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戰死的消息,在秦驚秋找到司的第二日便傳了君屹耳中。
彼時他正在立政殿,午后小憩的時辰,他半臥在司從前躺過的貴妃榻上,點上喜歡的熏香,嗅聞著所剩無幾的氣息,聚會神地研讀他前幾日得來的菜譜。
幾聲跌撞響傳來,十一突然闖,未等君屹看清他的樣貌,他便已直直在君屹面前跪下。
十一滿狼藉,上沾了和泥,發蓬,面蠟黃,待他眼底的撞君屹眼簾,那一聲喪報隨即鉆進了君屹的腦海。
十一跪趴在地,眼淚和著鼻水不住往下淌,他像個孩一般毫無形象可言,哭聲像錐子刺人耳。
相較于他,君屹是安靜的,他靜靜起,挪步到十一跟前,站定,垂眸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十一,面無表,一句話都不曾說。
約莫一炷香后,太醫烏泱泱涌了立政殿。
君屹昏厥了過去,一通診治過后得知了結果,子并無大礙,緒激導致氣攻心,幾針扎下,再喂一碗救心湯,不消半個時辰便會醒來。
可君屹卻一直昏睡到了深夜,眉頭皺,冷汗涔涔,雙拳握像是要死抓住什麼。
夜深人靜的時候,立政殿再度被年初時的死寂籠罩,十一、阿喜、一眾太醫宮,齊刷刷跪了一地,只因君屹醒來問了句,“在哪?”
誰在哪?
司在哪。
便也是到了這刻,一眾太醫才知道原來那威名遠揚、連他們這群大門不出的宮太醫也聽說過的、北安將軍府的小將軍,和他們的皇后娘娘是同一個人。
扮男裝,代兄出征……這些在北安也不曾被眾人知曉的,就這麼攤開在了他們面前。
而更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這樣一個驚才絕艷、能征善戰的年將軍,竟死在大勝在即的前夕,死在了本不是對手的北境新王手上。
十一將前線的況訴說的很是詳細,那一戰本是勝券在握的局面,北安大軍一舉打了鎮州,沖堅毀銳。
便是十一不說,在場眾人也大概知曉些戰況,只因近來朝中武將俱都關注著此事,議論紛紛,欽佩又忌憚。
就這麼一個僅參戰兩個月就扭轉戰局、在南陵同樣引起震、驍勇善戰的人,如何會輕易隕落?
君屹亦不相信,可十一從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日前突然不安嘶的小紅似也佐證了此事。
可他心里仍舊存著一奢念,不親眼見到他不會相信的,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別人不知實力,他知道,連他都能斗得贏,如何會死在一個戰力遠不如的人手上?
得知了此等,闔宮上下已是做好了必死無疑的準備,落得個此等下場對他們來說早已不是稀罕事,伴君如伴虎,機遇往往和危險并行。
然他們卻沒走上那斷頭臺,及至君屹連夜北上,他們徹底松了口氣,像是逃過了一劫。
只是最終他們還是死了,哪怕他們并未將今日得知的說出去,也無一幸免。
此乃后話,失去了唯一能牽制君屹、讓他害怕報應降臨的人再也沒了回來的可能,他又變了那個暴君,殘暴恣睢,弒殺瘋狂。
君屹親自去了北地,未等朝臣參議,只留下只言片語,著人監國代理朝政,而后便決然出發,毫不顧及自安危。
他要把抓回來!
他等不及了,不想再讓親眼見證秦驚秋的死,以此絕了和旁人在一起的心思,他要把關起來,關在暗牢里,用鐵鏈鎖起來,誰也不能!
這一類路上,君屹反復思索十一的話,結合戰況,一次次否定了司的死訊。
他越想越覺得司在騙他,騙了他不止一次!
戰場混,局勢遠非十一能掌控預料的,或許正是利用了這點混淆視聽。
什麼親眼見到了的尸,想擺他的監視,想和秦驚秋在一起,于是便想出了假死的法子!
以他對的了解,并非是想不出這餿點子的人,十九或許不會,但司岑一定會!
那樣狡猾機靈、從不吃虧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心甘愿死在他前面,該笑著看他厄運纏、災殃不斷才對。
很在意的家人,將軍夫婦只剩一個子嗣了,還有以司岑的名義娶的妻子,那嗷嗷待哺的嬰孩……不會不管他們!
!到都是!
到底還是了些,著急擺他出了那麼多破綻,他不會信的!
