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 紀煬回來了。”
“回來?回汴京?!”
“對啊!剛剛命他手下的護衛直接開了伯爵府的大門,直接從正門進。”
“這也沒什麼啊,他可是伯爵府嫡長子, 又有如此功績, 肯定能走正門。”
“問題是, 那是自己開的啊,紀伯爵最近在百里外的避暑山莊還沒回來呢!”
“啊???”
有聽說過家里給有出息的子弟開正門的接風洗塵的,沒聽說過自己給自己開門,老爹本沒回來的。
不過想想這是紀家,好像又很合理。
那伯爵老爺從來都是個不靠譜的,想想也可憐, 上頭老侯爺威名赫赫,如今兒子也很有出息。
只有他在中間不上不下。
但就算再怎麼樣, 這紀伯爵不知道自己兒子回來?
總不能是紀煬都沒說過吧。
紀煬還真的沒說過。
自從要回汴京, 他就給王伯寫信。
船上跟娘子確定要住回伯爵府,那也沒通知便宜爹。
一定要說明原因, 其實就一點。
他給忘了。
他上輩子就沒爹, 這輩子這爹就這樣,完全忘記跟伯爵府說了。
等他到碼頭時,那伯爵府的庶弟夫婦跟生母才知道。
更別說還在避暑山莊的紀伯爵本人。
坐到正廳, 紀煬才知道鬧了個大烏龍。
但他便宜爹在不在,跟他關系也不大,作為伯爵府嫡長子, 他還是有這個權利的。
之前就說過,雖說古代的嫡庶沒那麼重要, 但擺在最前面的, 一定是嫡長子, 這是跟家中父親幾乎有同等權利的利益分配者。
所以紀煬直接指揮人收拾房屋,半點也沒客氣。
紀煬讓人把主院附近一院子收拾出來,當年原生母還在時,一直跟紀伯爵分院別住。
如今把這個院子收拾出來,空出原生母住過的主屋,紀煬跟林婉蕓便住旁邊的屋子。
旁邊的屋子不比主屋小,而且有些距離,很適合他們住。
林婉蕓還道:“回頭去西華寺重新供奉香火,在主屋供奉。”
紀煬自然點頭,他跟原的母親雖沒有集,但既然用了原的,對他母親還是多敬重些。
以前在外頭就算了,如今回來,必然會好好供奉香火。
這倒不是迷信,而是寄托哀思,表這份。
說起來,他跟林家的婚約,也還是原母親定下。
不論從哪方面講,這香火他都會認認真真敬上。
紀煬回來,自然不拿自己當外人,徑直喊了伯爵府的管事,開口便道:“聽王伯吩咐,速速把院子收拾出來。”
伯爵府管事愣怔片刻,他是想拒絕的。
可這是家里的嫡長子,是朝中炙手可熱的能臣,若拒絕了,那這位隨口就能換人。
讓家中真正管事的梅夫人出來阻止?
大家是喊梅夫人,到底是個妾室啊。
之前大公子不回來的時候,府里下人還能客氣幾分,現在正主的大爺跟長媳都回來了。
誰都知道這伯爵府要變天。
在伯爵府管事猶豫時,王伯已經吩咐下人開始收拾房屋,過了片刻,那管事也老老實實幫忙。
絕對的權利跟地位面前,這些小算計本不算什麼。
不過那梅夫人不能出面,兒子跟兒媳卻也是家中正經主子,兩人急忙忙趕過來。
紀煬庶弟紀馳開口便是:“紀煬!你剛回來便興師眾!做什麼?!”
不等紀煬說話,就聽氣質端莊,眼神帶著驕矜的紀家長媳,林家五姑娘,汴京閨秀翹楚笑道:“誰教的你這般規矩,直呼家中大哥的名諱,若放在我家,此刻就會被父親母親去祠堂罰跪了。”
紀煬想笑不敢笑,只能扭頭輕咳,在外人看來自是支持自家娘子如此說話。
作為林大學士的孫,自有尊貴面,林婉蕓抬眼打量這夫婦倆人,認出來紀煬庶弟的娘子正是朝中禮部員的嫡。
以前在許多場合都見過。
這嫡見到林婉蕓自覺矮一頭。
當年多名門閨都不如林家五姑娘端莊嫻靜,這位才好,相貌好,平日又溫和有禮,實乃京中閨秀典范。
那時候便是靠近林婉蕓,都是不夠格的。
如今了大嫂,開口便是問規矩,紀家二媳婦下意識膽怯,可能嫁到這家,那也是有爭搶的心思,憋了句:“大嫂好大的譜,剛見面就要罰我們夫婦倆了。”
話音落下,紀煬回頭,眼神緩慢掃了下紀馳,雖說沒什麼表,卻無端讓人發覺他的嘲諷。
“沒聽到大嫂的話嗎?還不去祠堂罰跪。”
???
什麼!?
這就去罰跪?!
就因為他喊了一聲紀煬的名字?
