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鎮遠侯府和永平侯府相約上香, 鎮遠侯孝順,親自陪鎮遠侯老夫人出門。這樁事兩家人心知肚明,鎮遠侯陪同是假, 借機和洪晚見面才是真。
這本就是兩家長輩有意促的, 婚事已經定下, 兩個小輩私底下接接, 日后過門也好快點傳宗接代。洪晚只見過傅霆州一面, 那是幾個月前,傅霆州來永平侯府拜訪,去后院給母親請安時,洪晚坐在屏風后, 遠遠了一眼。只掃到一個人影就雙頰緋紅, 邊人都在取笑,也不敢再看, 只記得他量很高, 肩寬長,英武拔,是很有男人氣概的材。
自那之后,洪晚一顆心就丟了一半, 母親和說起親事時, 也紅著臉半推半就應了。洪晚知道后半生就要在這個男人邊生活了,其實,還不知道傅霆州長相。只不過聽堂兄弟和長輩說, 傅霆州相貌很好, 是軍中人最喜歡的英模樣。
這次長輩們牽線, 安排他們私底下再見一面。洪晚得知要見傅霆州, 激的心神不屬, 連著兩晚上睡不著覺。好容易捱到上香這天,早早就準備好出門,但到了約定地點,卻左等右等不見傅霆州。
洪晚躁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忍不住想,是不是傅老夫人不喜歡,或者傅霆州改變主意,不來了?洪晚住胡思想,用力握了握熱烘烘的手爐,低聲道:“興許鎮遠侯老夫人有事,出門晚了吧。”
丫鬟忽然湊近了,神神說:“三姑娘,聽說今天傅家那位養也要來。”
洪晚眼睛了,裝作不清楚,問:“養?”
其實洪晚早就知道那位王姑娘的存在,鎮遠侯府有一個養,是傅老侯爺親手養大的,模樣極為出挑,在勛貴圈子都傳遍了。洪晚不知道什麼,只知道姓王,能文善武,和傅霆州關系似乎很好。
家里兄弟提起時,口吻非常惋惜,看到洪晚來了就馬上打住話頭。洪晚心里有數,這多半,是未來的冤家了。
一個男人將一個貌子放在邊十年,藏著掖著不讓外人看,十七歲了還不放出去嫁人,能意味著什麼呢。母親大概也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了,母親私下和洪晚氣,說和傅霆州的婚事是傅老夫人親自點頭的,傅老夫人允諾,日后絕不會鬧出寵妾滅妻的丑事,如果洪家還不放心,傅老夫人可以把人帶來,讓們提前看一看。
母親同意了,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丫鬟努努,說:“還能有誰,還不是傅老侯爺收養的那位。據說的父親救了傅老侯爺,老侯爺為了報恩,就將接到鎮遠侯府,一住就是十年,待遇和侯爺平起平坐,甚至連傅家自個兒小姐都比不上。如今傅老侯爺去了,這位王姑娘也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洪晚靜了會,淡淡說:“鎮遠侯府是知恩識禮的人家,鎮遠侯不會虧待義妹的。”
丫鬟撇撇,怪氣道:“可不是麼。姑娘,您放心,有傅老夫人在,那些小魚小蝦翻不出風浪。再說,舅老爺都說傅侯爺深謀斂,鎮遠侯才不會是那種拎不清的人。有老夫人撐腰,侯爺又明理,您日后福的日子長著呢。”
洪晚被這些話說的紅了臉,不輕不重呵斥了丫鬟一句:“不得妄議,閉。”
丫鬟賣了個好,說著討饒話混過去了。經過這一打岔,洪晚心里的忐忑安穩許多。是啊,是侯門嫡,將來要當正妻的,哪能和妾計較?一個養罷了,不了氣候。
