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兩人,可救十洲修真界。
對于此時每天都在死千千萬萬人的塵世而言,這兩人的命輕如塵埃。
可謝無歧卻驀然怔住。
同日而生。
應龍之骨。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漸漸清晰。
“魔君——!?”
歸墟君看著眼前被他重傷的手下,容冷淡,扔出捻在指尖的一張薄紙。
紙條閱后即焚,他的手下怔怔著他。
“佯裝叛逃,把這個消息帶給申屠止。”
“魔君!此事怎能給旁人知道,您的命豈不是——!”
“紙上消息,務必讓申屠止知曉。”
謝無歧渾發冷。
那種冷意浸到骨子里,冷得他魂魄戰栗,像是被一把冰冷的焰火灼燒。
他在設計,使申屠止替他去殺負應龍仙骨之人。
是他……
是他殺了前世的沈黛……
*
與此同時,昆玉已循著天元劍的氣息,帶著沈黛在十方繪卷中搜尋著謝無歧的方位。
沈黛離開了神伊闕的世界,此刻眼中的十方繪卷,仿佛一團沒有方向、沒有天地之分的混沌宇宙。
與昆玉墜其中,雖然一直在前進,但因為四周沒有任何參照,所以哪怕劍飛行了起碼半個時辰,仍像是在原地毫沒。
就在沈黛的耐心即將耗盡之時,不遠終于出現了一線天——
“就是那里!”
昆玉還沒反應過來,沈黛便俯直沖而去。
就要到此方世界的邊緣時,急速向前的沈黛驀然頓住。
……過不去。
十方繪卷中的不同方位,仿佛是一個一個吹出來的泡泡,每一個泡泡里都裝著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漂浮在這茫茫宇宙之中。
沈黛著此方世界的外殼,卻怎麼也找不到進的辦法。
昆玉也有些訝異:
“是不是因為這一方世界已經闖了一個人,所以不會再容納第二個人?”
過泛著淡金芒的結界,沈黛努力辨認著里面的景,這才發現謝無歧落的世界,正是前世的世界!
不能讓他再看下去了!
沈黛深知歸墟君曾犯下了何等深重的殺孽,雖不知緣由,卻也明白這絕不可能是出自謝無歧的本心。
在常山昭覺寺時,伽嵐君可以想出將佛子明寂善惡分離的方式作惡,也可能會想到一切惡毒手段將謝無歧變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但這不是他的錯。
前世那些尸山海既然已經被顛覆重來,舊日的記憶也不該延續到這一世讓他繼續背負。
沈黛咬牙關,著眼前世界里一幕幕紛至迭來的場景。
……
先是水淹太玄都,毒肺腑的重霄君強撐著為太玄都的弟子拖延時間,自己死洪水之中。
再是歸墟君下令火燒純陵十三宗,千年仙宗毀于一旦。
還有千宗宴上,被歸墟君召來的無數仙宗英,沈黛手中靈力凝聚,以必死之心對他說“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從我屠起”。
……
到最后,茫茫大雪中,向來運籌帷幄、進退從容的伽嵐君在這一日崩潰。
而歸墟君淡笑著,一字一頓告訴他:
“我想死,這天下,也無人可攔。”
沈黛定定看著雙眸紅的伽嵐君,忽而明白了他這番話中的意思。
原來,活祭陣是歸墟君的計劃之一。
原來,他是故意讓申屠止得知殺死他的辦法,故意借他人之手來殺了自己。
——同時,也殺了前世對此一無所知的。
……
“……主人?”
昆玉與沈黛神思相通,又親耳聽到伽嵐君說了那些話,也意識到了這個可怕的真相。
劍靈不太懂人類的恨仇,但覺到從沈黛心底傳遞而來的巨大悲傷。
是因為轉世后的庚辰大人殺了一次而難過嗎?
“昆玉。”
黑白分明的眼瞳似有霧氣聚起又散去,沈黛的嗓音沉穩凝重,沒有毫弱搖。
“認主吧。”
昆玉似乎已意識到沈黛要做什麼,纖巧劍劃過一道銀,利落行至沈黛眼前。
劍鋒刺破指尖,赤紅鮮融昆吾割玉劍的劍,留下一道長長痕——
“神武——召來!”
神伊闕的其他四件神武在此刻才真正認主!
霧綃華袍在風中翩躚如蝶翼,麟神的鱗片沒骨,鮫珠凝華冠綴在烏發之間。
盛裝華服如石壁上驚鴻一面的仙,然手中的昆吾割玉劍卻銳利無匹,帶著分山斷水之力悍然斬向那本堅不可摧的壁壘!
咔嚓——
淡金的結界竟真的被生生劈出了一條裂!
那裂剛要生出,便立刻要闔上,沈黛毫不猶豫,縱躍結界之!
仙山之巔,大雪紛紛揚揚,覆而下。
依附在歸墟君上的謝無歧躺在一地污雪之中,已是氣若游,呼出的白霧瞬間便消散于天地。
前世今生的一切在他腦中復蘇,謝無歧已想起了一切,上刺骨寒涼的雪水浸他袍,化進他骨子里。
謝無歧想著,前世這場大雪真像是為他而下,連老天爺也想將這世間最骯臟之掩蓋在這茫茫大雪之下,埋在不見天日的泥土——
從此,世間便可干凈了吧。
“師兄——!!”
遙遠云層中,仿佛傳來一個不真切的聲音。
他的雙眼沉重,任憑他怎麼努力也抬不起來,但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師兄醒醒!!二師兄!!謝無歧!!!”
一聲一聲,恍若天邊仙樂。
謝無歧想起了方才的徹骨劇痛,活祭陣痛覺相連,前世他死時,另一頭的沈黛也遭遇著同樣的痛苦。
歸墟君日日夜夜都牽魂咒的折磨,這點痛苦對他而言并不難忍。
而沈黛卻是無辜被他牽涉其中,一個人孤零零的,糊里糊涂了那樣的罪,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的痛苦。
神魂皆抖著。
他從未覺得自己竟如此弱,連睜開眼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他的神魂定在歸墟君的上,像是被枷鎖束縛著無法掙。
風聲里,袍在風雪中翻飛的聲音越來越近,躺在一地污中的謝無歧卻在心中默念:
不要原諒他。
不要對他笑。
不要擁抱他——
眼前驀然綻開金,華彩流離的披灼灼神,自九天墜落,將滿污泥的他從冰涼尸首中拽了出來。
他落了一個懷抱中。
“阿歧。”
如此親昵地呼喚他。
“別難過,我沒有死,我在這里。”
僵了一瞬,謝無歧才埋首在頸窩。
然后的,的擁住了。
這是他曾換過庚帖,行過婚禮,甚至同棺而臥的妻子。
——是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