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倪死了,是徐未然送去火化的。整個過程都很安靜，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一個人送走了媽媽。

　警局的人逮到了那天搶包的人。兩個人是搶錢的慣犯,經常會來警局做客,這次盜質比較嚴重，造了一場車禍,估計要在牢里待上一段時間。

　肇事車主被查出醉駕,事發前喝了太多酒才會超速行駛，闖了紅燈致人死亡,如今已經被警察控制起來。

　徐未然迷迷糊糊地在醫院、火葬場和警察局間來回行走，有時候會突然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夢。等這場夢醒過來的時候，所有可怕的事就都消失了。相倪依然在家里等著,會在放學的時候給做好吃的，周末會開著電車載去商場，給買好看的裳。

　每當這個念頭冒出來，就很想去睡一覺。心里不停地告訴自己，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就好了，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自己的一場噩夢而已，總會醒過來的。

　可很難再睡得著了。

　沒辦法睡，明明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著。腦子里裝滿了七八糟的東西,它們不停地大喊大,吵得頭痛裂,一刻也不得安生。

　所有的事差不多理完后，回了家。

　家里很黑，很暗。不敢開燈，怕開燈的時候看不到屋里的相倪，又會崩潰。

　倚靠著門在地上坐下來，剛平靜沒多久又開始哭。兩只眼睛哭得發疼還是沒辦法停下來，什麼事都做不了，只有不停地哭。

　不知道到了第幾天的時候，谷睿過來找，在外面好不容易敲開了門。

　徐未然不想讓自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那像什麼樣子。自己的痛苦，別人沒有義務陪著一起承擔。

　谷睿見的眼睛腫得不像樣子，問：“你是不是哭了？發生什麼事了？高考考得不好？”

　徐未然搖搖頭，沒什麼力氣說話了，強打著神給谷睿倒了杯水。

　“那是怎麼了？”谷睿擔心得不行，往屋里四看了看，問：“相阿姨呢？怎麼不在家？”

　徐未然努力地攢了點力氣，說：“媽媽出遠門了……”

　說完這幾個字再次崩潰，不像話地在外人面前哭了起來，哭得快要不過氣。

　谷睿著了慌，問：“然然，你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徐未然沒有別的人可以講，只把相倪去世的事告訴給了谷睿。

　已經完全沒有在想自己以后該怎麼辦，也并不在乎高考的時候缺考了一門課，頹唐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壽終正寢。

　當年爸爸死的時候，其實每天晚上都在地哭。可那個時候還有媽媽，媽媽比還要難過，就必須振作起來，這樣媽媽才會有活下去的勇氣。

　現在媽媽也死了，找不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支點。

　谷睿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徐未然在法律上已經是個年人，可其實本還沒有年，以后只有一個人，該怎麼生活才好。

　谷睿擔心徐未然會想不開，把帶到了自己家，讓家里的人幫著照顧。

　這期間邢況那里始終都很安靜，沒有聯系過徐未然一次。谷睿不敢當著徐未然的面問起邢況，背地里給邢況打過幾次電話，那邊始終關機，本聯系不到人。

　谷睿想問問邢況到底是什麼意思，當初把徐未然哄得團團轉，現在徐未然出了事，他那邊卻玩失蹤。

　徐未然依舊每天渾渾噩噩的，困得厲害的時候才能睡會兒覺，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房間里待著，什麼話都不說，安靜得像株植。

　到了高考出分后，谷睿查了的績，發現除了最后一門績是0外，其它幾科都考得很好。雖然不能報考那些頂尖大學，但是上一本是沒有問題的。

　谷睿試著問徐未然：“然然，要不你復讀一年好不好？”

　徐未然搖了搖頭，渾都是死氣沉沉的得過且過。

　谷睿不敢再勸：“那也行，其實這個分數的話，也是有好學校可以上的。”

　徐未然疲憊地笑笑。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谷睿的媽媽還有爸爸都在旁邊擔心地看著。

　覺得自己不該給別人家帶來這麼多的負面緒，從沙發里起：“叔叔阿姨，我在這里住了好幾天了，太打擾了，該回去了。”

