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既然答應了蕭陵,就一定會做到。他從三清宮離開后,沒有回玉虛宮,直接前往下界。
去裴家之前,他得先解決牡丹仙子留的問題。牡丹曾經是百花之首,負責保管百花會相關的財,混元仙丹便是其中之一。
四天前,秦恪親自下凡,將牡丹捉拿歸案。但是沒想到牡丹竟然把混元仙丹帶在上,牡丹被捉回天庭后,天兵天將核查財,發現混元丹不見蹤跡。
混元仙丹可以固本培元、提升修為,是仙人沖擊境界的不二法寶。這算不上什麼要寶貝,但畢竟在天庭寶冊上記過名,貿然弄丟了也不算事。秦恪本打算派天兵下來尋找混元丹,后來蕭陵和他說了輔助貪狼渡劫的事,秦恪便沒有派下屬,而是打算自己走一趟,去裴家的路上順便將混元丹找回來。
牡丹仙子先前和楊華居在屏山,家里有木屋三座,屋前有一隴地,屋后有一塘水,除了夫妻二人外,還養著一條黑狗,一叢野花,日子過得倒也輕松自在。可惜,一切好截止至天兵到來前。秦恪得知牡丹犯天條,親自下凡,將牡丹和楊華捉拿回天牢。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秦恪從捉拿到審判不過是四天的事,而人間已過了整整四年。秦恪第一站去了屏山,昔日溫馨的小院此刻早已衰敗不堪,秦恪在牡丹的居所掃了一遍,并沒有發現培元丹的痕跡。
秦恪在屋前的花坪上站了一會,到細微的仙丹清氣,以及些許妖氣。
牡丹畢竟是百花之長,有日日澆水照料,凡花很快生出靈智,變了怪。秦恪注意到院子里那條黑狗也不見了,多半,混元仙丹是被這些小妖帶走了。
低級妖怪是消化不了仙丹的,秦恪并不怕他們對仙丹做什麼,只不過,這樣一來他又要繞路,有些麻煩。
秦恪順著仙丹氣息,一路往大山深走去。大山里的怪猛對秦恪來說形同虛設,就算他修為只有十分之一,也不是區區凡能挑釁的。
秦恪很快找到了混元仙丹。不過,除了那條狗,還有一個子在。
巧了,正是人。
秦恪一會還要去裴家執行任務,他這次下凡就是為了幫助裴紀安渡劫,以及保護裴紀安不李朝歌的魔爪荼毒。以他在人間的份,日后不了要和李朝歌打照面,若是在這里就被認出來,恐怕有些麻煩。
秦恪只好臨時給自己了個面,順便擋住李朝歌的攻擊。這個子,殺氣是真的重。
殺妖秦恪倒沒什麼意見,但是,那一劍下去,要是把混元仙丹砍壞了,仙界可就損失大了。
秦恪攔住李朝歌,先行把混元仙丹收走,然后就打算離開。秦恪向來不管閑事,李朝歌殺妖是的事,秦恪收仙丹是天庭的事,等他把東西取走后,李朝歌怎麼打怎麼打。
沒想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李朝歌不殺妖了,反而一心一意跟在秦恪后,怎麼甩都甩不掉。秦恪意識到并不是一個普通凡人,看的法,分明練過仙。
秦恪心道難怪,看來前世貪狼被坑的那麼慘,也不能完全怪貪狼無用。不過,一個凡人,為什麼學過仙家法呢?
秦恪心中浮出些許猜測。為著這個緣故,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難得問了一句:“你為何跟著我?”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李朝歌從小就被周老頭扔進深山老林里訓練,此刻雖然吃力,但也并不是完全跟不上,不依不饒,問,“永徽十八年,在屏山,你是不是出現過?”
秦恪換算了一下凡人的時間,永徽十八年,那就是四年前,天庭的四天前。那個時候他帶著天兵天將緝拿牡丹仙子,如果李朝歌居住在屏山,湊巧看到他倒也有可能。
秦恪雖然子冷,但是并不否認事實。他點頭,道:“是我。”
李朝歌驚訝地睜大眼,果真是他!
