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區樓下,邢況把從車上放下來。

　兩人正要告別，相倪卻從樓道里走了出來。

　一直都很反對徐未然跟邢況來往，覺得邢況這種人靠不住,到最后是一定會選擇俞筱,拋棄徐未然的。

　可是這幾個月來，知道邢況為了徐未然不惜離開清才,還跟家里的人有了很大分歧,邢韋兆甚至說過要把他趕出家門。

　對他的偏見慢慢了些，甚至開始可憐這個明明有父母,卻活得像是孤兒一樣的孩子。

　“然然放學了，”走過來,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兒，又去看一邊的邢況：“邢況,一起去家里吃頓飯吧。”

　徐未然開心得不行，一雙亮亮的眼睛彎起來：“好啊好啊，邢況，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吃飯。”

　三個人一起回了家，圍坐在桌前吃飯。

　相倪準備了很多菜,并不知道邢況的口味，問他：“不知道你不吃,這些都是我們然然喜歡的菜。”

　邢況溫和道：“喜歡的菜我也吃。”

　吃飯的時候，他時不時會幫徐未然夾菜，勸多吃飯。相倪看在眼里，雖然知道這個年紀孩子的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莫名覺得邢況確實是真心喜歡著的兒,而且一直不會變。

　并不贊徐未然跟邢況在一起,怕將來會到邢韋兆的阻礙。可看到兩個孩子這麼好,再多阻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只能讓他們走一步看一步，未來的事未來再想辦法解決。

　“再有兩天就是高考，”相倪不放心地囑咐他們：“你們兩個要放松心態，別太張。平時績都那麼好，高考是肯定可以考好的。”

　又看向邢況，說：“到時候你考了本市的狀元，阿姨會跟然然一起給你祝賀。”

　費雯的子比較冷淡，把邢況生出來后就把孩子給家里的保姆照顧，很會去看他。后來費雯去世，邢韋兆去了國外，把邢況一個人留在家里。他像是被世界拋棄的孤兒，基本沒有會過家的溫暖。

　可是那天晚上，他卻意外到了一久違的母親的關懷。

　他笑了笑，說：“好。”

　徐未然在一邊也笑了：“這麼自信啊。”

　“當然，”他溫看著，了頭發：“考上狀元才能隨便選學校。”

　這樣無論的績是什麼樣的，都能跟上一個大學了。

　吃飯的時候徐未然上不小心撒了些湯，回屋去換裳。

　相倪看了眼自己兒的房門，小聲問邢況：“我見然然房間有臺很貴的手繪板，說是商店做活，用一折的價錢買的。年紀小，很多事都不懂，別人說什麼都信，也不想想哪家商店會把最高端的商品打一折去賣呢。你老實告訴阿姨，那些東西是不是你先買下來，讓商店的人故意那麼說的？”

　邢況默了默，說：“是。”

　“你為然然好，我很謝你。可是真的不能學畫畫，”相倪有些為難地說：“我沒什麼本事，供不起學畫。以后長大了，是要靠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沒有人能幫，靠畫畫本就養不起，會過得越來越拮據。我是媽媽，我不能看走這條路。我知道你對好，但畢竟是個獨立的人，不能一直依賴你。以后你不要再送那種東西了，我也會勸，讓放棄畫畫。”

　邢況頭了，最后并沒有對徐未然要不要畫畫這件事再說什麼。反正以后他會陪在邊，喜歡什麼，他就會讓去做什麼。

　他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問相倪：“然然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

　相倪表變了變，過了會兒說：“是。”

　想到了過去的那件事，臉上有恐懼一閃而過：“然然還只有十歲那年，爸爸徐巖去學校接放學。有個男人突然提刀朝學校里沖了過去，見人就砍，砍傷了好幾個孩子。徐巖就沖上去奪刀，結果被那人砍了好幾下。他一直抱著那人不肯松手，等保安過去把刀奪下來的時候，他的命也沒了。”

　相倪的手開始不自覺地發抖：“所有孩子都怕得跑，只有然然沒有走。去看自己爸爸，一直喊他，可怎麼喊都喊不回他了。后來警局那邊出了結果，拿刀的那人有神病，沒辦法判，只能關進神病院里。事發生后，然然就變得很脆弱，晚上不敢走夜路，害怕沒有的地方，一個人不敢坐出租車，也不敢搭沒有幾個乘客的公車，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生怕會惹到誰，埋下禍。”