　谷母趕說：“不打擾不打擾的呀，你再住幾天吧，現在先別回去。”

　徐未然竭力地扯出個笑，果然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這些日子過去，已經可以笑了：“我沒事了，你們不要擔心。我也不能一直在這里住，總要回去的。”

　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走的時候也沒有讓谷睿送，一個人搭了輛出租車。

　坐上車的時候發現，的被害妄想癥不藥而愈，已經不再怕一個人搭車了。

　小區樓下，李章在那里等著。看到手里的行李箱怔了怔，問：“你出去玩了？”

　徐未然這幾天都沒再哭了，眼睛恢復如初，看不出痛哭過的痕跡，整個人看上去還算正常。

　不想再讓更多人知道失去了媽媽的事，整理出一副正常的樣子：“你找我有事嗎？”

　“是有點兒事，”李章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你有時間跟我出去吃頓飯嗎？”

　徐未然把東西放回家，跟著李章去了外面的一間餐廳。

　“什麼事，可以說了嗎？”開門見山地問。

　“你怎麼瘦這麼多？”李章盯著看了會兒，發現好像有點兒不對勁，看上去比以前更單薄了些，兩只眼睛也沒有了什麼神采，讓人心疼。

　徐未然沒有回答，只問他：“你要跟我說什麼？”

　李章踟躕了會兒，艱難開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別再跟邢況見面了。”

　邢況……

　徐未然覺自己有半個世紀沒有見到這個人了，也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他就像是本不存在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的世界。

　“我很久沒見過他了。”說。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跟邢況徹底斷了，以后再也別見他了。”李章說這些話時并不敢看的眼睛：“你不知道，邢家和俞家已經開始商量訂婚的事了，可是邢況不同意，說了很多傷人的話，俞筱不住打擊，吞了安眠藥自殺了，幸虧發現得早才搶救回一條命。這幾天邢況一直在醫院陪著，的狀態才好些。”

　最后一句話像一塊大石，往徐未然心上重重砸了過去。

　李章還在往這塊大石上不斷加碼：“未然，你是吃慣了苦的，沒有邢況你也能活得下去。可是俞筱跟你不一樣，從小沒有吃過一點兒苦，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就活不下去了。你就當做做好事，把邢況讓給吧。”

　徐未然冷笑了下，笑得死氣沉沉。

　忍了忍酸脹的眼眶，說：“都是人，憑什麼要我讓著。”

　“未然，算我求你了，俞筱真的不能沒有邢況，失去邢況會死的！”

　“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系。”徐未然已經沒有耐心再說下去。

　從椅子里起：“你回去吧，以后也別再來找我。我跟邢況怎麼樣是我跟他的事，我跟他就算以后要分開，也絕對不是因為我想救別人的命，才要把他讓出去。別人會不會死是別人的事，我管不著。”

　離開餐廳，李章并沒有攔。

　漫無目的地在外面走了走。

　仍舊染著一頭藍的朱鑫在街上晃，無意中看到了，朝走過來。

　“這不是徐未然嗎，”朱鑫掏出一煙點燃了：“徐未然，你現在可出名了，清才的人都說你跟邢況在一起了，能嫁進豪門了，這是不是真的？”

　他的煙很嗆鼻，徐未然并不想跟他有太多流，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

　朱鑫把攔住：“走什麼啊，這麼久沒見，跟你說幾句話還不行了？”

　“摔碎了你的東西我很抱歉，”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可那個東西只是普通的瓷碗而已，不是什麼青花瓷。”

　“你還記著那事呢，我早忘了。”朱鑫說：“你放心，邢況不是罩著你呢嗎，我怎麼還敢找你要錢啊。”

　他了口煙，說：“欸，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邢況那回，邢況出手把我們幾個兄弟打了一頓。要不是他那個后媽出面賠償，我能直接把他送進警局里去。”

　徐未然并不說話。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邢況當時是為了給你出氣，才會手的啊？”朱鑫好笑地說：“我告訴你啊，其實不是的。那天之前吧，我去了清才找俞筱，想讓去陪我們哥幾個喝酒來著。誰知道俞筱不愿意，為了躲我們還不小心從二樓走廊上摔下去了。摔得還嚴重的，住了很久院。”