永徽十八年,李朝歌十二歲,懵懵懂懂,沒心沒肺,渾然不知男有什麼區別。那天,被周老頭扔到山上砍柴,忽然到森林中寒氣涌,李朝歌跳到樹梢,看到對面山頭,一個帶當風、冰姿玉骨的仙人站在云端,云層下,約有白甲執劍的人影上上下下。
那一眼給李朝歌的沖擊太大了。云霧涌,一切很快消失不見,仿佛剛才只是山市蜃景。連李朝歌自己也不知道,看到的景象是真的,還只是的幻覺。
看不清云端之人的長相,然而那種清華凜然、寶相莊嚴的氣息,從此牢牢縈繞在李朝歌心頭。似乎就是從這一天起,李朝歌猛然發覺,和村里的小伙伴不一樣,和周老頭,也不一樣。
頭一次意識到,是個孩子。
也是因為這一眼,李朝歌此后下意識地偏好長相帶仙氣的人,連挑駙馬都難以幸免。李朝歌一眼相中裴紀安,此后八年跟中了邪一樣喜歡他,和十二歲時那驚鴻一眼,有很大關系。
李朝歌重生后,本來都打算放下執念了,沒想到,卻在這里遇到了前世那個人。
李朝歌心中無限唏噓,如果前世也能再遇此人,何至于對裴紀安念念不忘?可是李朝歌轉念再想,前世十六歲時本沒能力獨闖黑森林,就算此人同樣出現在這里,也無緣得見。
想來這一切,皆是因果。
李朝歌想通后,也不再執著于前世了。因為這是前世驚鴻一現的白月,李朝歌說話時,不知不覺變得很客氣:“你那天消失得好快,我還以為自己做夢,出現幻覺了。我果然并沒有記錯,那個死老頭又騙我。”
秦恪不聲,問:“你既然居住在屏山,現在為何在這里?”
“哦,因為我們搬家了。”李朝歌想到十二歲的事,口氣無意間變得,“那天我興致地回家,和周老頭說我看到了仙人。周老頭說我腦子壞了,出現了幻覺,不不讓我繼續想,還連夜帶著我搬家。”
周?秦恪面下眉梢輕輕一,他靜靜看了李朝歌一眼,泠然問:“你的養人,姓周?”
李朝歌就算見了前世的白月心懷好,也不至于警惕全無。眼神慢慢鋒利起來,打量了秦恪一眼,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出乎李朝歌意料的,對方并沒有追問下去,反而輕輕笑了聲:“沒什麼。”
李朝歌不肯說,但是秦恪已經得到答案了。難怪,原來如此。
周長庚。怪不得這麼多年天庭布下天羅地網都找不到他,原來他躲到凡間來了。其實秦恪應該早些想到的,周長庚是江湖人士飛升,說得好聽些一俠氣,說不好聽的那一匪氣。他不耐煩天規束縛,跑回人間,其實完全可以預料。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周長庚撿到了李朝歌,將其養人,并且在多年后,狠狠坑了他的天界同僚一把。導致秦恪不得不下凡,幫他們收拾爛攤子。
李朝歌記得周老頭說過,他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才躲在深山老林里。能追殺周老頭的不會是普通人,而這個男子武力深不可測,他莫名出現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麼?
李朝歌懷著警惕,問:“我們村子窮山惡水,黑森林也不是什麼名勝之地。公子為何深夜出現在這里,還帶著面,不肯示人?”
秦恪輕輕了臉上的遮擋,說:“無他,避免麻煩而已。”
“麻煩?”李朝歌依然懷疑地看著他,“有什麼麻煩,值得勞煩公子來我們這等窮鄉僻壤呢?”