正說話間,鎮遠侯府來了。洪晚神一震,和丫鬟頓時都不說話了,支起耳朵聽外面。咕嚕嚕的車聲靠近,約還夾雜著清脆的馬蹄聲。馬蹄聲停在永平侯府的車隊前,隨之,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響起:“晚輩來遲,請永平侯夫人恕罪。”
洪晚心里撲通一聲,知道,這就是傅霆州,未來的夫婿,此刻就在距一壁之隔的地方。洪晚悄悄掀起車簾,看到不遠有一個墨紫影,他人高馬大,但肩膀、脊背卻很薄,坐在馬上修長拔,看得出來勤于練武,和那些虛浮好的紈绔子弟不一樣。
洪晚看到傅霆州的臉,雙頰立刻紅了。自知失禮,趕放下簾子。這時候洪晚無意抬眸,看到對面也掀開一半簾子,里面的人正靜靜看著。
兩人視線一錯而過,都雙雙放下車簾。洪晚手指在流蘇上,不自覺用力。
那就是傅霆州的養妹王姑娘?果然如傳言所說,是個人。
丫鬟見洪晚怔怔盯著簾子不說話,還以為洪晚害了。丫鬟輕輕喚了聲,小聲道:“姑娘,我們要走了。”
洪晚回神,淡淡點頭。傅霆州就當沒發現剛才的窺探,他指示侍衛開道,馬車開,兩府眷匯一隊,在傅霆州的護送下啟程。
大覺寺在京郊西山,皇家供奉,是京城宦人家最喜歡的去之一。洪晚沒見到傅霆州之前左顧右盼,等真見了人,倒安靜下來了。
洪晚突然意識到,要面對的,可能不是一個普通的妾室。
一路無波無折,一個多時辰后,大覺寺到了。大覺寺接待慣了達貴戚,兩府的馬車停在門,洪晚下車時,下意識往另一邊去。
王言卿也在下車,外面披著一件純白狐裘,兜帽綴著一圈蓬松的,擁在下頜邊,當真是欺霜賽雪,昭君再世。傅霆州停在的馬車邊,見王言卿下車,手扶。王言卿笑著對傅霆州搖搖頭,傅霆州這才去看傅老夫人。
洪晚明明捧著暖爐,卻覺得手無比冰涼。永平侯夫人也看到了,看清王言卿的段長相時就咯噔一下,等后面看到傅霆州對王言卿的態度,心里更沉重了。
等進了永平侯府休息的禪房,永平侯夫人立刻把洪晚過來,教誨道:“晚,那個王言卿的子,你也看到了?”
洪晚低低應了一聲,有氣無力。永平侯夫人忍著子,恨鐵不鋼地提點道:“嗯什麼嗯,如今是你裝大度的時候嗎?你是正室,未來的鎮遠侯夫人,你要拿出正房的氣度來,第一面就把人鎮住。等一會回去,你要多去傅老夫人邊說話,談吐機靈些,知道嗎?”
永平侯也是正德朝名將之一,武將比文好,其中一個表現就是兒眾多。永平侯有許多姬妾,后院的孩子就沒斷過。但永平侯夫人手段極好,庶子庶都被管得服服帖帖,后院人無論多得寵,從沒人能搖的位置。永平侯夫人這一生斗人戰績斐然,眼看兒也要出嫁了,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灌輸給洪晚。
洪晚被母親耳提面命,心氣也慢慢支棱起來。洪家那麼多姐姐妹妹,在爭寵中從沒落過下風。如今有家族撐腰,而對方只是一個空有貌沒有家世的軍戶,不信自己會輸。
洪晚由母親打氣后,再次回到前面待客的地方,這次一進門,發現傅霆州也在。
傅老夫人陳氏坐在中間,傅霆州坐在陳氏邊,王言卿搬了個繡凳,靜靜坐在后面。看到永平侯府進來,陳氏和傅霆州都起,永平侯夫人臉上漾出笑來,大步迎上去,笑道:“原來是鎮遠侯來了,快坐。妾沒打擾你們母子說話吧?”
傅霆州不遠不近笑著,說:“哪里,洪夫人和三小姐請坐。”
眾人次第落座,洪晚跟在母親邊,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看傅霆州。陳氏發現了洪晚的作,笑道:“洪夫人和洪三姑娘回來了。剛才三姑娘說上不舒服,沒事吧?”