　朱鑫說：“所以啊，邢況是為了俞筱才手的，不是為了你。”

　“我也是怕你一直誤會，所以才好心過來提醒你一句。”朱鑫把一煙完，隨手扔在了地上，并沒有碾滅：“你不會真的一直在自作多吧？”

　天很沉，烏云蔽日。

　徐未然聽到那些話，臉上并沒有出現很大的波。從朱鑫邊走過去，繼續行尸走般游在人來人往的街道。

　一直走了很久很久。

　最后不知不覺到了護城河邊，有些累，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雙目無神地看著潺潺流的河水。

　腦子里開始不停冒出一個想法。

　這個季節，河水應該是不太冷的。

　從白天一直坐到黑夜，都沒有過一下。岸邊行人來來往往，最后只剩了一個人。

　遠有盞路燈，微弱地借來一點兒。亮打在河水上，從里面延展出一條線，勾纏住了全副心神，引領著去往一個寂靜的世界。

　其實朱鑫的話對并沒有造什麼實質的傷害。一開始就沒有自作多地以為，邢況那天打架是為了。

　可真的聽到了邢況是為了俞筱才會手的，心里還是不可避免地難過。

　如果是平時，可能難過了也就算了，不會想太多。俞筱原本就跟邢況是朋友，邢況為了朋友出頭無可厚非，想得太多倒是小家子氣。

　可是現在，的緒不在正常水平上。

　所以今天發生的一切，李章的話，朱鑫的話，都能為垮的最后一稻草。

　突然覺得好累，發自心的累。

　心里不停有個想法往外鉆出來。

　好沒意思。

　活著，好沒意思。

　站起，迷迷糊糊地朝前走，朝前走。

　河邊的風越來越大，吹起臉龐的頭發。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什麼都解決了。不會再痛苦，難過，傷心，一切消極的緒都會消失。

　徹徹底底的解。

　抬起腳。

　角突然被扯住，拽著往回走。

　低頭看了看，看到一只通雪白的拉布拉多犬咬住的服，努力地在把往回拽。

　“罐頭！”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朝這邊跑了過來，當看到河邊的拉布拉多犬后，小男孩欣喜地邁著小短跑過來。

　“罐頭，你怎麼跑啊。”小男孩心有余悸地說。

　罐頭仍在咬著徐未然的角，沒有松口。

　小男孩抬起頭，兩只漂亮的大眼睛看向徐未然：“姐姐，你怎麼一個人在河邊啊。這里這麼黑，你不怕嗎？”

　徐未然怔怔的，并不說話。

　小男孩憐地抱住罐頭，扭頭朝四周看了看。

　當發現這里是個陌生的地方后，他登時害怕起來。

　“罐頭，我們好像迷路了。”他說著說著都快哭了，最后把求救的目向一邊的徐未然：“姐姐，你可以把我送回去找阿姨嗎。”

　小男孩長得致可，兩個又黑又大的眼珠可憐兮兮地看著。

　他松開抱著罐頭的手，轉而拉住了冰冷的手。

　他哽咽著說：“姐姐，你送我們回去吧。阿姨找不到我們，肯定該擔心死了。”

　徐未然重新到了這個世界的溫度。

　朝小男孩蹲下來，握住他兩只手：“小朋友，你不要急，你還記得你是從哪來的嗎？”

　小男孩不停流著眼淚，說：“我記得是個很大的廣場，那里有很多人。”

　徐未然大概知道是哪里了，從地上直起：“那姐姐帶你去找家人好不好？”

　“好。”小男孩牽著，跟和罐頭一起離開河邊。

　走出一段路的時候，小男孩往后看了看，說：“姐姐，你以后不要再來這里了，老師說河邊很危險的。”

　來自陌生人的一點兒善意奇跡地溫暖著徐未然。疲憊地笑了笑，說：“好，姐姐記得了。”