君屹一直這樣給他自己洗腦,他強著自己放寬心,告訴自己不要被耍了,慢慢的變得氣勢十足。
直到一日之后,他親眼看到了司的尸。
君屹一到北地戰場,便立刻有他此前布下的暗線前來接應,那是他派去保護司,同時伺機除掉秦驚秋的人,他們得知了一切,早便在此等候,因而他找到司并沒費多功夫。
那是一個位置偏僻荒涼的山。
正午時分很是刺眼,晃得人發暈,山外,燥熱夏風里夾帶著塵沙,藍天、戈壁,時不時有鷹鷲飛過。
領路的人狀態和十一相似,神戚戚的,滿面哀,忍了一路的君屹見狀終于發。
“莫要做出這般模樣!”
他怒喝出聲,還活著,他是來接回去的,不是來送葬的!
都是假的,他不會上當的!
可他卻僵站在口不敢進去,到了里面吹出的寒氣,他突然有些不明白,這荒地里為何會有這樣的地方?
這里是北地,是夏季,山里便是再涼,也不至于吹出這麼冷的風。
“陛下,娘娘……就在里面。”
在里面……
君屹被點醒,腦子一炸,發了瘋往里跑,毫無帝王威嚴。
越往里跑,寒氣越凝重,線也越發充足,明晃晃的,輕而易舉便能將里面的人看清。
君屹不知何時頓住了腳步,看著里面的景,寂靜中,水滴墜落的響聲尤其清晰。
里除了他,迎面還有兩人,一坐一臥,坐著的是秦驚秋,臥在冰床上的……是嗎?
君屹僵站著一不,有秦驚秋擋著,他看不到躺著那人的臉,他只看到了上的白袍,很干凈、整整齊齊,安靜的躺在那。
君屹腦子突然有些空,恍恍惚惚,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在北安初見那天,男子打扮的意氣風發,在一片歡呼聲中,回眸與他對視,勾著,神采飛揚。
再一回神,亮晶晶的眸子變了慢慢融化的碩大冰塊,與他對的年就躺在上面。
他腦海里傳出一道聲音,是騙你的!好好的躺在那,你看干干凈凈的,哪里像十一說的戰死沙場的模樣?
君屹想笑,他什麼都知道,這一局是輸了,可他卻笑不出來,他的好像被這滿的寒意凍住了。
“你說,我該如何向家人代?”
這是秦驚秋對君屹說的第一句話,他沒回頭,啞的聲音再不復從前的溫潤,像是凄厲嘶喊過,刺耳難聽,每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都好似伴著氣。
君屹視線緩緩移,秦驚秋還穿著那曾護著他在戰場上拼殺的甲,不似冰上那人那般干凈利落,他上滿是污,鬢發凌,他看起來很平靜,可周的憔悴空卻遮掩不住。
秦驚秋像是遇見舊友一般發問,無助茫然,死氣沉沉,生生把強撐一口氣的君屹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再也無法淡定,邁步沖上前,徹底看清了的樣貌。
只一眼他便確定那就是,日思夜想,他絕不會認錯的。
只是臉為何那樣白,不僅是,便連那往日紅潤的瓣也變得好似浮了一層死灰,有些發青、有著些白,是因為躺在冰上太久了嗎?
不是。
他是見過死人的,見過太多太多。
他腦海里的聲音突然變了,變了的哀求,他不鎖著,不迫,說什麼就是什麼,怎麼都行。
只要醒過來!
他沖過去,沖出手,他想抱,而秦驚秋并未阻攔,甚至站起來,大方給他讓了位置。
君屹意外看了秦驚秋一眼,他并未像剛才那樣呆住,他很清醒,視線清明、聽力敏捷,便連思緒也暢通無阻。
他腦子轉得飛快,各種算計謀快速閃過,他又開始自欺欺人。
一定是騙他的!
秦驚秋演技可真差,他以為他放任他來檢查,他便會相信嗎?
一定又是那層討人厭的面皮!
他們太小看他了,同樣的當他不會吃虧兩次!
他快速出手,在臉上挲,用了特殊的技巧,不消片刻他便能拆穿他的伎倆,他故意放慢速度,慢慢熬著,等他們坐不住先認輸。
可是沒有,許久過去了,沒有人制止,也沒有面皮,無聲躺在那,秦驚秋也一不。
不會的!
君屹迅速轉去看秦驚秋,司上找不出破綻,他便換一個人!
便也在這時,他看見立在角落里的那銀甲,護心鏡碎了、大片磨損的痕跡、滿是發暗干涸了的漬,傷痕累累,甲片失去了澤……
銀甲赫然立在那,里空強撐起它主人生前的模樣,也在無聲訴述著生命最后一刻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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