　邢況猜想過徐未然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變故，但是從未想到，所經歷的是這麼慘烈的一件事。

　因為有被害妄想癥，所以在知道自己的媽媽有可能破壞了別人的家庭后，把相倪給的所有錢都了出去，生怕會被俞筱和李章找麻煩。

　他心上像破開一個，里面灌滿了后悔和愧疚。

　最開始的時候，他不該那麼冷漠地對。

　相倪見他神不對，還以為他是擔心徐未然的狀態，趕忙替自己兒說話：“但是你放心，然然這也算不上什麼病，只是平時生活會比較謹慎而已。”

　邢況整理了下緒：“我知道，您放心。”

　“那就好，”相倪松了口氣，口中喃喃：“那就好。”

　徐未然換好服，從屋里走了出來。

　“你們在說什麼啊？”在邢況邊坐下來：“怎麼我一出來就不說了。”

　“說我要跟你一起去燕城大學，”邢況煞有介事地撒謊：“阿姨讓我好好照顧你。”

　只要想到再過不久就能跟邢況一起上同一個大學就很開心，圓圓的杏眼里漾起了笑意。

　“我才不用你照顧，”忍了忍角的笑：“我自己就能照顧自己。”

　整個人輕又可，雖然經歷了那麼多黑暗的事，但依舊地生長著。每次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明燦燦的希，他上那些郁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被治愈。

　到他走的時候，徐未然想把他送下樓，他不讓。

　“你自己回來會害怕，”他在門口停下，低了點兒看：“乖乖的，高考后我來找你。”

　兩個人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場，考場離得有些遠，這幾天都見不到面了。徐未然有點兒舍不得他，被他慣得想每天都看到他。

　“那你回去小心點兒，”說：“考試的時候要把證件帶齊，不要忘拿東西。”

　“好。”

　邢況抬眼看了看。相倪已經不在客廳里，回了臥室休息。

　他這才把小姑娘摟進懷里，不敢親臉，只在的發上親了親。

　把摟得更了些，好像要把嵌進自己骨骼里。

　徐未然靜靜地靠在他懷里，聽到他滿足地喟嘆了聲，在耳邊說：“總算等到了。”

　他把耳邊的頭發往后撥了撥，過去：“等上了大學當我朋友，好不好？”

　四周很安靜，沒有什麼聲響。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邢況生日的那天，兩個人正看電影，掉眼淚的時候，邢況突然把電視關掉，把摟進了懷里，問：“你愿意做我朋友嗎？”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的告白，可還是像第一次聽到時那樣張，心跳得很快。

　并沒有像那次一樣拒絕，慢慢出手，把他的腰摟住了，腦袋在他懷里蹭了蹭：“好。”

　很明顯地聽到了邢況結的聲音。

　他低下頭，克制地在耳朵上吻了吻。

　-

　高考前幾場徐未然的發揮都很穩定，覺題目并不是很難，也沒有什麼丟分的地方。

　相倪每天照著菜譜給準備營養餐，考試的時候在外面一直等著，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起，就跟其他家長一樣著脖子尋找從考場里出來的兒。

　徐未然的緒一直都很好，讓相倪放了不心。

　下午就是最后一場生考試，徐未然有預，只要這場順利結束，可以如愿被燕城大學錄取。

　臨去考場前，相倪檢查了一遍要帶的證件，確認沒有拿什麼，把東西擱進包里，帶著兒出門。

　那天天氣很好，天上飄著幾朵厚重的云，云后是湛藍湛藍的天空，太不是很烈，是個溫和的日子。

　徐未然有種快要解放的覺，期待著趕把最后一場生考完，就能跟邢況見面了。

　電車開到一個路口時，迎面駛來一輛風馳電掣的托車。經過相倪這里時，托車后座上的人把相倪帶著的包迅疾搶走了。

　包里裝著徐未然考試要用的證件。

　那瞬間相倪有種頭皮發麻的覺。立刻讓徐未然下車，聲囑咐：“別急啊然然，你在這等著媽媽，媽媽很快就把東西拿回來。”

　相倪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朝前面兩個人追過去。

　徐未然下意識覺得不安，只在原地等了幾分鐘就忍不住朝前跑，去找自己媽媽。

　跑出兩條街道，在前面的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了被一輛汽車撞翻在地的相倪。

　猛烈地眩暈起來，眼前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相倪上大片大片的跡。

　時空仿佛重合。朝著徐巖走過去，朝著相倪走過去。想讓他們從泊里完好無損地站起來，如無數個安然無恙的昨天一樣，他們仍舊拉著的手，對說：“然然，我們回家。”