“一個子引發的麻煩。”
李朝歌聽到這里,輕嗤了一聲,說:“我知道了。我本以為公子仙人之姿,會和其他人不一樣,沒想到,你也抱有這種想法。紅禍水是人的錯,牝司晨是人的錯,連麻煩,也是人的錯。”
秦恪記得在須彌鏡中,李朝歌穿著帝王冕服死于宮殿。秦恪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為何要奪位,但是讓李朝歌和裴紀安重生是他和蕭陵決定的,既然給了第二次生命,秦恪就必須承擔一部分責任。秦恪懷著長輩的善意,對李朝歌說:“自古高位能者居之,衡量一個領導者好壞的,絕非男,而是能力。若有能力,史書自然會給予公道;若無能力,僅為了自己的私濫殺無辜,只會被天下拋棄。”
李朝歌沉默了。不知道秦恪為什麼說這些話,可是無疑,正說到了的心坎上。李朝歌前世殺了很多人,最開始是為了正義,后來為了自保,等到最后,已經停不下來,只能以殺止殺。殺了很多反對的臣子,可是對于東都膾炙人口的謠,指點不忠不孝的百姓,一個都沒殺過。
其實一直很后悔。承認,是有私心,是想要登上那無上高位,可是,也想做一個好皇帝。
但是沒有做到。殺李懷和李常樂的時候,李朝歌一直在想,是不是做錯了。如果讓李懷當皇帝,是不是確實比更好?
兩人靜默地走在叢林中,背后黑森林傳來沙沙的風聲。李朝歌過了一會,輕聲問:“怎麼樣才可以做一個好皇帝、好兒呢?”
秦恪冷冰冰地提醒:“慎言。在凡間,說這些話罪該斬首。”
李朝歌正沉浸在緒中,聽到他這些話,緒頓時被打斷,心中頗覺無語。不知道這個男子面貌如何,但是看他的形和手指,無疑漂亮極了。好好的一個人,說話為何如此無趣?
李朝歌以為自己已經夠無趣了,沒想到,天底下竟然有比還不會聊天的人。
李朝歌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想探尋如何在做好一個兒、妻子的況下,還能為一個好……算了,好妻子和好是矛盾的,只要平步青云,仕途亨通,要婚姻做什麼?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喜歡上一個男子,還和他結了夫妻。害人害己,最后果真不得好死。”
秦恪再一次糾正:“你仕途失敗是因為錯估了自己能力,和丈夫有什麼關系?”
李朝歌不在乎秦恪批評,但是他替裴紀安說話,那就不行。李朝歌冷笑一聲,挑眉道:“沒關系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之前他刺我一劍,我回他一掌,算是扯平;但是他和別的人搞上床,故意惡心我的事,我還沒和他算賬呢。我哪里對不起他,他憑什麼如此對我?”
秦恪不由回想之前從蕭陵那里看到的畫面,李朝歌似乎殺了裴紀安的外祖父、舅舅、妹妹、外甥、心上人,還間接害死了對方的堂弟、表哥、祖母,裴紀安恨,大概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一碼歸一碼,裴紀安可以報復李朝歌,但是不能在未和離時和別的人茍合,秦恪抱著刺探敵的心態,問:“那之后你準備如何?”
“一刀兩斷,從此便是政敵。”李朝歌冷冷道,“他找誰找誰,反正我今生不準備婚,我和他,徹底結束了。”
秦恪無疑松了口氣,愿意放手,這再好不過。只要李朝歌不再執意強搶裴紀安,這個死局就解開一半,秦恪也能早些完任務,重返天界。天庭還有許多案宗等著他,秦恪并不想在人間耽誤太久。
秦恪長袖在風中浮,他墨發如瀑,長袖獵獵,宛如仙人即將迎風而起。他微微側臉,對李朝歌說:“百年之后紅皆是枯骨,不過虛妄。你能早日放下執著,于己于人都好。”
李朝歌再一次挑眉,此人的聲音明明很年輕,為何口氣如此淡漠?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倒像是看破紅塵的出家人一樣。
李朝歌笑著,故意試探問:“你為何說百年之后皆是枯骨?莫非,你活過一百歲?”
秦恪沒有再回答,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沒必要再陪李朝歌過家家了。他的周卷起清風,將他的長發吹得四散飛舞,面在黑發中若若現。李朝歌意識到他又要消失了,心中一,慌忙道:“你到底是何人?你真的是仙人嗎?”
李朝歌沒有等到答案,平地突然一陣大風卷過,吹得人站立不穩。李朝歌不由后退兩步,捂住眼睛,等再放下手,面前已經沒人了。
森林依然幽深沉默,黑不見底,面前的地面整整潔潔,哪有毫大風的痕跡。
他走了。
李朝歌的肩膀無力地松下來,和十二歲那次一樣,他又消失了。兩次生死,十四年時,連他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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