紀馳剛要反駁,后的小廝趕拉了拉他。
紀馳這才反應過來,若真傳出去,他確實是夠無禮的,只是以前都這樣喊的,怎麼偏偏現在找茬?
眼看他憋悶得很,可紀煬邊的護衛可不給他痛苦的時間,直接走到這意圖找茬,但三言兩語被制住的夫婦倆邊。
“王伯!你們祠堂在哪!小的帶大人庶弟前去!”
兇神惡煞的護衛在跟前,誰還有不從的。
王伯更是笑瞇瞇地讓邊人帶他們去伯爵府祠堂。
回來第一個照面。
這兩人明顯敗下陣來。
等其他人離開,林婉蕓才笑了笑。
小白鶴幾乎看呆了去,林婉蕓見此,腦袋:“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
可以端莊,也可以守禮。
對什麼人就用什麼樣的態度,這樣一點也不可恥!
紀煬又笑,走到林婉蕓邊,故意肩膀,側頭說道:“紀家長媳,好生氣派。”
兩人忍不住失笑。
后面一邊吩咐人做事,一邊看著爺跟夫人的王伯更是歡喜。
以后他們爺邊也有可以幫扶的人了。
再也不是孤孤單單在這偌大的伯爵府里。
中午到汴京,東西還沒放好,紀煬好友們已經登門。
到了伯爵府里,此時里面的下人規規矩矩,至明面上十分規矩。
別管之前那些人做了多“努力”,能繼承伯爵府大宗的人回來,他們自然知道要倒向那邊。
海青,晁盛輝,井旭,還有葫蘆秀才滕顯,再有還未考上進士,一直在忙報紙之事的灌江府舉人苗書杰。
苗書杰甚至是第一次見到紀煬,但崇拜之心毫不亞于其他人。
院子那邊還在收拾,他們幾人則坐到院子偏廳說話。
這些人當中,除了井旭因為送軍糧的事跟紀煬見過一次,其他人至五年未見了。
但此刻坐在這,毫不顯得生疏。
井旭頭一個道:“知道你回來,我們早早準備好了,晚上你跟你家娘子一起去泰安樓吃酒?如何?”
紀煬自然不拒絕,笑道:“好啊,晚上不醉不歸。”
晁盛輝卻開口:“還是喝酒,只怕明日皇上要召見。”
今天紀煬回來,第一時間遞了文書到吏部跟宮里,明天皇上肯定要見他的。
紀煬挑眉:“信不過我的酒量?”
眾人笑。
怎麼把這事忘了。
五六年后再見,他們這些人境遇跟之前大不相同。
紀煬不用說了。
其中海青考上舉人,三年后考進士,紈绔回頭,家里高興得很,特別是他在吏部當左侍郎的爹,現在怎麼看他怎麼順眼。
海青前兩年的親,家里很是和睦。
晁盛輝是如今京都趣聞的幕后人,也算個差事,皇上也時常召見,娶了宗室平王的兒映月郡主,夫妻兩個都在辦報。
映月郡主有了孕,所以這次沒跟過來。
井旭在兵部任職,不過最近好像有些調,準備把他調到林軍,暫時還沒有消息,只是個傳言而已,同樣已經親。
葫蘆秀才滕顯,今年五十多了,可看著神極佳,每日還是喝酒做葫蘆做畫,是京都的名人。
苗書杰算是給晁盛輝打工,做得也開心。
算起來,大家所有的事,或多或都跟紀煬有關。
若不是紀煬,他們說不定還在汴京里當紈绔。
眾人坐下說話,只覺得恍如隔世。
原本日子都已經越來越好,如今紀煬這個領頭羊回來,以后的日子肯定更加彩。
他們都有些等不及了。
紀煬反而笑:“以后時間還多著呢。”
確實!
時間多著呢!
不過回汴京前半個月,基本都不能消停,皇宮,林家,好友家,同僚家,全都要走一遍。
各的反應肯定也不一樣。
他這剛回來,伯爵府庶弟在那摔碟子砸碗。
可紀煬本不勢弱,直接讓來找茬的庶弟弟妹去跪祠堂。
估計消息會飛快流傳出去。
紀煬介意嗎?
肯定不介意啊。
他本來就是紈绔,這事大家難道不知道?
別說什麼面,沒有面可言。
當天晚上,眾人又在泰安樓看到紀煬一行喝酒縱歌,好不快活。
不到第二日,滿汴京都知道,紀煬回來了!
這次恐怕不會走了!