　周圍起了一片，有人在報警，有人在跟醫院打電話。

　徐未然糊涂起來，他們都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讓警察來，為什麼要讓醫院的人來？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了嗎？

　到底發生什麼了？

　-

　救護車把相倪拉去了醫院，徐未然已經完全忘了高考的事，在搶救室外失魂落魄地等著，一直從白天等到了黑夜。

　最后醫生從里面出來，也只是無可奈何地朝搖了搖頭。

　相倪已經不剩了多時間，醫生讓徐未然去跟最后說幾句話。

　徐未然走進純白的病房，里面目所及都是一片白，只有相倪臉上還有未干凈的紅。

　徐未然往床邊走過去，每往前走一步，無能為力的絕就更多一分。

　抖著出手，想把媽媽從床上扶起來，讓媽媽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面前。

　“媽——”

　這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眼淚控制不住地一滴滴往下掉。

　相倪睜開黏滿了的眼睛，強撐著最后幾口氣，看著自己還那麼小的兒。

　徐未然不是足月出生的，生下來的時候那麼瘦那麼小，醫生擔心地告訴相倪，說這個孩子恐怕不好養活。

　相倪每天抱著自己的孩子，小心地喂養，生怕自己離開一會兒，這個孩子就不在了。

　那麼脆弱的一個孩子，卻是堅強地活了下來。不僅如此，還長得懂事又乖巧，一直都很聽爸爸媽媽的話，看到爸爸媽媽工作辛苦，小小的人兒會踩在凳子上，給他們按肩膀，用脆生生的聲音唱歌給他們聽。

　的兒，是世上最懂事最惹人疼的。相倪經常會想，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這輩子才會得到這麼好的一個兒。

　可沒能好好照顧長大，就也要走了。

　在徐巖走了以后，也要狠心地離而去了。

　“然然，”相倪的手指艱難地了，抓住了兒的手：“媽媽對不起你……你不要怪媽媽……”

　徐未然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腦子里只有一句話。

　誰能來救救。

　難過得就要死了。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相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兒。

　“然然，媽媽走了以后，你不要難過。”消耗著余下的一點兒生命，拼盡全力地安著兒，不讓太傷心：“媽媽只是去找你爸爸了，跟你爸爸一樣，會變星星，在天上保護你的。”

　徐未然拼命拼命地搖頭，哭得越來越厲害，快要崩潰一樣地說：“我不要你走！那些都是假的！媽你不要走，我一個人不可以的，我都聽你的話，我再也不畫畫了，我會學金融，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你不要走！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相倪的聲音越來越弱，已經快要到了生命的盡頭：“好孩子，你聽話，一個人也要好好活。我的兒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一定能過得很幸福。家里還有些錢，那些都是媽媽自己掙的，不是俞良山給的。媽媽把那些錢都存在你的賬戶下了，你要記得去取，不要那麼傻，別人說一句話，你就把錢都給別人。還有，媽媽、媽媽不反對你畫畫了，你喜歡就去畫，是媽媽以前錯了，不該阻止你。”

　把該說的說完，該安排的安排完。

　里開始吐出來，的聲音弱得幾乎快聽不見：“然然，你一個人不要怕，媽媽和爸爸都會在天上保護你的……”

　在這句話后，徐未然聽到了叮得一聲。

　接著，有一條線一直往前拉，朝前延出沒有盡頭的死寂。

　從此，在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

　孑然一地來，又要孑然一地去。

　有些不過氣，有一雙手在扼著的脖子，把所有新鮮的空氣都走。

　渾力地往地上摔了過去。

　想大喊救命，可不知道該朝誰喊，誰又能來救救。

　有醫生走了進來，把從地上扶起來，對說：“節哀順變。”

　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四個字。

　第一次聽到，是父親死的時候。穿了白大褂的醫生從搶救室里出來，對相倪和說：“節哀順變。”

　是第二次聽到了。隨著這個聲音落下，失去了在這個世上，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

　很想很想找個人問問。

　該怎麼節哀。

　該怎麼順變。

　曾無比熱切地盼著高中時的結束。

　卻沒有想到，高中時的結束，會伴隨著一場盛大的隕落。

　從這一天開始，人生被切割出明顯的分界線。

　這邊是節哀順變，對岸是已泡影的對未來的所有希冀。

　到底還是要提前長大，站在十六歲的尾上，送別再也回不去的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