更深深潛。

　怪鬼神皆知有大難將臨，倉皇尋求生路，唯有人族仍蒙昧不知，在城池中聚集，惶惶然地乞求著宮觀廟宇里的神明庇佑。

　依附在伊闕上的沈黛看著眼前景，竟覺得千年前的這場洪災與進十方繪卷前的場景重合了起來。

　龍門。

　燭龍江。

　洪水。

　神伊闕封神。

　竟都是在這一日發生的嗎？

　九城中傳說中抵洪水的紅鯉仙，難道就是這一日的伊闕——

　答案很快便在沈黛面前徐徐揭開。

　蒼穹上，九首相柳已現頹勢，站在庚辰這方的應龍一族，和一部分歸順庚辰的神祇趕來，沈黛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青丘狐仙麗娘的影。

　而另一方，察覺到庚辰掀起叛的神祇也從三十三重天降臨世間，將有不臣之心的應龍一族擊敗。

　兩方勢如水火，一即發，無人在意即將在洪水中淪為澤國的人界。

　沈黛萬分焦急。

　人間百姓無數，這些神祇抬手就能拯救千百萬命，為何沒有一位神祇看這世間一眼！

　這一刻，沈黛幾乎也分不清這是自己的想法，還是伊闕的想法。

　但下一秒，與天幕相接的洪水迎頭而來，不遠的九城瞬間被吞沒十之有三！

　“伊、伊闕！？”

　“在做什麼？”

　“的修為怎麼會——”

　燭龍江中的水族們愕然著上空以一己之力抵洪水的。

　郁天幕下，的紅如鐘山滿天遍野怒放的山茶。

　曾經修為低得連剛化形的小妖也不如的紅鯉，如今竟可以獨自抵神祇降下的洪水！

　“你們看！”

　燭龍江中，有嘲笑過伊闕的小妖驚呼。

　“的修為怎麼越來越強了！”

　沈黛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腰間的功德袋越來越沉，的靈力越來越充裕，與這洪水抗爭得越久，修為便提升得越快，這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怪該有的修為。

　天穹中正率領同族與神祇戰斗的庚辰，仿佛有一瞬投來了視線。

　——你想阻我，便神吧。

　洪水滔天，又近一寸。

　九城中慘連連，無數來不及逃跑的百姓瞬間被卷洪水之中，以伊闕此刻的修為，最多再擋一刻，也將潰不軍。

　九城一敗，洪水便會頃刻吞沒整個十洲，勢不可擋。

　所以——

　伊闕咬牙，靈力洶涌傾出。

　借著這個力道，伊闕凌空回旋，在半空中飛躍向那道金灼灼的龍門——

　足下步步皆是赤山茶。

　百年功德一朝圓滿，托舉著登上封神龍門！

　大地上無數生靈，齊齊見證著天地間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靠功德封神的神祇誕生。

　累累層云后，九天梵鐘奏響。

　九城中，燭龍江上，眾人昂首著那一金的所在。

　神皎若朝霞，令人不可視，本是芳澤仙姿的模樣，但天幕下洪水呼嘯，張牙舞爪如惡鬼嘶吼，那一力抵擋洪水的影卻如此堅不可摧！

　一尺！

　又近一尺！

　一丈接一丈，著那張狂浪頭，一步一步朝著昆侖的方向退去！

　九城中傳來百姓山呼海嘯的歡慶聲，就連天穹上打得如火如荼的神祇也忍不住低頭看著這凡間剛剛封神的小神。

　九首相柳不敢相信自己掀起的洪水這樣輕易被一個剛封神的小神所鎮，他目眥裂地怒視著伊闕的方向，想要將自己的滔天怒火傾注在這最后一擊上——！

　啪嗒——

　兇神相柳九顆頭顱，僅剩下的最后一顆蛇首終于墜落。

　庚辰站在云端，冷然看著那顆怒目圓睜的頭顱隨著滾滾江水，退回了昆侖以北的盡頭。

　當他抬起頭時，鎮退洪水的伊闕已朝他飛奔而來，赤紅的寬袍長袖在蕭蕭寒風中翻飛，擁住他時，袖中藏有一縷山茶淡香。

　搖搖墜的庚辰抵住單薄瘦弱的肩，后是應龍與神祇的慘烈戰場，前是洪水褪去，已出曙的人間山河。

　“做得很好，伊闕……神。”

　庚辰的嗓音帶著糲雜質，似著一口鮮。

　“我已經……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滿臉眼淚的伊闕怔怔看著他。

　沈黛也怔怔看著他。

　天闕之上的兩方鏖戰，已到了兩敗俱傷的慘烈境地。

　神祇執意誅殺應龍一族，不甘為臣的應龍一族也絕不引頸戮。

　沈黛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一日，就是戰神應龍，及諸天神佛隕落之日——

　刀戟廝殺聲中。

　短暫相擁后，庚辰按住肩頭，將推轉過，背對著他。

　“庚辰——！”

　伊闕驚呼一聲，已有了不好的預料。

　轉，但庚辰卻驟然發出強大的力量，縱已神，竟也敵不過庚辰這一瞬燃盡生命的靈力威——

　同樣看不見后的沈黛，只能聽到耳邊傳來撕裂的細弱聲響，和庚辰抑到極致的痛楚聲。

　半響，庚辰沙啞而溫的聲音在后響起。

　“神祇隕落，人間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充盈靈氣。”

　“人間山河好，替我看看它們，別再看著我了。”

　后像是有溫熱氣流將周包裹。

　沈黛在某一個瞬間，覺到有什麼東西緩慢地沒的背脊，融的骨，像是一個徹骨溫的擁抱。

　三十三重天闕隨著諸天神祇的隕落而坍塌，在這場天道震的天崩地摧中，伊闕和沈黛同時被這個擁抱庇護著，安然無恙地重回大地。

　“伊伊——！”

　燭龍江中的青蝦在呼喊伊闕的名字。

　伊闕卻怔然跪坐在岸邊。

　過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看向崩塌傾頹的天闕。

　背脊上，留下了應龍仙骨的烙印。

　滾燙熾熱。

　千年不熄。

　而在這十方繪卷中親眼目睹了一切的沈黛，此刻才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原來，就是神伊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