皇宮。
皇上輕咳幾聲,看著皇子認真批奏章,心里有些寬,再聽到紀煬的消息,忍不住道:“他倒是自在。”
調令下來,竟然慢悠悠來汴京,半點也不著急。
到了汴京還跟好友們去吃酒,同樣看不出急躁。
要知道他被調到汴京,可是沒安排任何職位,雖說其他各部都想要他,但想要他命,斷他仕途的也不。
他們都以為紀煬會在三四月份便回汴京,事先掐過一。
誰承想他路上慢悠悠的,趕在七月才到。
等到朝中支持他的,厭惡的他,幾乎都站了隊,這才施施然到此。
如今這朝中,基本分為兩派。
林大學士跟武將們,自然看紀煬跟寶貝一樣,算是他的鐵桿支持。
林大學士這邊自不用說,好不容易自家出了個得力的人,自然會全力幫扶。
武將那邊,沖著紀煬對邊關兵馬,以及涼西州幾萬兵馬的態度,還有在灌江府建立一系列保障后勤的事。
還有紀煬的祖父武侯也是自己人。
種種事證明了,若紀煬掌權,必然會厚待武將。
另一派旗幟也很鮮明。
那就是宗室一派跟文一派,讓紀煬沒想到的是文一派的主導,竟是文學士。
紀煬得罪了宗室,也得罪了文,自還是平分土地,打土豪的事。
這些文豪強,都在自家本地有著大批土地,他們跟宗室一樣,是兼并土地的主力,自然看紀煬就害怕,便厭惡。
不過里還有細分,宗室想著紀煬挪他們關市稅的事,更是不爽。
文那邊除了土地的事之外,還有紀煬這來的“不正”。
確實,買捐錢,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有。
若是買的人是個無用的,那皆大歡喜,如今紀煬的“功”,甚至讓人在質疑科考,說科考是不是太過死板,選不出可用的人才。
這也搖了文的底子。
他們把持全國學,又有下面縣學無數,還有各個有名書院,如果了如今的科考,質疑現在的科考水平,同樣是在質疑他們。
可讓紀煬意外的是,文學士早就默默站在文后面,雖沒有直接挑明,可也是對紀煬有些不滿的。
遲回汴京幾個月,沒想到釣到這樣一條大魚。
“吃酒耍樂”的紈绔們,此時包廂里談論的正是這件事。
“其實不難猜,文家底蘊本就不俗,他家在魯地也是有名號的,跟韓家那種書香世家比也是不差。”晁盛輝慢慢道,“知道他家在國子監背后,算是偶然,他們還不知道這件事我等已經發現。”
別看大家以前不著調,但幾年差事下來,自然穩妥得很,各家又有照拂,所有人長的都很快。
所以這事一直瞞著,等紀煬來了才講。
紀煬辦的報紙京都趣聞,一直跟國子監主簿辦的汴京文報打擂臺。
雖說京都趣聞站著上風,但人家報紙能打好幾年擂臺,也是不輸的。
自從紀煬要回汴京消息傳來,這兩個報紙自然又在明爭暗斗,一個詆毀,一會澄清反擊。
就是在你來我往之間,發現京都趣聞下面一個撰稿人跟文家有千萬縷的關系,似乎是文家看重的學生。
那學生一查,真就是文家舊友當院長的嵩書院學生。
這一層關系慢慢往后查,自然找到背后的文學士。
嵩書院?
紀煬對這里有些悉,開口問道:“那文家四公子,是不是也在這個書院就讀?”
林婉蕓看過來。
這個文家四公子,就是當初想跟林家結親,可幾方勢力中,只有他一頭熱乎的。
不過他心思單純,所以林婉蕓當時以為是個退路,不過再好的退路跟自由相比,林婉蕓自然選擇后者。
之后紀煬跟林婉蕓去灌江府,那文四公子覺得林婉蕓寧愿去荒涼之地吃苦,也不愿意嫁他,心灰意冷之下去了外地求學。
求學的地方,就是這嵩書院。
如此看來,文家跟嵩書院果然關系匪淺。
想起這事,算是坐實了文家跟嵩書院那個撰稿人的關系。
當年,也就是昌盛三十五年時,那時候朝中勢力是林家,宗室相爭。
文家算是墻頭草。
現在昌盛四十一年,文家漸漸浮出水面。
果然,哪有什麼真正的中立,無非是還沒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藏自己的位置。
這也不是說明文家跟宗室聯手了,只是他們如今利益點是一樣的,所以看起來一致,必要的時候肯定會合作。
他們想的,都是保住自己掠奪來的土地,田稅,拒絕把田稅給到國家。
大白話就是,都想謀取私利,國家如何他們并不是很在乎,只要能正常運轉,下面人過得好不好并不考慮。
紀煬在灌江府收拾的豪強們,除了通敵賣國那兩個之外,其他人掠奪土地兼并田產的豪強,就是他們的小版。
或許他們的手段更和,對佃戶沒那樣苛刻。
但也改不了他們吸百姓的事實。
井旭忽然道:“若當初你跟文家小姐的事了,或者林五姑娘跟文家四哥的事了,那?”
那林家想反對宗室,就有文家拖后。
紀煬想平分土地,也是跟自家岳丈過不去,到時候最大的阻力,還會來自自家。
井旭一說,正想得意夸耀自己幾句,就見海青跟晁盛輝一幅早就知道了的表。
海青自然是吏部老爹給他分析的,晁盛輝向來話不多,但他心里什麼都明白,又跟報紙的事接最深,也想到這一層。
他們都能知道的,紀煬跟林婉蕓自然明白。
或者說,他們當年就明白。
只是當年不知道文家的立場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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