永平侯夫人爽朗笑道:“沒事。這個閨被我們養的,趕半天路就不了了。不像是侯爺,自小出軍營,連我兄長也夸他好呢。”
“夫人謬贊。”傅霆州道,“今日出門時遇到一些事,耽誤了時間,讓洪夫人和三小姐久等了。是我不對,請三小姐恕罪。”
兩府人已經匯合半天了,直到現在,傅霆州才將視線投到洪晚上,而且一點而過,十分守禮。洪晚心跳得越發快了,他只“三小姐”,算是很規矩的稱呼。但這幾個字從他里說出來,仿佛帶上了獨特的魔力,讓臉紅心跳,目眩神迷。
因為傅霆州在,再加上剛才母親的提點,洪晚后半程變得活潑很多。坐在陳氏和母親邊,知冷知熱,妙語連珠,沒多久就把陳氏哄得開懷大笑。洪晚在說笑間隙,悄悄去看傅霆州,發現他含笑看著們這個方向,但邊笑意不深,似乎另有心事。
洪晚有些失,記得父親提過,最近傅霆州和錦衛有些,可能他在想外面的事吧。洪晚不懂朝事,但僅憑錦衛三個字,就已經很棘手了。
洪晚若有所失,而傅霆州沒注意洪晚的視線。他走神一部分原因確實是錦衛,另一部分卻是為了王言卿。
過于安靜了。垂著頭不說話的樣子,讓傅霆州莫名心慌。
王言卿坐在后面,靜靜聽陳氏和永平侯府談笑風生,其樂融融,親的像是一家人。人家確實是一家人,王言卿勾,諷刺地笑了笑,才是唯一的外人。
王言卿覺得來大覺寺就是一個錯誤,被人拋棄還不夠,何必上趕著自取其辱?可能人就是要被打一掌才能清醒吧,現在王言卿心無比平靜,想,等今日回去,就能收拾東西離開了。
傅老侯爺養了十年,不能恩將仇報。既然傅霆州一聲二哥,那靜悄悄離開,不引他和未來嫂嫂離心,大概就是這個妹妹最后能做的了。
大覺寺一行算是賓主盡歡。冬日天短,申時天就暗了,鉛云一層層下來,看起來又要下雪。傅霆州看出天氣不對,提議回城。永平侯夫人目的已經達到,自然無有不應,兩方人馬很快收拾好,如來時一般,慢悠悠啟程。
他們走到山口時,風漸漸大了起來。傅霆州披著黑大氅,騎馬走在風中,隔著一道簾子和王言卿說話:“你到底怎麼了?還要和我置氣到何時?”
過了許久,里面才傳來子的聲音:“沒有。我如何會與二哥置氣?”
總是這樣,生氣了也不吵不鬧,從不使脾氣。以前傅霆州喜歡王言卿冷靜有分寸,現在,他卻討厭王言卿的分寸。
傅霆州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他有意和說好話,倒不冷不淡,仿佛置事外。傅霆州心里不斷積火,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鬧矛盾,直覺告訴他,必須及時說開。
傅霆州打算說什麼,前面卻突然傳來吵鬧聲,隨即隊伍停了。傅霆州皺眉,派隨從去問話,沒一會,隨從跑回來,說:“侯爺,永平侯三小姐的馬車不知怎麼壞了,無法前行。侯爺,您看……”
傅霆州擰眉,怎麼正好在這個時候?王言卿聽到,不等傅霆州開口就說道:“二哥,洪三姑娘馬車壞了,你快過去吧。”
傅霆州是隊伍中唯一的男主子,還有永平侯未來婿這層份,他出面理所應當。如今時機不對,傅霆州忍住心里的話,對著簾子說:“這段路危險,你待在車上別,我去前面看看。”
傅霆州等了等,沒聽到里面的回話,車簾一不。隨從已經在前面催了,傅霆州只能暫時拋下,下馬離開。
這里是一窄道,旁邊是懸崖,趕路須得十足小心。傅霆州走到前面,發現是洪晚的車軸壞了,傅霆州心里飛快閃過疑,眷出門的馬車,永平侯府不會不檢查。來時還好好的,為什麼在最危險的一段路,恰好車軸壞了?