　一只手牽著罐頭的繩子，另一只手牽著小男孩，一步一步離開護城河。

　在一條街外有個很大的廣場，廣場上的人仍舊很多，吵吵鬧鬧的，豎著的幾盞燈火很亮。

　徐未然帶著小男孩四找了找，最后聽到有人在一個英文名。小男孩扭過頭，開心地沖著那人喊：“阿姨，我在這里！”

　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趕朝他跑了過來，哭著把他抱進了懷里，用英文跟他說：“再找不到你我可真要急死了。”

　小男孩用英文回：“都是我跑，讓阿姨擔心了。”

　他從人懷里跳出來，拉住徐未然的手介紹：“是這個姐姐把我送回來的。”

　人激地沖著徐未然鞠躬，從包里拿出了一沓錢，用帶著外國口音的普通話說：“真是不知道怎麼謝你了，這是一點兒謝意，還請笑納。”

　徐未然并沒有收：“不用了。”

　低頭看著小男孩：“以后不可以再跑啦，要跟大人，知道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

　把罐頭給人，跟小男孩道了別，徐未然離開廣場，往家的方向走。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很久沒有見過的邢況給打來了電話。

　盯著來電顯示上的“邢況”兩個字看了會兒，最后并沒有接。

　想到什麼，在網上搜了一下。

　毫無意外地，今年燕城市的高考狀元，是邢況。

　放了心，轉而角綻開一苦笑。

　現在，已經越來越配不上他了。

　到小區樓下時，邢況正從樓道里出來。

　看到的那一秒，他猛地松了口氣，幾步走過來把抱進了懷里，雙臂勒得很。

　重新聞到他上悉的草木香氣，卻沒有半點開心的緒。依舊在痛苦的沼澤里越陷越深，怎麼努力都爬不出來。

　“你去哪兒了？”邢況的聲音很啞，像是好幾天沒有睡過覺的樣子：“一個人出去的？這麼晚不怕嗎？”

　徐未然現在并不想跟他流，所有的壞緒一腦涌出，主宰著，讓從里到外都著冷。

　“放開我。”說。

　邢況聽緒不對，把放開了些，仔細看了看臉。

　像是生了場大病，整個人都很憔悴，上也更瘦了些，剛才抱的時候，覺到單薄得厲害，背上的蝴蝶骨突出，硌得他手都在疼。

　“是不是病了？”他心疼起來，手要去拭額頭溫度，被擋開了。

　往后退了退，跟他保持著一個距離，別無地說：“你走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

　邢況的臉驀地變了，抓住沒有讓走。

　他飛快想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對惹生氣了，低聲下氣地解釋：“然然，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系……”

　“你不用說這些，我本就不在乎，”徐未然煩得厲害，腦子里始終繃著一隨時會斷掉的弦：“我本就沒有在等你，你不過就是我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你哪怕五年十年不來找我，又有什麼關系？”

　邢況的眸黯下去，過了很長一會兒才艱難說出幾個字：“普通同學？”

　“是，最普通的同學關系而已。”

　邢況并不覺得生氣，只在想肯定是自己這麼久沒來見，在耍子而已。

　他平時對別人的脾氣并不怎麼好，可是在面前，他總能有無盡的耐心，生怕自己會嚇到。

　他整理了下緒，低頭認真看著：“不管怎麼樣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幾下出出氣好不好？”

　“邢況，你怎麼就是聽不懂我的話呢！”突然發起來：“我沒有生你的氣，本就沒有在乎過你。你走吧，不要再煩我了好不好！”

　覺自己游走在崩潰的邊緣，沒辦法靜下心好好說話。

　邢況眼里的愈發黯淡，被幾句話得岌岌可危。

　他試著去捉的手，被躲開了。

　“別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刻骨的冷意。

　邢況嗓子發，往下咽了咽，覺到里都是苦味。

　“你想跟我分手？”他嗓音嘶啞地說出這幾個字。

　徐未然驀地笑了聲，笑得極盡蒼涼冷漠：“我跟你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哪來的分手。”

　冷冷地看著他，所有的壞緒主宰著，讓的話一句比一句惡毒：“你是問過我要不要做你朋友，現在我告訴你，我不愿意，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