傅霆州電火石間意識到不對,就在同時,背后傳來破空聲。箭矢攜著冷,齊刷刷向傅霆州來。傅霆州小時候的打也不是白挨的,他反應極快,立刻閃。箭矢沒中傅霆州,卻驚了旁邊的馬。馬嘶鳴一聲,忽然撅起蹄子橫沖直撞,而馬車的一個子還是壞的,車里的洪晚猝不及防,后腦勺重重撞到車廂上,整個人被掀翻,狼狽地摔出馬車。
眼看洪晚就要滾下山崖,傅霆州臉冷肅,立刻上前,及時接住洪晚。而后面的冷箭就像長眼睛一樣,趁機往傅霆州背后襲來。洪晚已經被嚇懵了,抓著他的服不撒手,傅霆州作阻,眼看就要被利箭中,邊忽然傳來一推力。
傅霆州被這力道推得踉蹌兩步,險險躲開致命一擊,只被劃傷了胳膊。他回頭,看清后面的人影時,臉大變。
“卿卿,小心……”
王言卿推開了傅霆州,自己卻落到危險中。為了躲避箭矢,不得不朝后退去,腳下忽的一,后背整個懸空。
王言卿墜落前,看到傅霆州將洪晚推到后面,飛快朝撲來。傅霆州極力長胳膊,但他的指尖和王言卿的手一而過,傅霆州用力握手指,卻只抓住一捧空氣。
王言卿當著他的面,摔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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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推開傅霆州時本沒有多想,其實以他的手,要不是為了洪晚,本不會被箭矢困住。他可以拿命去保護另一個人,王言卿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王言卿舍命救了傅霆州,自己也失足落下山崖。
墜落期間撞了好幾棵枯樹,雖然為阻擋了沖勢,但后腦勺也無意撞到巖石。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陣陣發白,很快后背接到什麼網狀東西,被網兜了一下,還算平穩地落地。
饒是如此,接到地面時也渾劇痛,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躺在地上,有氣無力,連移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四周似乎響起腳步聲,意識越來越模糊,閉眼之前,看到一襲大紅曳撒擺,紅的張揚,上面繡著張牙舞爪的四爪飛魚。
一雙干凈的皁皮靴,停在邊。
王言卿再也無力支撐眼皮,脖頸朝旁邊一歪,徹底昏迷過去。
陸珩含笑的頭發,將臉側的發整理好,欣道:“你沒事就好。是我失職,沒保護好你,害你被人埋伏,失去了記憶。”
王言卿聽出信息,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陸珩手指從臉側流連過,最后落到王言卿的手背上。他的手比王言卿大很多,兩只手虛虛攏著,輕而易舉就把纖長玉手包圍。陸珩指腹不不慢在的手腕上挲,問:“還記得自己名字嗎?”
王言卿搖頭,陸珩說道:“無妨,我都記著,我把我們的故事講給你聽。我名陸珩,如今是錦衛指揮僉事,暫代指揮使一職。你王言卿,是大同府軍戶王氏,七歲那年你的父親王驄戰死,同年五月初十你的祖母李氏病亡,你為孤,祖田被人侵占,親戚卻不愿意收養你。那時我的父親在大同一帶督戰,他實在看不過去,就將你接回陸家。你來陸家那年我十二歲,你我總角相識,青梅竹馬,不是兄妹,勝似兄妹。我在家中排行二,所以你也跟著他們我二哥。”
陸珩語調輕,聲音平靜中帶著些懷念,靈犀靈鸞幾乎都以為是真的了。說謊的最高境界就是說真話,王言卿的世經歷是真的,陸松的督軍經驗也是真的,但西北防線那麼長,陸松不認識王驄,談何收養王家的孤?
何況,錦衛過得是刀尖的日子,陸松資質平庸,唯獨謹慎,他絕不會把無親無故的子帶回陸家。然而陸松已經過世,王言卿并不知道這些,被陸珩的語言,腦海深模模糊糊生出些應來。
沒有在陸珩臉上看到毫說謊的跡象,而自己悲傷、恩等緒也在印證,王言卿再無懷疑,馬上接這是自己的二哥:“二哥,那我為什麼會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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